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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玄澈跌跌撞撞地跳进冰冷的湖水中,今夜他所言不虚,的的确确是身子不适。
所有人都以为他在月国当了十五年风风光光的质子,实则不然。在这十五年间,他被月国摄政王苏挽邵炼成了药人,虽让他身体有着异于他人的强壮,可早已伤透了他的身子,尤其几味霸道至极的奇毒,从无定规可循,不知何时便会骤然发作,一旦毒发缠身,便是撕心裂肺的痛。
蚀骨的灼痛顺着血脉蔓延开来,五脏六腑仿佛被烈火炙烤,烧得他四肢百骸都在发颤。
冰冷刺骨的湖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缓解痛楚,反倒激得他气血翻涌,他猛地呛咳几声,殷红的血顺着唇角汩汩溢出,怎么也止不住。
恨意滔滔不绝,烧得玄澈双目赤红如燃,猩红血丝爬满眼底,几乎要滴出血来。眼前阵阵发黑,破碎的记忆却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在他昏沉的脑海里盘旋、闪现。
——
是母亲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越来越小,落下的那滴泪。
那时玄澈虽年幼,却早已看透朝堂诡谲 —— 身为月国人的母亲身居妃位,所出的儿子又被皇帝喜爱,母子二人被所有人忌惮。
人们不敢动受宠的皇子,便打起了她的主意。玄凛用从其他月国细作手中搜刮来的“铁证”诬陷她通敌叛国,满朝文武皆缄口不言,默许了玄凛的诬陷,最终,玄墨也失去了对母亲的信任,或许,他从未对母亲有过半分信任。
年幼的玄澈只恨自己无权无势,只能日日夜夜跪在大殿之外,额头磕得血肉模糊,一遍遍地哀求父皇彻查真相,可却无人理会。
最终等来的是一道圣旨——他被当成质子送往月国,母亲而后郁郁而终,终了没得见母亲最后一面。
而后,就是月国地牢里不见天日的八年。
潮湿的石壁渗着寒气,铁链锁着他的瘦弱的手脚,苏挽邵手下的炼毒师们捏着他的下巴灌下一碗碗奇毒、毒虫钻进皮肤中啃食血肉,痛得他蜷缩在草堆里颤抖痉挛,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暗无天日的折磨,日复一日的磋磨,将少年时的意气一点点碾碎,只余下刻骨的恨意,在血肉里生了根。
——
玄澈握紧双拳,他日,他必登临帝位,俯瞰众生,必亲手撕碎那些人伪善的面具,将这些年的欺辱与仇恨,尽数洗刷干净!
他定要成为这世间最强大的人,为此,哪怕踏着尸山血海,哪怕背负千古骂名,哪怕用尽一切阴诡手段、付出任何代价,他也在所不惜。
——
那她呢?
一个声音从他心底浮起,打断了他翻涌不息的恨意与戾气。
曦梦的笑脸猝不及防地闯进他的脑海,心脏狠狠地抽了一下,耳边似乎传来了小姑娘软糯的笑声,那她呢?
杀了她,便能以最快的速度踏平月国。他这副被毒药磋磨得千疮百孔的身子,谁知道哪天就会一命呜呼,根本耗不起半分迟疑。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玄澈踉跄着伸手,从岸边衣袍里摸出那方素色面纱,眼底翻涌的狠戾与恨意又褪去了几分,余下一片近乎脆弱的茫然。
他喉结滚了滚,将面纱凑到鼻尖,不敢贴近自己沾满血的脸,贪婪地吸食起来 —— 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她温暖的气息和清甜的香气。
——
曦梦捧着刚缝好的狐皮大氅,指尖抚过那片蓬松的蓝狐毛 —— 深蓝色衬得狐毛愈发莹润柔软,她特意照着寻常的款式裁制,领口做得妥帖方正,下摆处只浅浅绣了几缕流云纹,十分低调。
低头摩挲着顺滑的狐毛,恍惚间,她竟瞧见玄澈披着它伫立于立在寒风里的模样,耳尖不受控制地泛起薄红,却又很快敛了神色,将大氅仔细叠好,装进素色锦盒里。
今日便给他送过去吧,有些事,还是早做早消停些。
——
"澈儿。"
清冷的女声陡然响起,打断了玄澈翻拣医书的动作,他抬眼望去,瞳孔骤然一缩。
“姑母?您......您怎么来了!”玄澈惊得站起身,眸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喜。
只见苏挽意一身素净的侍女服饰,满头花白的发丝被紧紧挽成髻,几缕碎发杂乱地垂在鬓边,虽满脸疲态,却依稀能望见她年轻时的娇美——那是一张酷似曦梦的脸庞。
她缓步走到一旁的椅上落座,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波澜,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寻常小事:“我苦心经营多年,终于寻得机会,杀了看管我的人,又散尽私财,买通了沿途所有关卡的守卫,这才九死一生逃到翊国。到了这里,苏挽邵的手,便再也伸不过来了。”
“姑母,您老了。”玄澈看着抚养自己长大的姑母在这五年间被摧残至此,不禁有些哽咽。
苏挽意微微一笑,摆了摆手道:“一别五年,澈儿真是愈发俊朗挺拔,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她缓缓抬手,想给自己倒杯茶,用尽力气,却提不起茶壶。
玄澈连忙伸手将茶壶接了过来,替她斟了一杯热茶。茶水氤氲的热气里,他低头一瞥,呼吸骤然一滞 —— 苏挽意纤细的指尖竟布满了交错纵横的可怖疤痕,狰狞得刺目。
“姑母的手......”玄澈喉间发紧,声音都有些发颤。
她却只是淡淡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语气平静得近乎漠然,“无妨,被挑了手筋,无法拿重物。”
玄澈早知道苏挽邵心狠手辣,自从五年前苏挽意带着他拼死逃出生天,却终究被追兵掳回的那一刻起,他便胆战心惊地担忧苏挽邵会对她做什么,没想到他竟然生生挑断了自己亲姐姐的手筋,这双曾令叱诧风云的手,如今连竟一壶热茶都握不稳......
“我知道你意图,此次回到翊国,你定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回去了。” 苏挽意抬眸,目光直直望向玄澈,“我只求你,放阮阮一条生路。” 话音未落,她屈膝便跪下,“挽邵残暴专政,势力愈发庞大,合该万死,你要杀他,我不会阻拦。往日种种,我本无颜向你央求。可阮阮是我唯一的孩子,‘怨骨’离体……”
“必死,我知。”玄澈打断了她的话,不敢看她,眼眸中死寂一片。
“姑母,天下之大,却早已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玄澈将苏挽意扶了起来,眼中掠过浓重的杀意,“唯有杀了苏挽邵,我们才能光明正大地活下去,包括阮阮。”
苏挽意瞬间懂了,以玄澈的手腕,此事不达目的,他定是不会罢休的。此次他带着把曦梦回到月国的任务回到了翊国,实则也觊觎着曦梦体内的‘怨骨’,想借此快速将月国踏平,哪怕苏挽邵以巨毒控制着他,也在所不惜。
她努力压下心头的波澜,道:“你只知‘怨骨’离体寄主必死,却未必知晓另一件事。自曦梦被挽邵下了子蛊那日,我便日夜忧心,这子蛊入体,寄主的寿命定较常人短上许多,我猜测,子蛊如今已经成熟,曦梦性命很有可能岌岌可危。这些年我遍寻天下古籍,终于找到了一个法子,能让‘怨骨’离体时,阮阮的性命不受损伤。”
“是什么法子?”玄澈打断曦梦的话,急切地问道。
苏挽意看了一眼玄澈,缓缓道:“具体的细节我仍在钻研,尚未完全敲定,希望你能看在我是你姑母的份上,求你帮我一把。我想,檀黎若还在世,定然也盼着阮阮能平安无恙。”
“好。”
怎么会走到今日这般田地?
望着玄澈沉默的背影,苏挽意心中五味杂陈。
檀黎是月国先皇友人的孩子,他们姐弟二人与她自小一同长大,形影不离,情谊深厚。
可狼烟突起,翊国铁骑踏破月国边境防线,战火蔓延至都城脚下,混乱中,檀黎与众人失散,被逃难的人群裹挟着一路向北,最终阴差阳错流落到了翊国境内,苏挽意姐弟二人苦寻许久,可檀黎从此便再也没了消息。
当苏挽意第一次见到玄澈时,她当时几乎要脱口而出喊出那个名字,却又生生咽下。
眼前小男孩和檀黎眉眼十分相似,根本是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他居然是翊国的二皇子玄澈!
他们终于知道,那个在战火中失散的少女辗转流落翊国深宫,深陷权谋漩涡,已经奄奄一息,命不久矣。
自那之后,苏挽邵变了。
十五年过去,即将见到自己的女儿,苏挽意紧张的指尖颤抖,她出落成什么样子了?她如今是什么性子?她还认得出自己这般老妇的样子吗?
可十五年的养育,早已让玄澈几乎成了自己的孩子,可正是这个孩子,却极有可能为了自己的仇恨的图谋马上取了自己女儿的性命,看着两个孩子残杀,她无力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上演。
她不敢深想曦梦的结局 —— 若能侥幸熬过此劫,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可身体会留下怎样的损伤,谁也无从断言。
为了来到翊国,她耗尽心力,才总算在曦梦十八岁这年赶到她身边。可若时运不济,这匆匆相聚的时光,或许便是她们母女此生最后的几年了。
“爷,三公主求见!”松泣急匆匆地跑进来,道:“公主说是为了报答您之前在宫宴上帮忙解围,帮她在皇后面前求饶,心存感激,给您做了件大氅聊表心意。”
玄澈看了一眼苏挽意,她的垂着头,沉默不语,身体却止不住地发颤。
“咦?这位是哪个姑姑?”松泣问道。
“老奴万宜。”苏挽意福了福身子,“王爷刚把老奴拨给三公主殿中,方才王爷正叮嘱老奴,务必悉心侍奉公主,不可有半分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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