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平常今天怂了吗？

　　外婆抓住这瞬息的机会，用尽全力将女儿往后拖离窗边，同时哭着喊道：“琴琴！你听见没有？你闻到没有？是糍粑香啊！一一……一一来了！他来看你了！”

　　琴琴踉跄着后退，跌坐在地。她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不是之前那种无声的哭泣，而是撕心裂肺的嚎啕。

　　她蜷缩起来，双手紧紧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一一，妈妈……妈妈对不起你啊！”

　　“要是妈妈让你去学游泳，而不是让你没日没夜地做题，是不是……你是不是就不会……”

　　“都是妈妈的错……妈妈……妈妈好想你啊一一……”

　　外婆眼睛一酸，抱住女儿，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乖乖，一一不在了，但是妈还在。妈会陪着你的，你也要好好的，好好的陪着妈呀……”

　　“妈……”

　　沈平常松了口气，知道最危险的关口暂时过去了。听着二人相拥的哭泣声，她的鼻子也忍不住一酸。

　　她将那碗糍粑轻轻放在地上。

　　这东西凡人自然是不能吃的，但……一一最后的愿望已经完成了。

　　他的愿望是，再见妈妈最后一面，希望妈妈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继续幸福地生活下去。

　　一一身上的水渍开始蒸发。

　　“老师，”他说，“谢谢你。”

　　沈平常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的眼泪不值钱地往下掉。

　　一一的身体开始发光，变得透明。他最后看了妈妈一眼，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化作点点光粒，消散在暮色中。

　　距离一一消失已经一个月了，正逢清明，春雨初歇。

　　琴琴没有去墓地。她去了河边，那个夺走她挚爱的地方。如今河边修了护栏，还立了警示牌。

　　她蹲下身，将一碟还温热的红糖糍粑轻轻放在草地上。豆粉和芝麻的香气混杂着青草与潮湿泥土的气息。

　　“一一，妈妈给你带糍粑来了。”她轻声说，嘴角勾起一抹笑，“火候没掌握好，有两个还煎糊了。妈妈是不是很粗心呀？一直这样呢，笨手笨脚，如果你还在的话，肯定会笑话妈妈的对吧？妈妈……很想你。”

　　她身后不远处，外婆撑着伞静静等着。更远的柳树下，沈平常和黄鹤楼隐在晨雾里。

　　“妈妈现在，在幼儿园工作。”琴琴继续说着，像在拉家常，“给小朋友们做点心。有个小男孩，吃点心时喜欢鼓着腮帮子……有点像你小时候的样子。”

　　她停顿了很久，风轻柔地吹动她的发丝。

　　“妈妈这里……还是会疼。看到你留下的东西，看到你的照片，”她轻轻按着心口，“还是会很疼、很疼。”

　　“但是一一，”她的声音却很坚定，“妈妈没有再想去找你了。因为妈妈知道……你就在这里。”

　　她指尖碰了碰自己的心口，又碰了碰额头，最后手掌轻轻覆在那碟糍粑上。

　　“在这里，在这里，也在这里。”

　　“妈妈总有一天会再见到一一的。妈妈会在这里，一边好好生活，一边等着那一天。在这之前，妈妈得先学会勇敢，不能再让外婆为我流眼泪了。”

　　她站起身，裤脚沾了露水。转身时，她看见外婆在等她，看见更远处柳枝在风里轻轻摇摆。

　　世界依然残忍，她的生活也永远缺了一角。但此刻，她能感受到雨后的空气清冽地进入肺部，能看见天边云层裂开一道金色的缝隙。

　　继续活下去吧。

　　沈平常看着琴琴挽着外婆慢慢走远的背影，轻声问黄鹤楼：“你说她会好起来么？”

　　黄鹤楼提起灯笼，雾气将灯笼的光盖住了。

　　“很难说。”

　　“……”

　　她撇了撇嘴，又问道：

　　“一一呢？他去投胎了么？”

　　黄鹤楼看向那碟逐渐凉去的糍粑。有几只早春的鸟儿正小心地靠近，啄食着糯米粒。

　　他露出邪恶的笑容，

　　“不知道。”

　　沈平常跳脚，恨不得现在就把道貌岸然的这人给推下河去。

　　鸟儿飞起，糍粑还剩大半，静静躺在春日里，躺在春光里。

　　沈平常惆怅地看着河水，思考着生命的意义。

　　“对了，恭喜你。”黄鹤楼的声音响起，“第一单已完成。魂体稳固度提升百分之十五。沈老师，你暂时不会魂飞魄散了。”

　　沈平常感觉脸上有什么东西滑落，抬手一摸，是眼泪。

　　真实的、温热的眼泪。

　　“手册上说会逐步恢复感知……”她喃喃道。

　　“情感是最先恢复的。”黄鹤楼走到她面前，伸出手，“痛觉、味觉那些，也会逐渐恢复。”

　　天色暗了下来。

　　“回去吧。”黄鹤楼说，“还有六个孩子在等你。”

　　“黄老大。”沈平常忽然叫住他。

　　“嗯？”他没回头。

　　“我们以前……认识吗？”

　　黄鹤楼提着灯笼往前走，脚步顿了一下。他回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沈老师，我们现在不算认识么？”

　　“我是说更早以前。”沈平常跟紧两步，“你一定认识我。你那个……仆人？~认识我，你还这么……这么帮我。你是不是……”她想了想，冒出一句，“上辈子欠我钱没还？”

　　黄鹤楼转回头，不想理她。

　　钱？有些东西，可比钱难还多了。

　　沈平常没得到回答，自己琢磨开了，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啊！难道我们上辈子是那种关系？你对不起我，欠了情债，所以这辈子来……”

　　走在前面的黄鹤楼脚下一滑，差点没站稳。灯笼晃得厉害。

　　他猛地停住，背对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

　　“闭嘴。”

　　他停了一停，

　　“沈老师要是真这么闲，不如先想想怎么应付第二个孩子。”

　　“第二个孩子是谁？”

　　“李浩然，十岁，被勒死。”黄鹤楼的声音在夜色中飘散，“他的心愿是：找出杀他的人。”

　　灯笼的光摇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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