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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矿深处的忏悔
机械制图考试的铃声刚落,刘念初就被丁晓冉拽着往操场跑。“快点快点!沈队的车在校门口等你呢!”丁晓冉手里挥舞着刚从荣誉墙上揭下来的照片,“体育老师说这张照片借你用两天,等你破了新案子,再挂个更大的上去!”
刘念初哭笑不得地接过照片,照片上的自己还穿着运动服,笑容明亮得有些不真实。她把照片塞进书包,快步穿过校门口的人群,沈砚舟的越野车就停在老槐树下,叶疏桐正趴在车窗上朝她招手,手里举着个保温杯:“温法医煮的姜茶,给你暖暖手。”
“查到李志强的下落了?”刘念初拉开车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保温杯里的姜茶冒着热气,驱散了深秋的凉意。
“在河北邢台的一个铅矿,”沈砚舟发动汽车,方向盘打了个利落的弯,“矿上的人说他化名‘老石’,在那里当了十五年的矿工,平时沉默寡言,就住在矿场附近的工棚里。”他递给刘念初一份档案,“这是李志强的资料,他弟弟叫□□,1998年死于铅中毒,当时医药费欠了一大笔,这应该是他偷布料的直接原因。”
档案里夹着张泛黄的照片,李志强和弟弟站在铅矿的入口,两人都穿着沾满灰尘的工装,笑得露出两排白牙。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字:“等攒够钱,带建国去大城市治病。”
刘念初的指尖划过照片上的字迹,忽然想起父亲笔记本里的一句话:“每个罪犯的背后,都藏着一个被逼到死角的普通人。”当年的李志强,或许就是这样一个人。
车开上高速,窗外的景物渐渐从城市的高楼变成连绵的山。沈砚舟忽然开口:“你父亲当年没抓李志强,其实还有个原因。”他的声音低沉,“□□的家属知道真相后,说‘都是苦命人,算了吧’,还把李志强偷偷留下的赔偿金捐给了矿上的子弟学校。”
刘念初愣住了。她一直以为是父亲的恻隐之心,却没想到受害者家属也选择了原谅。这种跨越仇恨的体谅,比任何破案的证据都更让人震撼。
“所以这次去找他,不是为了抓他,”沈砚舟看着前方的路,“是想告诉他,□□的家人早就放下了,也想知道……当年仓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铅矿坐落在群山深处,车开到山脚下就进不去了,只能换乘矿上的拖拉机。颠簸的土路两旁是裸露的山体,呈现出铅灰色,风一吹就扬起漫天尘土,呛得人睁不开眼。
“前面就是工棚了。”带路的矿工指着远处一片低矮的棚屋,“老石就在最里面那间,他今天轮休,应该在屋里。”
刘念初跟着沈砚舟和叶疏桐走过去,工棚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推开门,一个背对着门口的老人正蹲在地上,用锤子敲着块铅板,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头皮上,身上的工装沾满了油污,袖口磨得发亮。
“老石,有人找你。”矿工喊了一声。
老人回过头,露出一张被岁月和铅尘侵蚀得沟壑纵横的脸。他的眼睛浑浊,看人时带着警惕,直到目光落在沈砚舟的警徽上,身体才猛地一僵,手里的锤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李志强。”沈砚舟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老人的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挤出一句:“我等你们很久了。”
工棚里的陈设简单得可怜:一张木板床,一个掉漆的木箱,墙角堆着几件换洗衣物,唯一的亮色是窗台上的一盆仙人掌,在灰扑扑的屋里顽强地活着。
李志强给他们倒了水,搪瓷杯上的茶渍已经洗不掉了。“1998年的火,是我不小心弄的。”他低着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那天晚上我去仓库偷‘银河’布料,想提炼银粉换钱给建国治病。我知道仓库电路老,特意带了手电筒,可撬锁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保险丝……”
他的声音开始发颤:“火起来的时候,我慌了神,转身就跑,跑了两步才想起陈师傅可能在里面——他有夜巡的习惯,肯定是发现我了。我想回去救他,可火太大了,烟呛得人喘不过气……”
“你锁了仓库门,对吗?”刘念初轻声问。
李志强的肩膀猛地一颤,眼泪混着脸上的铅尘滚落下来:“我怕被人发现是我放的火,怕建国没人管……我不是故意要锁门的,我就是……就是太害怕了。”
他从木箱里拿出个布包,解开层层包裹的塑料袋,里面是半块烧焦的“银河”布料,和刘念初带来的那块很像。“这是从陈师傅手里抢下来的,”他的指尖拂过焦黑的边缘,“他最后还攥着这块布,好像在跟我说‘别犯错’……”
沈砚舟把□□家属的话告诉了他,也说了那笔赔偿金的去向。李志强听完,捂着脸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我对不起陈师傅,对不起他家人……这十五年,我天天梦见仓库的火,梦见他站在火里看着我……”
“你为什么不离开?”叶疏桐问,“这里的铅毒这么重,你不怕……”
“我欠陈师傅一条命,欠建国一条命,”李志强抬起头,眼里的浑浊忽然清亮了些,“我留在这里,就是想替他们多活几天,多挖点矿,给子弟学校攒点钱。陈师傅生前总说,要让矿上的孩子多读书,别像我们这样卖力气。”
窗外的风吹进工棚,卷起地上的铅尘,落在那半块布料上,像给它蒙上了一层薄霜。刘念初看着李志强佝偻的背影,忽然觉得他像极了这铅矿里的石头,坚硬,沉默,却藏着不为人知的伤痕。
离开工棚时,李志强坚持要送他们到山脚下。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有些踉跄,却拒绝了沈砚舟的搀扶。“我自己走惯了,”他笑着说,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这些年在矿上,走的路比这难多了。”
山脚下,沈砚舟拿出手铐:“李志强,你因涉嫌过失致人死亡,跟我们走一趟吧。”
李志强没有反抗,反而平静地伸出手:“谢谢你们。这样我就能去给陈师傅磕头了。”
警车驶离铅矿时,夕阳正沉落在群山背后,给铅灰色的山体镀上了一层金边。刘念初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工棚,忽然想起李志强窗台上的那盆仙人掌——在那么贫瘠的地方,依然能开出花来,像极了那些在苦难里挣扎,却从未放弃善良的人。
“沈队,”她忽然开口,“□□的家人,现在还好吗?”
“挺好的,”沈砚舟的声音柔和了些,“他儿子考上了大学,学的是纺织工程,说要把‘银河’布料改良成环保材料,也算完成爷爷的心愿。”
刘念初笑了。原来有些遗憾,会以另一种方式得到弥补;有些伤害,会在时光里慢慢开出希望的花。就像那半块烧焦的布料,虽然带着伤痕,却见证了两个家庭的和解,也照亮了铅矿深处的那点微光。
车开在返程的路上,刘念初拿出手机,给吴敏发了条消息:“案子结了,明天按时上课。”
吴敏很快回了条语音,背景里能听到备课的翻书声:“给你留了机械制图的笔记,还有,丁晓冉把你的照片放大了,说要挂在教室后面当‘镇班之宝’。”
刘念初听着语音,忍不住笑出声。手机屏幕上,是丁晓冉发来的照片——教室后墙的黑板报旁边,挂着她那张运动会的大照片,下面用红笔写着:“向刘念初同学学习,文武双全,智勇兼备!”
照片里的女孩笑得灿烂,和铅矿工棚里那个沉默的老人,和档案里那个年轻的李志强,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但刘念初知道,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背负着过去,走向未来。
就像这趟旅程,从明亮的校园到灰暗的铅矿,从金牌的荣耀到旧案的沉重,看似割裂,却都藏着同一种力量——对真相的执着,对生活的坚守,还有那份藏在细节里的、沉甸甸的人性。
夜色渐浓,车窗外的城市灯光越来越近。刘念初靠在椅背上,看着那些流动的光点,忽然觉得心里很踏实。她知道,明天早上,她又会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听吴老师讲英语语法,和丁晓冉讨论数学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有些东西,已经悄悄改变了。比如她看世界的眼神,比如她对“正义”的理解,比如她藏在书包里的那半块“银河”布料——它不再是证物,而是一枚勋章,纪念着那些在黑暗里寻找光明的日子。
车停在塘沽一职专的校门口,月光洒在荣誉墙上,刘念初的照片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她拿起书包,推开车门,姜茶的暖意还在手心,像一个温柔的提醒:无论走多远,都别忘了为什么出发。
晚自习的铃声刚刚响起,刘念初深吸一口气,朝着教学楼走去。她的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像一个坚定的箭头,指向那些等待被揭开的真相,也指向那些充满希望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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