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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华槿依旧端坐着,微微垂头,姿势标准姿态娴静,宛如一幅仕女图。
默了片刻,华槿缓缓开口道:“若真是二房害了我哥哥,我就是拼了我这条命,也要同他们鱼死网破。”
她语调平常,一字一句却又带着蚀骨的寒意,高氏坐在她对面,听了这话也不免脊背一凉。
宇文毓更是惊怒交加,坐回去压着声音道:“阿槿,你这又是何苦,即便你要报仇也不能操之过急,若你真有个三长两短,你父母在天之灵如何能安息。”
华槿亦有些懊悔自己的言语过激了些,补救道:“舅舅训诫得是,是阿槿轻率了。”
高氏见气氛严肃,出来打圆场道:“阿槿,听你的语气像是已经认定垣儿的失踪同华家二房有关,以你的性子,你既如此肯定,必然是查到了些什么。”
宇文毓也反应过来,“是啊,阿槿,你同舅舅舅母说说,我们也好为你拿拿主意。若垣儿还在世,当务之急,是要将他寻回来。若真是华家二房所害,舅舅同你保证,必不会就这么算了。”
华槿点点头,开口缓缓道:“哥哥失踪前,二房对我们甚好,我那二叔为人极圆滑,见谁都是笑脸相迎,二婶也不似如今这嚣张跋扈的样子,而是极为爽快的长辈。我们同二房虽接触不多,相处却也算和谐融洽。”
宇文毓冷哼一声,“日久见人心,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
“所以,听到哥哥落水的消息时,我并未怀疑过,会是二房暗害。我那时之所以极力反对将哥哥销户,不过是不愿意接受哥哥遇难的事,我总想着,只要一日寻不见哥哥的尸体,我便能当他还活着,只要哥哥的户籍还在,那哥哥便不算死了,哪怕,哪怕只是骗骗自己。”
说到最后,华槿忍不住带了点哭腔。
哪怕已经四年,她还清楚地记得,当听见她在这世上最后一个至亲落水失踪后,那种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离她而去的感觉。
野训前一天,她正在屋里看画本,屋门外树上的麻雀几日前反常地生了一窝子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
那时候她刚失去了母亲,本就情绪激荡,喜怒无常。
被那些雏鸟的叫声一闹,更是心烦意乱,她只觉得那些叫得正欢的雏鸟像是在嘲讽她没了母亲,她一时气极,便想找根竿子把那鸟窝掀了,大家都图个清静。
她好容易找来竿子,正要往那树上捅,孙妈妈瞧见了急冲冲地过来训斥她。
她只觉得委屈,自从母亲走后,孙妈妈对她也不似从前娇惯,而是严苛了许多。
现在想来,只怕孙妈妈早就已经预料到,父母亡故,哥哥还未到能撑起一片天地的时候,无人可为她遮风挡雨,自然不能如从前那随心所欲。
被孙妈妈说了几句,华槿生气了,扔了竿子便往房里冲,恰好华垣路过,华槿一闷头就扎进他怀里。
华垣虽只长她两岁,身量却要高很多,十五岁的少年已依稀有了成年男子的轮廓。
其实华垣比她更像母亲,面容清俊又温和,听孙妈妈说了来龙去脉后,笑着和她打商量,“上天有好生之德,雀儿冬日产下雏鸟已是十分罕见,若你觉得吵,这几日大可以在我的书房里,等我回来这些雏鸟也该离巢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将鸟窝挪走,你看可好?”
华槿抹着眼泪点点头。
华垣又对孙妈妈说让不必拘着华槿,若她有什么过错好好说便是了。
孙妈妈叹了口气,“少爷未免太惯着她了些,如今姑娘大了,可不能像从前那般言行随意,任性妄为了,你看她哪有半分名门淑女的样子。”
华槿被孙妈妈数落的低下了头,不敢吭声。
华垣却只是笑了笑,摸了摸华槿的头,“阿槿很好,只是性子跳脱了些,名门淑女岂是只有一种样子,我的妹妹,只要照着自己心意活着便好。”
五日后,她收到了华垣落水失踪的消息,门口树上的麻雀也都不知道飞去了哪里,整个院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宇文毓夫妇知华槿和华垣感情亲厚,亦觉得言语安慰十分苍白无力,都默契地沉默着,等着华槿整理好情绪。
“哥哥失踪后,原先二房对我倒是如常,只是渐渐的我便发现了异常之处。华家绵延百年,族规森严,对公产的分配亦做了详尽的规定,起初我只觉得份额不对,许是算错了也说不定,便去问了庞氏。庞氏欺我年幼,只说我不识数,不知经营艰难,以年景不好来搪塞我。后来有位远房族叔曾经受过我父亲的恩惠,在公中领了差事,私下里同我说了实情,我这才知道是确是二房的意思,克扣了我的份例。”
高氏分析道:“垣儿是长房唯一的男丁,垣儿没了,长房再无崛起的可能。你是个姑娘家,即便日后嫁入高门,为了名声脸面也不会轻易同娘家族亲翻脸的,所以她才这般有恃无恐。”
宇文毓气道:“好一对没心肝的夫妇,华闾这个狗东西,若不是我姐夫的面子,他怕是连个别驾都混不上,竟然还敢苛待你。这些事你怎么不早些同舅舅说?”
看透二房后,华槿早已不再为这些事生气,二房既然半点不顾念亲情,她也没必要被此所约束,弱肉强食,本就是天道,有朝一日待她强大了她自然也要将二房欠自己的都讨回来。
“不过是些身外之物,”华槿见宇文毓情绪激动,也放缓了语气:“虽说份额比定例少,但二房也不敢做得太过,怕堵不住悠悠众口。再说,我有爹娘留下的体己,日子过得倒也不差。”
宇文毓这才略微安心,“苦了你了。”
华槿咬牙道:“从那以后,我就装傻卖乖,伪装成孤女无依,六神无主的样子,后来他们也渐渐对我放下提防,也许也是觉得只要我一日不嫁人,我的户籍在华家,他们便可拿捏我一日,我又是个女子,没有什么可防备的。”
高氏闻言道:“说起来,自你过了孝期,你舅舅多次修书往江州要商讨你的婚事,那华闾夫妇都是百般推脱,想来也是打着这个主意。”
宇文毓连声道:“怪我,怪我,我若多去几次江州自然能发现蹊跷,也不至于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事这么些年。”
华槿道:“我之所以不说,也是怕打草惊蛇,还请舅舅体谅。”
“我既知道二房不似从前装的那样好,一些旧事自然心生疑窦。以前我只顾着自己过的畅快,其余杂事我一概不管不知,我便也想办法学着,总归心里有数,才不至于被人蒙骗。我方才知晓,原来依华氏族规,长房有嗣,而嗣子不满二十不可掌家,可由族中其他成年男子代掌,只是待嗣子年满二十后,需归还掌家之权。如此,二房便有了要害我哥哥的动机!恰好凝霜有个表兄下江州行商,我便托他打听一些我二叔在外头的事,这一打听,倒真让我发现了一些蹊跷之处。”
说道关键处,宇文毓忍不住追问,“可是有什么铁证?”
华槿的脸色瞬间黯淡了下来,摇了摇头,“铁证倒没有,若真是铁证如山,我拼上所有也要同二房闹开逼着他们给个交待了。”
高氏握住华槿的手,安抚道:“你别急,有些眉目也是好的,咱们一起查,总能查出真相的。”
华槿嗯了声,继续道:“同我哥哥一起落水失踪的小厮,并非江州人士,而是华闾外出坞县公务时从那边带回来的人,听说他为人灵活极受华闾夫妇的重用,更重要的是他极熟水性。”
宇文毓道:“坞县乃水中城,他既是坞县人士,因水身亡的可能性确实不大,更何况他的尸首也至今未见。”
华槿道:“所以我想,或许可以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若他真是奉二房之命谋害我哥哥,那事后二房要么将他送走藏匿,要么就是杀他灭口。只要有所动作,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
宇文毓抚须沉吟片刻,“确实如此,阿槿说的不无道理。只是此事牵扯甚广,不可明目张胆地办,容我想想,需找个靠谱的人寻个名目去办。”
高氏亦道:“你舅舅说得对,虽说二房的嫌疑很大,但到底没有铁证,若真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这事另有隐情,倒成了我们的不是。再者,华家在江州盘根错节,我们还是要小心行,以免被对方察觉提前有所动作。我爷爷曾任荆州刺史,有几个门生现下就在江州任职,这几日我得空回一趟娘家,看看有没有可用的,能不能打开局面。”
华槿自然知道此事急不得,这么多年她都熬了过来,亦是在机缘巧合下才有了些许进展,断不可冒进功亏一篑。
宇文毓夫妇又宽慰了她几句,见天色已晚便不再留,起身回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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