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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家
章邸其实并不算小,门框上的石雕虽落了厚厚的灰,但不难看出其精美,想必以前一家人也是十分讲究、有生活情趣的。
院子开阔,小径弯弯曲曲,但因为没有下人打扫的缘故,整个府上都灰仆仆的,没有什么活力。两侧屋边曾经种的菊花半死不活地开着,花瓣萎靡不振地疲卷着,大部分已经枯烂了,但没有完全凋谢,它还在苦苦挣扎着。
闻真当晚就见到了章老夫人,她听说了秀兰和闻真的来意,被下人春夏扶起来,没说话,大概是在想自称被她救过的秀兰是谁,靠在床背上喘了好一会,那张被皱纹肆意攀爬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只是淡淡的,已经用了她全部的力气了。
脉象很不乐观,只能靠喝药拖着生命,闻真紧紧抿着嘴,双眉间浮现出一丝愁容,“老太太,你还有心病?是不是?跟我说说吧。”
章老太太定定地看了好一会窗边的帷帐,那半旧的纱幔蒙着薄灰,在穿堂风里轻轻晃着,映得她皱纹纵横的脸愈发晦暗。她眼神空洞地凝着,似在透过纱幔望见陈年旧事,又像是游离在无边的沉寂里。春夏上前开口想对章老太太说什么,她却忽然释然般阖上眼,缓慢地摇了摇头。
“是不是治不好了?”秀兰两只手互相纠缠着,紧紧攥着,声音很小,紧张得有些不稳。
闻真把春夏和秀兰叫到桌子旁,语气平稳道:“完全恢复是不可能了,拖得太久了,只能吃药调理着。”
春夏深深地鞠了一躬,忙应道:“大夫,真的谢谢你的好意,可是……”
她的话被一只拿着荷包的手打断了。
屋中的蜡烛只零星点了几只,闻真背着光,肩颈线条被微光勾勒出淡淡的轮廓。
春夏抬头向上看,看不清大夫的面容,只看到那双在暗处还依旧明亮的眼睛,比蜡烛还夺目,让人安心。
她没推辞,双手虔诚地接住了那枚沉甸甸的荷包。
“大夫……”
“这是我的租钱。”
春夏忙活着给闻真和秀兰做了口饭,几个人坐在小桌上,吃着咸菜和粥。
春夏年纪不大,大约是吃不上什么好东西的缘故,面黄肌瘦的,胳膊细得像筷子,身子在衣裳里游荡着。
秀兰两条腿叉着,袖子撸到了胳膊肘:“妹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啊?”
春夏支支吾吾带着怯意,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我……我没想过,也没什么本事,只想把我家老太太安安生生的送走。”
“家里没什么钱,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招待你们。”春夏瘦小的脸上带着点局促,不好意思道。
“没有,我们都吃这些长大的。”闻真轻声安慰道,又夹了口咸菜,“粥熬得很好喝。”
“是啊妹子!”秀兰两手端着碗,酣畅淋漓地细吸溜了一大口,把碗里最后一口粥席卷到肚里:“有才华!”
也多亏了秀兰东一榔头西一棒锤的聊天方式,几个人吃得也是其乐融融。
三个人又收拾了床铺,秀兰和闻真行李也不多,也就一炷香的时间,屋子也收拾整齐了,两人的房间挨着很近。
“春夏,你也忙活了半天了,这都收拾好了,快去休息吧。”
“等等。”秀兰拿了一兜子铜钱,塞到春夏怀里:“这钱我怕丢,塞得特别靠里,刚才不好拿。你快收着给老太太买药,也算我还老太□□情了。”
“谢谢您。”春夏接了钱,往门口走了几步,又停下想回来,紧咬着下唇好久没动,终于下定决心转过身跪在地上,把纠结了许久的念头压成了肯定的话:“求你们再帮帮我家老太太!”
两人皆是被双膝和地板沉闷的接触声吓了一跳,掷地有声的语气让人心头一震,秀兰愣了一下。
“快起来,春夏,我们把话慢慢说。”闻真上前把她到扶椅子上。
“两位恩人,我家老太太每天郁郁寡欢,愁眉不展,大夫一看就知道她这是有心病,老太太不让我说,怕给您们添麻烦,可是我……我不想看着从小教导我的人没放下这世上的事就离开了,我想请你们帮帮我。”
“你说。”闻真道。
春夏咽了咽口水,脸颊紧紧贴在颧骨上,声音不大不小的徐徐道:“十几年前,姥爷为了给那不争气的儿子谋个一官半职,攀附上一位大人,那位大人是皇亲国戚,手眼通天,腰缠万贯。他为了方便日常赏戏,他蓄养家班,专门找人挑选一些年轻漂亮的男子女子培养成家伶。有一次他到家来,看上了我家宝晴小姐,他和姥爷做了笔交易,只要把女儿送过去,就能给他儿子安排个好职位。老爷就同意了。”
秀兰生气地一拍大腿,脸上满是愤愤不平,胸口强烈地起伏着,“这不是造孽嘛!”
闻真手使劲抠着桌边,直到木板被扣出一道白色的凹痕,才停下了这微弱的不满。
腐朽的思想是统治人的暴君,被奴役的人深受其害却乐在其中,他们坚定不移地信奉,舍生忘死的尊崇。
它以潜移默化的方式毫不费力地愚弄所有人,血脉相同的人只因性别不同,有人值得绞尽脑汁地温柔以待,有人被百般挑剔、敲骨吸髓。
“当时老太太也十分不愿意,但她哪能扭得过老爷,老爷说不同意就休妻,再娶个同意的来。最后……小姐还是走了。”春夏感觉舌根都泛着苦涩,像有一块黄连在喉头滞住了,艰难道:
“她走了,就再也见不着了,我想混进去给小姐点钱,可那府上戒备森严,根本无计可施。老太太心里着急,悄悄变卖了嫁妆,让我买通府上小厮,不能见面传个话也好,总要有点消息才安心,可传话的小厮告诉我们,小姐根本不想见,也不需要家里给的任何恩惠。老太太知道她是恨家里。”
“这几年,就像是下了咒一般,姥爷死了,少爷也死了,老太太急火攻心,支撑不住也倒了,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后来杳无音信、不知生死的小姐。”
“所以你想让我们找到宝晴,听到她说一句原谅,来安心吗?”闻真脸上没什么情绪,淡漠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不是的,老太太她还是挂念小姐的,两位恩人也一定疑虑,家里入不敷出,连一点药钱也拿不出来了,为什么不把院子卖了换点钱。老太太说,小姐没嫁人,日后年纪大了,肯定会回来,不能让她无家可归,这就是她的家,这个院子任她处置。”
“……还有一个缘故,老太太心存愧疚,觉得自己不配用这钱,她想给小姐留着。所以我想请您们帮帮我家小姐,让她从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出来吧。”春夏也不像刚来时声若蚊蝇了,语气渐渐强烈起来,因为极度的悲伤,说话时的嘴巴急速地颤抖着。
秀兰看着那个可怜的女孩,下意识伸手去扶她的肩膀,但也因为那人的权势踯躅不前、不敢答应,悄悄侧眼想询问闻真。
闻真缓缓道:“我们今天才见第一面,你为什么选择我们?”
“我是实在没办法了,大夫,求求您了。”春夏身体像水一样从椅子上流下去,跪在地上,瘦弱的手紧紧攥着闻真的衣角。
闻真没表态,也没看春夏那张悲切的脸,盯着桌上的白痕静静地琢磨了会。
这是态度的显化,如此直观明了,像一根骨锥刺在了心头上,就算拔下来仍留有刺痛,非得治愈了,才能翻过篇。
半晌,闻真无可奈何地轻笑了一声,看向了还跪在地上女人,背薄如蝉翼,因为抽泣微弱地扇动着。
“一味地咀嚼悲伤没用,还是咬着牙吞咽下去,让这不值得的东西化作滋补自己的养分更好。”闻真紧紧的握住了春夏冰凉的手,把自己身体里的温热传递进去:“我愿意帮忙,你说的那位大人,是谁?”
春夏一听有希望,用力挤出眼眶中的泪水,抬起头望着闻真,刚刚那张淡漠的脸又恢复了初见时的柔和,她用力吞了口口水,润泽因紧张而干燥的喉咙:“是姜承业。”
一句巧合到荒谬的话轻飘飘砸到闻真头上,以至于她不敢置信地下意识反问了一句:“姜承业?那个礼部侍郎姜承业?”
“正是他,您知道他?”
闻真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要紧紧把握住,如果能和那位同样恨姜承业的女孩同心协力,或许可以达到一箭双雕的效果。
全身激动的血液让闻真的手心沁满了汗,指尖还带着抑制不住的微颤,“放心,我会帮你的。”
秀兰稀里糊涂听着两人的对话,她不知道礼部侍郎是什么官,但是既然被她“拐”过来的闻真都愿意施展援手,她自然是不能退缩,也不管那姜承业是何方神圣了,忙站起身道:“我也愿意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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