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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流催化
七日后,临安城暗流涌动。
青龙帮帮主陈天龙暴毙、副帮主柳如风当众自首的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江湖与官场掀起层层波澜。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茶楼酒肆间流传着各种版本的传言。
城西小院内,燕昭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裳,脸上抹了些许灶灰,粗眉一拧,活脱脱一个进城卖柴的乡野汉子。沈清弦则扮作游方郎中,青布长衫,药箱在肩,容貌用易容药物稍作修饰,掩去了那份过于出众的俊美。
“这样真能瞒过去?”燕昭打量着沈清弦,总觉得那双眼睛无论如何伪装,都太过清澈明亮。
沈清弦将一缕假胡须贴好:“只要不遇故人,应当无碍。”他顿了顿,看向燕昭,“取到东西后立刻返回,莫要节外生枝。”
燕昭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小院,混入清晨进城的人流。
城西老街,燕昭的老宅隐在深巷尽头。多年未归,木门上的漆已斑驳脱落,门环锈迹斑斑。邻居孙大娘见到燕昭,先是一愣,随即红了眼眶:“阿昭?真是阿昭回来了!”
“大娘,是我。”燕昭快步上前,“这些年多谢您照看老宅。”
孙大娘抹着眼角:“说什么谢,你娘在世时待我们多好...”她忽然压低声音,“阿昭,前些日子有几个人来打听过你,看着不像好人,你要小心。”
燕昭心中一凛,与沈清弦交换了一个眼神:“大娘可知是什么人?”
“穿着黑衣,胸口好像绣着什么...”孙大娘努力回忆,“对了,像是龙纹!”
青龙帮的人。看来即使陈天龙死了,帮中残余势力仍在活动。
沈清弦温声道:“大娘,我们取了东西就走,不会给您添麻烦。”
进入老宅,燕昭轻车熟路地走到母亲卧房。房间陈设简单,一床一柜一桌,桌上供着母亲的牌位。燕昭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才打开床底的暗格。
暗格里除了几件母亲的首饰,果然有一个深色小木匣。木匣做工精致,锁扣处刻着细密的云纹——与玉佩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燕昭小心翼翼取出木匣,匣上没有锁,却有一个精巧的机关卡扣。他尝试了几次都打不开,正欲用力,被沈清弦制止。
“等等。”沈清弦接过木匣,指尖在云纹上轻轻摸索,“这是云家特有的机关匣,强行打开会损毁里面的东西。”
他凝神观察片刻,忽然将燕昭的玉佩取出,按在匣面一处凹陷上。“咔哒”一声轻响,木匣应声而开。
匣内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封泛黄的信笺,一枚褪色的香囊,以及...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婴儿襁褓,布料上绣着小小的“瑾”字。
燕昭的手微微颤抖。他展开信笺,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是母亲的手书。
“昭儿,若你看到这封信,说明娘已经不在了,而你已长大成人,遇到了该遇到的人...”
信很长,字字恳切。母亲在信中坦言,燕昭并非她亲生。二十三年前,她在城郊河边洗衣时,捡到一个顺水漂来的木盆,盆中躺着个奄奄一息的男婴,怀中塞着这枚玉佩和这张襁褓。
“娘本欲报官,却见婴孩脖颈有掐痕,显是有人要置他于死地。娘心不忍,又恰逢丧子之痛,便将你收养,对外称是亲生子...”
信中提到,后来她暗中打听,得知江南云家遭难,怀疑燕昭是云家遗孤。为保他安全,她带着他离开原籍,辗转来到临安,改名换姓,以寡妇身份独自将他抚养成人。
“昭儿,娘不知当年真相,但害你家人者必不会善罢甘休。这枚玉佩是你身世唯一凭证,切记收好,非到万不得已,莫要示人...”
最后一封信的日期,是母亲临终前三天。字迹已有些歪斜,显然是在病中勉强写就:
“昨日有人来打听云家旧事,娘佯装不知,心中却甚是不安。昭儿,若你看到此信,速速离开临安,隐姓埋名,平安度日便是。莫要追查往事,莫要报仇...娘只愿你平安。”
信纸从燕昭手中滑落。他跪在母亲牌位前,深深叩首,肩头微微颤动。
沈清弦默默拾起信笺,看完后轻轻放在桌上。他走到燕昭身后,犹豫片刻,将手轻轻放在他肩上。
“她是个好母亲。”沈清弦的声音很轻,“将你保护得很好。”
燕昭抬起头,眼中已有泪光:“她为我付出了一生,我却连她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
“她姓林,名婉。”沈清弦忽然道,“云家出事前,府中有一位姓林的嬷嬷,负责照料我弟弟云瑾。她有个女儿,年纪相仿...”
燕昭怔住:“你是说...”
“只是猜测。”沈清弦摇头,“但时间、年纪都对得上。也许是你母亲,也许是巧合。”
他扶起燕昭:“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既然青龙帮的人已经来过,此处不宜久留。”
两人迅速收拾好东西,正要离开,院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就是这里!搜!”
燕昭脸色一变,听出是青龙帮余孽的声音。他拉起沈清弦,从后窗翻出,跃上隔壁屋顶。刚伏低身形,前门便被踹开,五六个黑衣人冲入院中。
“没人?”
“搜!仔细搜!”
屋顶上,燕昭与沈清弦屏息凝神。晨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稍有不慎便会暴露。
就在此时,巷口忽然传来一声清喝:“住手!”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巷中——是柳如风。
他依然穿着那身锦衣,只是有些凌乱,脸色苍白,左臂缠着绷带,隐隐渗出血迹。但他站得笔直,手中握着一柄长剑,眼神冷厉。
“柳...柳副帮主?”黑衣人们愣住了,“您不是在大牢...”
“陈天龙已死,青龙帮散了。”柳如风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若还想活命,立刻离开临安,从此改过自新。”
为首的黑衣人咬牙道:“帮主待我们不薄,我们不能...”
话音未落,柳如风长剑已出鞘。剑光一闪,那黑衣人手中的刀应声而断。
“我不是在跟你们商量。”柳如风冷冷道,“三息之内,不走则死。”
黑衣人们面面相觑,最终在柳如风冰冷的注视下,悻悻退去。
巷中重归寂静。柳如风收剑入鞘,抬头看向屋顶:“下来吧,我知道你们在上面。”
燕昭与沈清弦对视一眼,跃下屋顶。
“你怎么出来的?”燕昭问,目光落在柳如风的伤臂上。
“朝廷那边,有人不想让青龙帮的罪证继续深挖。”柳如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我交出的东西,涉及几位朝中大员。他们以‘戴罪立功’为由,将我暗中释放,条件是永远闭嘴。”
沈清弦皱眉:“你答应了?”
“答应了。”柳如风坦然道,“但不是因为他们,是因为...”他看向燕昭,“有人让我相信,重新开始永远不晚。”
燕昭心中一动:“那你现在...”
“无处可去。”柳如风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疲惫,也有释然,“想起你们或许需要帮手,就找来了。孙大娘告诉我你们刚走不久,我顺着痕迹追到这里。”
他顿了顿,正色道:“而且,我有重要消息。陈天龙死前,我曾逼问出一些事——关于十六年前云家灭门案。”
沈清弦神色骤变:“他说了什么?”
“他说,当年指使他的人,姓赵。”柳如风压低声音,“而且那人如今仍在朝中,身居高位。”
燕昭追问:“具体是谁?”
“陈天龙没来得及说全,就断气了。”柳如风摇头,“但他提到一个地方——城北栖霞寺的后山,有一处密窟,里面藏着他与那人往来的部分信函。”
沈清弦沉吟片刻:“栖霞寺...那是皇家寺院,香火鼎盛,怎会...”
“正因为是皇家寺院,才更安全。”柳如风道,“谁也不会想到,罪证会藏在那里。”
三人沉默片刻。燕昭忽然道:“你的伤需要处理。”他看向沈清弦,“清弦,可否...”
沈清弦点头:“先回小院。”
回到小院,沈清弦为柳如风重新包扎伤口。伤口很深,似是剑伤,位置凶险,再偏半分便会伤及心脉。
“是谁下的手?”沈清弦问,手上动作轻柔。
柳如风靠在椅中,闭着眼睛:“陈天龙的旧部。他们恨我背叛,设伏围杀。我杀了三个,突围而出。”他说得轻描淡写,额上却渗出细密冷汗。
燕昭在一旁煎药,闻言看了柳如风一眼。这个曾经阴鸷狠辣的男人,此刻脸色苍白,神情疲惫,竟显得有些脆弱。
“你本可以一走了之。”燕昭忽然道,“为何要回来找我们,还冒险去老宅?”
柳如风睁开眼,目光在燕昭和沈清弦之间流转,最终落在燕昭脸上:“因为你们让我看到,这世上还有值得相信的人和事。”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而且...我欠你们一条命。”
药煎好了,燕昭端到柳如风面前。柳如风伸手去接,却因手臂无力,药碗微微一倾。燕昭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的手,稳住了药碗。
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柳如风的手冰冷,燕昭的手温热;柳如风的手指修长却无血色,燕昭的手掌宽大而充满力量。这个接触不过瞬息,燕昭便松开了手,将药碗放在柳如风手中。
但沈清弦注意到了。
他正在收拾药箱的手指微微一顿,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眼中的情绪。那一刻,他心中涌起一种陌生的感觉——像是被细针轻轻刺了一下,不疼,却让人在意。
柳如风喝药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沈清弦,捕捉到了那细微的变化。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随即垂下眼帘,专心喝药。
夜里,小院只有两间卧房。燕昭将自己的房间让给柳如风,自己抱了被褥准备在外间打地铺。
“不妥。”沈清弦轻声道,“你伤刚好,不宜受凉。”他顿了顿,“我房间的榻还算宽敞,可分你一半。”
燕昭愣了愣,耳根微热:“这...太打扰你了。”
“无妨。”沈清弦转身走向房间,月白色的衣袍在烛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
燕昭抱着被褥站在门口,犹豫片刻,还是跟了进去。房间确实不大,一张竹榻,一张书桌,一个药柜,简洁得如同忘尘居的翻版。
两人和衣而卧,中间隔着一条窄窄的缝隙。夜很静,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清弦,”燕昭忽然低声开口,“如果...如果我真是云瑾,你会不会觉得...”
“觉得什么?”沈清弦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温润如水。
“觉得我是个负担。”燕昭坦然道,“你本可以继续隐居,不问世事。现在却要因为我,卷入这些危险之中。”
黑暗中,沈清弦沉默了片刻。然后燕昭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微凉,指尖有常年抚琴、握笔留下的薄茧,此刻却带着坚定的温度。
“燕昭,你听着。”沈清弦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无论你是不是云瑾,你都不是负担。这十六年来,我隐居竹林,表面是避世,实则是逃避。我害怕面对过去,害怕追查真相,害怕...再次失去重要的人。”
他顿了顿,手指微微收紧:“你的出现,让我终于有勇气面对这一切。不是因为你需要我,而是因为...我需要你。”
燕昭的心跳骤然加快。他感觉到沈清弦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坦诚——这个总是将自己层层包裹的人,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表达内心的情感。
“清弦...”燕昭反手握住了那只手,掌心相贴,温度交融。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他只是紧紧握着那只手,仿佛想将自己的力量、自己的温度、自己所有的赤诚,都通过这个接触传递过去。
窗外月光如水,透过窗纸洒在两人身上。他们就这样握着手,在寂静的夜里,感受着彼此的存在,感受着这份悄然滋生的羁绊。
而在隔壁房间,柳如风靠坐在床头,并未入睡。他听着隔壁隐约的动静,望着窗外的月光,唇边泛起一丝苦涩又释然的笑。
他曾以为自己想要占有月光,后来才发现,自己真正渴望的,是被阳光照耀。而现在,他看着月光与阳光彼此靠近,心中没有嫉妒,只有一种淡淡的、混杂着欣慰与怅然的情绪。
这样也好。他想。至少这世上,还有值得守护的美好。
月光西斜,夜色渐深。小院中三人各怀心事,却都在这个夜晚,找到了各自的安宁与方向。
而遥远的栖霞寺后山,密窟深处,那些尘封的信函静静躺在黑暗中,等待着被人发现的那一刻。真相的轮廓正在一点点清晰,而前方等待他们的,将是更深的迷雾与更凶险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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