差错

　　成冬青穿着时髦的白色女士西服上衣和及膝的一步西服裙、脚蹬一双咖色高跟鞋，在某个气温舒适的秋日傍晚走进白云大酒店的西餐厅时，并没想到自己会在今晚迎来了人生的转折。
　　她熟练的点了自己爱吃的T骨牛排，叫服务生开了一瓶高档红酒，与总部设立在花都的外资公司的资深业务经理谈笑风生。在吃完这顿饭之前，他俩谁都没提那笔生意的事。
　　这家外资公司经销的主要商品是以电视机为首的各类进口家用电器。刘卫东打算先吃下一千台该公司主推的黑白电视机的分销权，继而成为其在整个华北地区的总代理。
　　这可实实着着是笔大买卖。若说能堂堂正正的成就这种体量的买卖，刘卫东是万万不能相信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次得上非常规操作。他公司里争着抢着想谈这笔业务的女员工不止一个，但刘卫东可不想把这么好的“机会”留给外人。所以成冬青才会出现在这家高档酒店的西餐厅里。
　　“李经理觉得合同还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地方吗？没有的话，咱们就把字签了吧。”
　　服务生已经收走了餐盘，成冬青从对座挪到了李经理身边的位子，照例拿出了公文包里的合同给对方看。她连成功签约后的祝酒辞都想好了，遂起身亲自倒了两杯酒。随后，她左腿交叠在右腿上，姿势优雅的坐在真皮座椅上等答复。
　　“成小姐的裙子材质很好，手感…… ”李经理并未像之前那些老实的客户那样按规矩出牌，而是潦草的翻了几页合同后便靠近成冬青，用指背蹭了下她纯白的真丝西服裙边。
　　“…… ”成冬青没言语，她感到了一阵异样，同时惊讶于自己竟并未反感对方的举动。
　　成冬青还记得小时候每次进京，总能看到那些没有介绍信的乡下人被盘问、被驱赶、被集中收容。即便他们这样有正当理由、有各种证明的乡下人要想顺利出站也得经过一番审查兼教育。
　　而大伯母的闲话里也总有类似“农村人真不讲卫生、农村人饭量可真大，农村人这、农村人那”的嘲讽。表哥趁大伯没到家，故意揪她辫子，冲她做鬼脸，说“农村丫头快滚回去”时，一样充满了城里人的嚣张气焰。
　　这种区别对待城乡居民的不平等是成冬青自卑的根源。这种人为制造的伤害让成冬青更想讨好自己的大伯，借此逆天改命。如同溺水的人想抓紧每根貌似能救命的纤纤稻草。
　　在成冬青幼小的心灵里，那个棕红色的城市户口本就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有了它，那些嘲笑自己的人才能闭嘴；有了它，自己才能堂堂正正的走在京城的每一条大街小巷。
　　她每每因为自己没有城市户口而感到自卑时都会照照镜子，镜子里那张美丽的面孔会安抚她的卑微。她需要这种优越感支撑自己走向真正的繁荣。
　　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很享受旁人的目光。不管是男人或猥琐或倾慕的，还是女人或嫉妒或艳羡的。这种享受其中，在适当的时候一定会打开成冬青的接受度。而现在，就是那个适当的时候。
　　“手感很丝滑，成小姐好品味！”见成冬青并未反抗，李经理的手顺着裙边往上，摩挲起了成冬青大腿上的真丝面料。
　　“…… ”成冬青依旧没有言语，她悬空的左脚下意识的往自己的右小腿后缩了回去。她的身体在说不，可她的野望却怂恿她把自己的脚向那人娇媚的伸过去。
　　美貌是种资源，好好利用的话就会成为跨越阶级的工具以及高端人生的入场券。当成冬青渐渐的意识到，自己的这张脸很多时候甚至比大伯手中的权利还要管用时，她如何不迷失在权钱色欲交织的漩涡里呢？毕竟，她天生虚荣！
　　如果说这是一种天赋，那么在李经理的手以一种并不隐晦的方式，告知了此次合同的附加条款时，成冬青无师自通的立刻就作出了符合这种天赋的决定。她选择促成合约。
　　成年人的世界里有成年人扮演的“大伯”。这就是成冬青的天赋向她传达出的“真理”。
　　“合同的事马虎不得，成小姐不介意的话，可以到我房间里帮我再仔细审一审。”
　　“…… ”成冬青看着她的新“大伯”，脸上浮现出了似有若无的笑，依旧没有言语。她拿起公文包，把合同收了进去，起身与那个男人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
　　第三天快下班的时候，一声招呼没打，旷了两天工的成冬青终于出现在了公司里。身上还穿着前天，她带着合同离开公司去白云大酒店时穿的那身西服套装。至于旷工的事由，她的说法是“尽地主之谊，招待李经理在京城观光了一番。”
　　成冬青把那份签好的分销合同交给刘卫东，并告知他李经理已经答应将华北地区的代理权交给公司的好消息。刘卫东盯着她依旧纯白却起了褶皱的西服裙，知道她已经完成了蜕变。变回了她本来的样子。
　　刘卫东可没想到事情会进行的那么顺利。他本以为成冬青会像公司里其他妥协了的女孩一样，需得经历一番斗争或推拉才能半推半就的接受，用一种上不了台面的方式去拓展业务。
　　成冬青这个案例上体现出的特殊性，刷新了刘卫东对人性的认知。有些人的堕落轻而易举得像是顺理成章的事，根本不需要人为的去制造什么曲折……
　　这笔业务给成冬青带来了将近两万块的奖金。八十年代初，京城一套四合院的售价也不过一两万块。这笔钱足够成冬青在京置产了。
　　可她根本没这方面的打算，因为无论对像成冬青这样缺乏金融知识的暴发户，还是对于年均收入只有几百块的普通人来说，那种类型的投资在当时看来显得既没有绝对的必要也缺乏相对的吸引力。
　　所以，成冬青请了两周的假，选择南下国内的各大都市乃至闻名全球的东方之珠去消费。
　　她吃了自己从没尝过的美食、体验了自己从没享受过的贵宾待遇、也看了这个世界最繁华的风景。归来时的她已是一身珠光包气，外加愈发锦绣华美的罗衫和呼之欲出的不可一世。在当时来说可谓巨款的这两万块钱，被成冬青在两周内挥霍一空。
　　她甚至还周到的给公司里的每个同事都带了份小礼物，也包括刘卫东。自此，他们看她以及她看他们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
　　人们看见了一个更加游刃有余，成熟且魅力无穷的成冬青，如果她自己不说，谁也不会知道她不是这个城市的土著。她已经彻底褪去了青葱的朴实，如今，她身上有着这个时代所有的高端。而她眼里的某些人，从此也将不再单纯。
　　她脸上的笑是灿烂的，这笑符合她全新的身份，是她内心的野望最完美的修饰与表达。她灿烂的笑容落进了她每一个同事的意识里，多年以后，当他们想起这个名叫成冬青的女人时，印象中最深刻的仍然是她当年的意气风发和她潇洒奢侈的旅行。
　　只是，没人知道，她在飞机上看着窗外滚滚翻腾的白云时也曾默然泪流。对于成冬青来说，那些潇洒与奢侈既是一个新阶段的开始，也是一场她与自己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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