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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惊心
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身上,搀住踉跄要摔倒的她。那手分明是轻柔温暖的,却莫名带出一丝寒意渗入她的心底。
陈见山笑道:“原是林二娘子,走路可要当心些。”
林绥宁浑身颤抖,看着他不达眼底的笑意,警惕地不答话。
陈见山也不恼,目光落在她身后,蓦地一凛:“陈岱。
“爹。”陈岱顿住脚步,喏喏应声。
“我是不是同你说过,来者皆是客,既是客便要展现出我陈府的慷慨之意。”陈见山瞥了眼林绥宁狼狈的模样,“你怎可如此怠慢?”
“父亲这可就冤枉我了。”陈岱低着头,但话语间却分毫不让,“二娘子方说喜欢我府中的君山银针,我正打算给她送一些茶叶去,何来的怠慢之说。”
陈见山面上又挂上一丝笑:“不曾想,林二娘子竟喜好品茶,那可要与我品一盏,顺道闲谈一番?”
“多谢陈大人敬请,但家兄尚在等我回府用膳,若是回得晚了,怕是免不了一顿责骂。”林绥宁略带歉意地道,尽力维持住平静自若。
“既如此,那便只能由我改日去林府拜访了。”陈见山也不强求,又对陈岱抬下巴,“你去送送客人。”
“是。”陈岱应下,缓步走至林绥宁面前,抬手道,“二娘子,请吧。”
林绥宁步子有些僵硬,与陈岱保持三步远的距离,至府门时陈岱猛然顿下脚步,回过头来,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我们后会有期。”
林绥宁快步走出,待远远望见将军府的牌匾时,才堪堪松了口气。可胸膛中狂跳不止的心,似是昭示着危机未退,只是暗藏起来罢了。
“林绥宁。”
熟悉的嗓音传入她的耳畔。
她从未如此想见到过林玉川。
“兄长。”她说着,有几分哽咽,眼眶微红,似是要落下泪来。
林玉川明显一怔,欲出口的谴责被这点温热的泪水融开,只化为一句淡淡的“回家吧”。
林绥宁轻轻“嗯”了声。
她回到房舍,坐在镜台前梳妆,照见脖颈上的红印,正欲用脂粉遮盖,便听见林玉川道:“夜不归宿,去哪了?脖子又是怎的回事?”
林绥宁道:“昨夜吃醉了酒,便在松月楼住了一夜。”
“可为何我将整个松月楼翻遍了,都未曾见着你的影子,嗯?”
林绥宁将耳坠取下,知道骗不过林玉川,只好承认道:“我去查案了。”
“我是不是与你说了……”
眼见林玉川又要开始他的长篇大论,林绥宁赶忙阻止:“我都知道,不必再说了。无非就是不要掺和,不要逞能,这些话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
“放心,我好着呢,一点事都没有。”林绥宁漫不经心地说。
林玉川的目光落在她的脖颈上,凝滞片刻。
林绥宁解释道:“这是意外。”
林玉川不知何来的怒气,声音提高几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找到他,但是林绥宁,这是不可能的。他早就死了,尸骨都化成灰,坟冢上都生草了。“
“你怎知就不可能?你亲眼见到了他的尸骨吗?”似是被戳中痛处,林绥宁拍案而起,与林玉川对峙,分毫不退却。
林玉川嗓音低沉:“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再去参与这些事了。”
她据理力争:“为何?我又不是去添乱,也没有去闯祸,而且我已经查出了行凶之人是谁,不久便能将他捉拿归案,我……”
“你就非要如此固执?”
话说一半,便被林玉川毫不留情地打断。
林绥宁言语间没有半分犹疑,只有义无反顾的决绝:“我不是困于一方宅院里的娇花,不可能永远活在你的庇护之下。我有想做的事,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在做什么?查了个案便自命不凡了?纵使没有你,也有杨西泽、有谢宜暄、有其他人,这个案子被侦破只是迟早的事。”林玉川现下怒火极甚,说话也有些口不择言,“怎么?你是想越俎代庖,执掌刑部了?”
“林玉川,你管得太过了。”
林玉川咬牙切齿道:“我是你的兄长!”
林绥宁沉默片刻,竟觉着可笑,原来“兄长”只是用来压制她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若兄长的名号只是你用来理所当然地掌控我,约束我的方式,那我们的兄妹之情便就此断绝,我现在便离开林府,你我桥归桥,路过路。”
说着,她便闷头去整理包袱。
林玉川闭了闭眼,稍敛愠色,紧紧拽住她,声音柔和了些:“你冷静一点,我只是不想你陷入险境。”
林绥宁挣开他的桎梏,也不知收拾了些什么物什,她也不管,背起包袱便往门外走去,利落地撂下一句话:“依我看,在你身边才是最危险的。”
林玉川叹了口气,嘴唇轻启,道出一个她此生都未曾料想过,而今夜半时分仍会惊醒的真相。
“我怎能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
林绥宁转过身,敏锐地抓住话中古怪的点:“我会死?不对,什么叫‘再一次’?”
“我重活了一世。在上一世中你也查了很多案情,参与了很多事件,最终因此而被人所杀。”
林玉川的声音不大,却让她的心为之震颤不止。
“我当时连救你都来不及,而那番场景到如今也常常出现在我的梦中,我忘不了。”他也带上几分鼻音,“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让它发生。”
包袱顺着她的手臂滑下,落在地上,一如她的心。
“怎么可能?林玉川你为了阻止我,竟然编造出如此蹩脚的理由,太可笑了。你说的是话本里的情节吧?这是现实怎会如此离奇,不可能的,不可能。”
林玉川不语,只是望她,眼底好似倒映着一汪池水,只有破碎的浮萍飘荡,而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散那片绿,露出本就澄澈的水面。
以往看不清晰的,如今尽数显露了出来。
可为何她却不敢看了?
林绥宁抑制住眼中的温热,嘴唇轻颤,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两步:“你的意思是,我其实早就死了,而你回到了过去,重来一遍,要来拯救我的性命,是吗?”
“你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自己不觉着荒诞吗?”她别过脸,擦去滑落而出的泪,“还是说,你觉得我就是愚笨不堪,会相信这种欺骗孩童的话术?”
“是真的。”
林玉川此刻很平静,静得像是空无一物的荒漠。
林绥宁脑中一阵轰鸣,倏尔冲过去攥住他的手臂,泪控制不住地从她眼中涌出,像河水决堤。
“既然你能重活一次,那你为何不救阿爹阿娘?为何不救他?你不能看着我重蹈覆辙,那你就情愿看着他们去死吗?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她无力地锤打着林玉川,昔日的悲痛沉寂多年再次卷土而来。
“你说话啊……林玉川,你说啊……为何,为何?你告诉我,林玉川。”
她哭嚎着,细想这是她自父母离世后,第一次这般痛哭,心口的疼痛一寸一寸地将她的身躯侵蚀,耳畔只剩下那句“是真的”仍在久久回荡。
“对不起。”林玉川的嗓音不知不觉也泛上些哽咽,“我控制不了自己重生于何时何地,我重回到的时刻中,他们已经死了。”
林绥宁不自觉跌坐在地上,眼神空洞。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住……”林玉川重复着抱歉的话,却深觉歉意之无用,无论如何也挽回不了。
林玉川一如多年前她摔倒时那般,朝她伸出手,叹道:“但,人各有命。”
好一个“人各有命”。
林绥宁低头笑了下,却是说不尽的苦涩。她猛地撇开林玉川的手,有种哀戚如云雾在她的眼中扩散开。
她道:“那你又何苦救我呢?”
转身的一瞬,林绥宁看见了一个人。
他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光影交错间,有一丝光晕为他倾斜。仍是水墨画般的清逸,玉骨天成,眼眸是冬日松针叶上的冰棱。
谢宜暄不知在此看了多久,又好似什么都没看到,神色淡然地对上她的目光,与平常并无两样。
她错开眼神交汇,从他的身旁擦肩而过,她不想搭理,也没有力气去搭理。脑海中杂乱得很,沸腾着快要炸开。
短短半日,便猝不及防地得知一个堪称荒谬绝伦之事,她不愿、不解,但又不得不信。
林玉川怔愣于原地,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她走出府门,而后消失于视野之中。
何苦救她呢?
林玉川在心底自问着,却竟也被问住了。
命运当真可逆转吗?
若兜兜转转,却是一场徒劳,又当如何?
“有希望,总比没有要好。”
混乱间,陡然有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林玉川不由得一惊,便看见谢宜暄不徐不疾地走来。
林玉川轻嗤一下:“擅自闯入我林府,谢世子将此地当成什么了?”
“又没守卫,自然便进来了。”谢宜暄本欲随意坐下,却瞥见各种女性衣裙与镜台上的胭脂水粉,赶忙顿住。
“这,这……是她的房舍?”谢宜暄结结巴巴地问道。
林玉川扬了扬眉。
谢宜暄有些懊恼,赶忙快步走出。
“再走便出去了。”林玉川跟在他的身后,出声叫住了他,直言不讳道,“你应当知晓,我并不想看见你,甚至是厌恶你。所以,有事便快些说,别碍我的眼,烦。”
“不找你,找她。”
“她走了,你看见了。”
“林玉川。”谢宜暄唤了他一声,郑重道,“她秀外慧中,玲珑之心,的确帮了我很多,没你说的那么不堪。”
林玉川苦笑了下,道:“我自己的妹妹,我岂会不了解?我自是知晓她的聪慧过人,能谋善断,若是生于太平盛世,定当能有一番作为。”
“可我害怕。”他话锋一转,声音弱了下来,末了挥了挥手,自嘲一笑,“与你说有何用,不过是对牛弹琴,你不会理解的。”
谢宜暄走出几步又回头,似是宽慰他,又似是宽慰自己。
“有些事,或许会发生改变。”
林玉川直直地望向他,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二人之间摊开、展露、显现,随后又在无声的对视中化为虚无。
“或许吧。”林玉川望了望天际,没有尽头。
“谢宜暄,多谢。”
谢宜暄淡淡道:“不必。”
林玉川蓦地语气冷下来:“但是,若你真希望她好,便离她远点。”
“这是我最后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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