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澄

　　颜苡澄是坐公交去的方絮家，出门前还特地跟杨绣勤要了几个一块钱硬币，杨绣勤一时找不到，差点把自己的老人卡塞给她。

　　陪姥姥住的这几天，她每天早早的被姥姥叫起来吃早饭，中午跟着去裁缝铺，在门口藤椅上眯“一小觉”的时间，午饭都准备好了。

　　有时来一些活也帮着做，灵巧的穿针缝合，被阿姨们围着一顿夸，第一次见这么年轻，针线功夫那么好的姑娘。

　　晚饭也是到点就吃。

　　按照杨绣勤说的：“老话讲，早上吃好，中午吃饱，晚上吃少。”

　　颜苡澄这几天作息规律，吃的饱睡得香。

　　现在还不到八点，公交车站牌在她小学门口，清晨的风带着一股清新的草木香，颜苡澄闭眼去闻，隐约还能听到车铃声响。

　　小城就是好，清晨热热闹闹，但都是吃早餐，去早市的人。

　　小初高都在一趟公交线上，一路看风景，也是在看过去的路。

　　车到澜城一中站时，一个刚上车的人惊喜的喊了她一声：“你是…颜苡澄！？”

　　来人戴着无框眼镜，头发梳的很整齐，简单大方的衣裤，显得干练又精神。

　　颜苡澄不确定的开口：“班长？”

　　“是我！我毕业以后分到咱们学校当老师了，今天回学校拿点东西，就碰见你了，这不巧了吗。”

　　印象里两人没那么熟，曾经班干部学习好的才懒得理班里那帮睡觉的，颜苡澄就是上课补觉分组的。被她的过分热情弄得有点发怵。

　　两人寒暄了几句，加了联系方式，班长把她拉进了班级群，并发出了同学聚会邀请。

　　“每年都组织，但是谁也联系不到你。”她忽然凑近了一点，八卦兮兮的看着她，“你和宁远忱你俩怎么样了，还有联系吗？听说他还没结婚呢！”

　　“咱学校现在还流传着你们的传说，被改了好几个版本了，我刚回学校上班的时候，听到都惊了，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嘛。”

　　颜苡澄只陪着笑笑，没细问传闻内容，无非是分为he结局和be结局，但目前看来，be胜。

　　下车前班长还拉着她的手，嘱咐一定要来同学会。

　　看着远去的车，颜苡澄忽然记起了高中几个中班同学的名字，出社会后，都会无比怀念上学的时光，就算当初不太熟的同学，都会变得很亲切。

　　她和班长让她印象最深的一次接触，是当年她和隔壁班的盛溢盈在两班中间大闹了一场，班长被班主任安排盯着她写检讨，她虽全程板着脸，但在颜苡澄写完交给她时，忽然凑近了对她小声说了一句：“你做得对，那女的就是很绿茶，就会装无辜。”

　　-

　　方絮还没下夜班，出门前给她留了钥匙。

　　颜苡澄问她放哪了。

　　她只回了一个字：【猜】

　　颜苡澄哭笑不得，在门口地垫下面摸到了钥匙，抬头才发现门是密码锁。

　　“……”

　　她试着输了自己的生日，门咔哒一声打开了。

　　玄关给她留了字条和车钥匙，让她待着无聊的话，可以开车出去转转。

　　房子是小三居，给她和姥姥都留了房间，其中一个房间铺上了兔子碎花四件套，还摆了一个大兔子玩偶，是给她准备的。

　　颜苡澄开车去了附近的大超市，买了一些水果蔬菜肉蛋奶等，打算把方絮像摆设一样的冰箱填满，一边还在网上搜了食材长久保存的教程。

　　遗传了杨绣勤进超市就找不到收银台的毛病，颜苡澄推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车第三次转到蔬果区的时候，抬头看了看指示牌。

　　“怎么又走回富士苹果了……”她小声咕哝着。

　　忽然发现对面穿着POLO衫的中年男人很眼熟。

　　男人正认真的选着桃子，每个看中的拿起来闻一闻，然后将满意的装进袋子里。

　　好熟悉的身形……

　　现在桃子才刚上市，并不是选购的最佳时期，摊位前只有他一人停留。

　　颜苡澄心中疑惑，却不敢上前打招呼。男人拎着选好的桃子，准备去称重，抬头刚好与她目光碰撞。

　　他眼前一亮，欣喜道：“澄澄？”

　　真的是他……

　　颜苡澄推着车走近，颔首微笑道：“宁叔叔。”

　　“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前几天。”颜苡澄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这是时差还没倒过来吗。”

　　宁建和七年前那个拿着妻子的病危通知，背影落寞，经常眼睛布满红血丝，一个人偷着难过的男人不一样了，现在看着精神，清爽，立整。

　　“现在桃子好像还不太甜呀，您怎么买这么多？”

　　“回家熬点桃子果酱。”

　　宁健笑的很含蓄，桃子果酱，是陈莹教的。

　　颜苡澄一下想起了那个味道，火候熬得恰到好处，冰糖和桃子本身的甜完美融合，配面包，或化开喝水都很不错。

　　“我记着你可爱吃了。”宁建顿了一下，神情谨慎道，“你……回来见过忱忱了吗？”

　　“见过了。”

　　“真的吗？”宁健似乎松了一口气。

　　“嗯。”颜苡澄坦然道，“碰巧工作在同一个地方，就碰见了。”

　　“好，挺好。”宁健点头笑了下，“有时间来家里坐坐吧，尝尝叔叔做的桃子酱，你阿姨亲传的。现在叔叔有了个小店，就在xx路上，有时间来坐坐…”

　　面对宁健的盛情，颜苡澄不好拒绝，点头答应了。

　　“你的联系方式换了吗？”

　　“没有，还是之前那个。”

　　从超市出来的时候，颜苡澄手里比预计要买的东西还多了一大包，是宁建拉着她买的零食。

　　她把东西全都放进后备箱，拆开一排AD钙奶喝了一大口，还是挺好喝的。除了奶本身的好喝，还有成年后还能被当小孩哄的开心。

　　她到家准备做四菜一汤。

　　一样一样把食材摆好，肉腌上，切葱姜蒜装到一个小碟子里，分别贴着边，分为了三份。

　　当把汤端上桌的时候，开门声刚好响起。

　　颜苡澄在围裙上蹭了蹭手，迎了过去：“回来了…妈。”

　　方絮换鞋的背影一顿，忙回应了两声：“唉…唉！”

　　“真香啊，做的什么…”

　　方絮蹭了下鼻子，扭头和女儿对视上，眼中闪过水光。

　　其实三年前颜苡澄就开始改口喊妈了，第一次是微信联系字面上的，第三次是在电话里。

　　当面叫，今天是第一次。

　　方絮伸手想摸摸她，但不知道摸哪里合适，手悬在空中一会上一会下，像怕碰坏一件至宝。

　　颜苡澄先往前走了一步，拥抱了她。

　　“回来了，回来了，我的宝贝，真好，真好……”

　　颜苡澄最怕痛哭流涕的重逢场面，情绪到位了，就赶紧拉着方絮洗手落座。

　　她一个人留学，早就练就了十八般武艺。

　　以前方絮去看她，上课太忙，都是方絮在公寓做好饭等她回来吃，她没有机会发挥，今天这还是方絮第一次吃到她做的饭。

　　原汁原味又荤素搭配，很能抚慰到刚下夜班的饿的嗷嗷叫的胃。

　　方絮连连称赞：“也太香了，这个味道刚刚好。”

　　“我看你还买了烟和酒，是要去看看你爸爸吗？”

　　“嗯，就明天了，我还想去看看陈姨。”

　　“去吧，我这阵刀排的多，还怕顾不上，祭品我提前买好放地下室了。”

　　这些年，方絮一直帮颜苡澄上供的，颜苡澄很感激。

　　“谢谢妈。”

　　第二天，颜苡澄起了个大早。

　　颜策的墓地依山傍水。

　　“呐呐老颜，你也住上大别墅了，是个有钱的大帅鬼了，有没有跟人家说你闺女又漂亮又争气啊？”

　　颜苡澄从包里掏出毕业证学位证，在爸爸照片前一个个打开了，举起来给他看。

　　“我做到了哦，你看到没有，我翻译给你听，服装设计与工程学院，硕士研究生！”

　　“但你也别太高兴了，我还在努力中……”

　　“我给你带了你爱抽的烟，和你之前舍不得买的酒……你尝到了吗……”

　　“爸爸，我好想你，我想跟你说说话……”

　　小雨比她的眼泪先掉了下来，颜苡澄抬头看了看，飘来了几朵雨云。她拿起手机，已经弹出了雷电预警。

　　“那个毛病还在呢，我还是怕打雷。”她跟爸爸哼唧了一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在祭品焚烧处把祭品烧完，颜苡澄又开车去了另一个墓园。

　　这次的墓地没有颜策独栋的那么豪华，是成排的墓碑，靠里的那座墓碑上，还用红字刻着她未亡人宁健的名字。

　　“姨，这张照片谁给您挑的呀？真漂亮。”

　　颜苡澄判断，应该是她进厂前拍的登记照，年轻的小姑娘，笑的很明媚。

　　“宁远忱眼睛像您，真的很会继承优点，但是您的眼神就很温柔，他就一直装酷…”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陈莹那天，她和宁远忱一起被宁健带回了家，看到了坐在医疗床上的陈莹。

　　颜苡澄当时，头发被发病的奶奶剪的乱糟糟的，爸爸给她扣上了一个大的鸭舌帽她才肯出门。和宁远忱认识后，他叫她小哥哥，她也懒得解释。

　　但她陈姨，几乎一眼就看出来了，看着她，说：“丫头，你真漂亮。”

　　当时小小的宁远忱很震惊，脱口而出：“小哥哥，你是女孩啊？”

　　颜苡澄撇撇嘴，莫名伤感。从包里掏出纸巾擦了擦墓碑和供台上的雨水，把怀里的花放下。她特地挑了色彩丰富的花，觉得白花，黄花太刻板了。

　　“你看这是我特地选的，喜不喜欢？猜猜每朵花的花语都是什么。我选了好几支粉色的，你内在还是个小女孩吧？我偷偷听见过宁叔叔喊您小公主。”

　　颜苡澄眼神暗淡，眼睫下一小片阴影，她深深吸气：“如果我的骨髓可以救您就好了……”

　　颜苡澄凝视着陈莹的照片，沉浸在回忆中，被突然雨伞掉落的声音下了一大跳，在肃穆的陵园中爆了粗口。

　　“我靠……”

　　雨水打湿宁远忱的肩头，竟有刺骨的寒意，他的声音跟着有些颤抖：“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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