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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一桌子人东一榔头西一榔头,最后说到这次停车场最大的危机。
一个小弟挑挑眉,突然从桌子底下掏出一把□□往肩膀上一扛。
“告诉我他住哪。我去他家门口打地铺。”
何绿华吓一大跳。
这小弟叫李丛风,个子黑瘦,就是那种猴精猴精的好动小男生模样。左眉被利器划断了一个豁口。
平常不觉得,此时开口扛木仓,竟觉得眉锋眼利,戾气横生。
何绿华早早就有打工经历,见过不少刺头,猝不及防身边竟潜伏了一只大的,顿生风声鹤唳之感,一时竟失去表情管理,讷讷无言。
陈琴朝他丢了个花生,骂道:“你刚出来就想进去怎的?”又朝何绿华解释,“这是他给他儿子买的仿真玩具木仓,假的。他上次是因为□□打鸟被关了几天。还好严打过了,不然现在都要给他上香了……”
回家后陈烨给她介绍老三身边几个朋友。
李丛风是陈家远亲。何止是因为□□进去过,从小混迹街头打架斗殴,是派出所少管所常客了。后来父母相继去世,亲戚谁也不要他,他渐渐收敛起来,跟着老三在陈家混饭吃。
一来二去,混得跟陈父的四儿子一样。
只是跟何绿华碰不上。
生活轨迹完全不同。
想想看,老三陈启华还是一个屋檐下的呢,都经常看不见。
剩下几个是老三的发小同学,都在陈家打混长大。
老三遗传了陈父的社牛属性,经常呼朋引伴,十天半月不见人。
陈父喜欢喝酒吹牛,心思浅,嘴上没个把门的,却从不跟人红脸,也不会用长辈身份压人,实在是个很好相处的小老头。不管是自己朋友,还是儿子朋友来,家里有什么就用什么招待,从不吝啬,也不会打肿脸充胖子。
小辈们都很喜欢他。
何绿华曾经也很喜欢这位公爹。
她是由外公外婆养大的,两老都已经去世。外公性子就跟陈父差不多,一样喜欢热闹,一样喜欢喝酒吹牛,性子宽和厚道,是个十里八乡受人尊敬的老邮差。
跟陈烨结婚有一半是因为喜欢他家庭氛围的缘故,直到陈父催生。
这个样样都好的,跟外公很像的公爹,居然喜欢催生,还催的全村人尽皆知,让何绿华颜面尽失。
她讨厌自己的父亲,他暴力专制刻薄,全家都要围着他一个人转,但是他不催生。
怎么就没有十全十美的父亲呢?
陈烨听何绿华嫌弃自己父亲就不高兴了。好吧,虽然他也偷偷嫌弃过,但是别人嫌弃,他就是不高兴,哪怕是他妻子。在他心里,老爹是千好万好的。哪怕有小缺点,也是瑕不掩瑜。哪里像岳父,跟他共处一室都想窒息。
何绿华赞同陈烨对自己父亲的评价,但是坚决不撤回自己对公爹的评价。
她准备跟陈烨深切探讨一个好父亲的行为规范,一定要规避两个父亲的缺点,最好能够落字成文,白纸黑字写下来,免得某人年纪大了,时移性改不认账。
陈烨不答应,何绿华不撤回对父亲的贬斥,他就坚决要当一个随心所欲的爸爸。
他居然在耍赖!
一把年纪的老男人,居然在耍赖!
何绿华开眼了,也怒了:”作为一个准爸爸,你怎么可以这么不理性。我们是在进行一场理智清醒的谈话,我准备记录下来,为以后育儿做准备,要拿给松松看的。你是打算让他看看他爸爸是如何不可理喻的吗?”
陈烨也生气了:“行啊,你记。让他看看他妈妈是如何对爷爷妄加指责,一点小事就不依不饶。在爷爷已经道歉的情况下。”
何绿华:“他那是跟我小姑夫道歉,跟我什么关系?”
陈烨:“好傻,说话要听音,道歉什么时候不可以,非要巴巴的在你和你家长辈面前。两个老头在家里喝不舒服吗?”
何绿华语塞。
公爹一向口敞,酒一多想什么就说什么,酒醒就忘了。这点经常得罪人,但是熟悉他的都知道这脾性,很少有人计较。
她以前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反正跟她没关系。没想到有关系的一次,直接让她雪上加霜,差点要把她安身立命的基础都给掀翻了。让她发现自己蝇营狗苟费心劳力营造出的恩爱夫妻的人设是那么不堪一击。
然后她计较上了。
她现在知道了“一言丧邦”是真的,一句话就能让她的世界天翻地覆。只因为话事人是他们的父辈。
父权和母权。
是让何绿华多痛恨的两个词组。
因为是父亲,所以可以羞辱她,可以污蔑她,可以殴打她,可以阻她前程,可以断她后路。
因为是母亲,所以可以奴役她,可以在被暴力对待的时候无视她,可以助纣为虐。
陈烨以为她只是跟家里不合。却不知道她跟父母的关系不会比仇人好多少。
在年节的时候,在亲戚长辈面前勉强做个正常女儿模样已经是极限。
所以她才那么喜欢哪吒。
人要是真的能割肉还母剔骨还父,跳脱出原生家庭,那该多好。
哪天国家把孩子都收走统一抚养,甚至孩子再不需要父母制造,那更好不过。
她以为公爹会不一样,陈烨会不一样。然而,一切都证明她不过是想当然。
公爹轻飘飘一句戏言,就能让她的小世界七级地震。
本该作为小世界阻尼器的陈烨一直不以为然,觉得她小题大做。但是他却认真考虑过离婚。
他认真考虑过!
这是最让何绿华毛骨悚然的,这也是第一时间知道怀孕没法高兴的原因。
这是哪怕对着一个自己世界之外的医生都没法张口说出去的原因。
他认真考虑过!
在她以为夫妻感情日深,在她竭尽全力维护自己小家的同时。
对方已经在考虑过如何抽身。
这像一记耳光抽在她的脸上。是对她当初步入结婚的选择的最大否定。领悟到陈烨言外之意的那一瞬间,热碳一样的心被冰水浇的七窍生烟。
她对婚姻的要求不高。
夫妻可以感情不深,可以理念不合,可以三观不调,甚至可以互相嫌弃,就是不能不齐心。不能我刚上房你就抽梯。
陈烨这一个想法,哪怕只是一个想法,尚未付诸于实施,对于何绿华而言,也形同实质背叛。
她耿耿于怀到无法再同床共枕。所以她才会在厂长的嘲弄下那么失态。
正常夫妻谁会一个月不着家,厂车不过半小时的车程。可她就是不想回去。
那一段日子对何绿华而言简直暗无天日。
所以哪怕时过境迁,危机已过,她依然如鲠在喉。
她不能不计较。
现在一个曲折迂回的道歉让她放下所有芥蒂,忘记这段时间的辗转反侧,她做不到。但是她又什么也不能做,甚至声讨都不能,最大的反抗只能是不再见面。
只因为对方是父辈。
那么,怎么样避免孩子未来陷入跟她同样的境地就是当务之急。
她不想孩子因为不想吃苦瓜,想吃土豆丝而挨耳光;不想孩子因为迟到一分钟,被罚站在操场上被人围观;不想换牙的时候被老虎钳拔牙;不想因为成绩差一分被皮带吊起来抽打;不想日记被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出来;不想因为做不出题被打骂;也不想因为爷爷爸爸随口一句话,就人生不能自主;不想因为弟弟想学八仙跳水她阻止不及而挨打……
不,她不会有第二个孩子。
她一直对独生子女政策有微词,因为这是一个非常不保险的政策,不仅可能造成大量失独家庭,在越来越长寿的未来,老年人和新生儿比例必定失衡。见惯了三五个孩子的家庭,她觉得起码要有两个孩子才能维持一个家庭最低的安稳。数学上三角形是稳定态,但是社会科学上,不是。
一个家庭最稳定的状态是两个孩子。
要不就一个都不要。
现在她觉得独生子女政策很对,一个已经是意外,她没法再生一个来这世上遭罪。
是,现在能吃饱饭了,甚至出现了很多教科书上都没听说过的食物。可世界还是那么危险,最大的危险居然来自父母,这就很滑稽了。
虽然陈烨目前秉性温良,他们家没有打骂孩子的习惯,公爹的藤条扫帚就是个样子货。这种克制对养大三个儿子的父亲来说是多么难得。
但是,难道她的家族是有什么暴虐因子传承吗?
不是的。
据她所知,几个叔伯姑姑虽然脾性各异,但都不至于动辄打骂翻脸如翻书。可见,何老师的秉性恶劣跟家庭出身关系不大。他跟学生,同事和亲戚关系都良好,只是在家里那一亩三分地是暴君而已。
这证明好竹有可能出歹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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