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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掌柜的?赖娘子?”
桔珏连叫了好几声,里屋才有所回应。
这人好歹也是王爷,怎么行为举止如此轻浮放肆?这番举动后,她心中仅剩下的一丝好感也无了。
可又不能直接翻脸,强忍之下,连面皮都在隐隐抽动。
偏偏这王爷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桔珏心中警铃大作。想到赖娘子此前曾说,儿子荣升得了主子的恩典,这恩典是为何故?她又是许县令府上的管家娘子……
虽说茶肆是桔珏自己选下的,可疑心既起,不相干的细节便被她串联起来。见人迟迟不出,桔珏不由喊得更加大声了。
“结账!!”
刘怀瑾被这一嗓子吼得怔在原地,一时看不懂情况。
若说这女子是因亲近而羞涩扭捏,堪堪避开,倒是合乎情理。只是刘怀瑾看的分明,她面颊白皙如玉,耳间晶莹似雪,哪里有半分羞涩?
更何况她声音尖锐,扯着嗓子近乎是吼出来,到最后甚至都有些破音。
莫非她真的对自己避之不及?
他很快否定自己的想法。
淮王刘怀瑾年轻俊朗,又未曾婚配,在京中时就有诸多闺阁小姐对他示好。春日猎场,众小姐躲在桃枝后偷看,纷纷将带着朝露的花枝掷向他。
是了。
定是那女子出身乡野的缘故,故而行事洒脱。
可惜她这等容貌,若是生在世家贵族,定会读书识字,如珠玉一般娇养在深闺,也不必整日为了生计奔波劳碌。
刘怀瑾心中惋惜。
“经年的老物了,我翻了半——”
“王爷?”
看清茶肆那名男子后,赖娘子慌忙行礼,甚至来不及放下手中的器皿,就跪倒在地。
不等她起身,桔珏道,“赖娘子,你这里的租金还是太高了,我再去别地看看。”
说罢就要向外走去。
“慢着!”
淮王起身上前,走至桔珏身旁。
桔珏不用回头就能感知到他的存在,只好侧身拉开距离,却听得淮王说道,“本王既说了要入股,不投些银子怎么成?”
说罢抬手点了点租约,“还不快换成房契来。”
“就记这位姑娘的名。”
话音刚落,赖娘子便应声去拿房契。
“王爷说笑了。”桔珏推辞道。
“本王从不说笑。”刘怀瑾从茶桶中捻了些许茶叶,放在眼前看了看。
手中的茶叶呈墨褐色,带着炭火炙烤后的焦红纹路,叶片蜷缩紧细,边缘微微起皱。
更重要的是,茶身表面覆着一层淡淡的盐霜。
这是盐粒经炒制渗透后析出的微晶,有的呈细沙状均匀分布,有的凝在叶脉褶皱处,泛着哑光白,上手轻捻能感觉到细微的颗粒感。
“还不谢恩?”
语气看似玩笑,可听在桔珏耳里,却更像是威胁。
“这不妥。”桔珏再次拒绝。
这些上位者施恩的语气,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傲慢,早令她厌烦到了极点。更何况他又说村妇粗鄙,十分瞧不上眼似的,这会子,为何又变了一副面皮?
定是见了自己姿容,临时又悔了主意。桔珏心中冷笑。
真真是阴晴不定,反复无常!
沉默中,场面倏地冷了下来。淮王周身那份无形的威压便弥漫开来,笼罩着这间茶肆。
桔珏丝毫不惧,故意刺道,“民妇粗鄙,不堪承受如此大恩。”
刘怀瑾自束发起,还从未尝过被拒的滋味,冷哼一声就要当场发作,却复品味那粗鄙二字,强忍了下来。
迟迟未见责骂声,桔珏抬头瞥了一眼。
只见淮王生得风流俊朗,眉目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雅韵,生起气来也并不骇人。
桔珏垂眸低声,“民女不敢欺瞒王爷。适才在酒楼之上,民女其实听见王爷那番话了……”
现成的道德资本,不用白不用。
“我只是一介小小村妇,身份云泥之别。王爷所言并无不妥。”桔珏不忘为其开脱。
“更别提王爷的救命之恩了,我心中只有感激,此后上香拜佛,都要求菩萨保佑王爷万事顺遂。这事原是县令的主意,徐家镇人多耳杂,民女也不愿被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王爷拒了也好。”
“只是不想王爷竟然去而又返,不仅出言轻薄,还反复羞辱民女……”
说到最后,似乎是难以启齿。
刘怀瑾听后耳上一热。他折返本非偶然,酒楼上惊鸿一眼就足够令他心动,两人又互有救命之情,若非县令插手,自己断然不会迁怒说出那番话来。
心里早将许县令骂了个半死。
茶肆内,绿衣素裹,窄袖轻扬。仅用一根木簪挽起青丝,那女子沐浴在阳光下,眉眼弯如新月,唇角漾起梨涡,肆意舒展着。
等身体反应过来,他便已置身茶肆之中。
不经意在柜台上看到了租约后,便知其缺银子,有意补偿一二,故而发问,“为什么不直接买下来?”
等桔珏说手头银子不够,便能顺理成章,开口相助了。
他想的很好。
只是忽略了姑娘家面皮薄,见她沉默半晌,垂眸盯着裙角出神,双唇抿起,却半分不肯露怯。
只好提出入股,为其解围。
这林姑娘依旧惜字如金。
阳光下的美人面,怯生生的,低头不语。鬓角的碎发渡着金芒,连面颊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无端就想到了县令曾举荐过她,不由心下一动。
年轻王爷步履轻缓,锦袍曳地无声,悄然移至身后,忍不住出言逗弄一番。
两相缱绻间,不禁有些情动。
现下她却说不愿如此,说自己轻薄出言羞辱……
刘怀瑾原本心里还有气,现在却全都抛在脑后,出言解释道,“不是这样。”
两人之中有这样大的误会,难怪她不愿了。
他只得解释起来。只是京城波谲云诡,不论面对多少算计、试探,他都能四两拨千斤化解。此时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偏又不知该从哪一句说起。
只剩下无措的笨拙,重复着简单的辩解。
“那王爷忽然折返又是为了什么?”
桔珏拿帕子遮本不存在的泪,手上一顿,乘胜追击道。
承认吧。
直接承认吧。承认他对这具身体,存着不加掩饰的觊觎。这再正常不过了,桔珏余光瞥到柜门反射的人影。
连哭泣时亦不涕泗横流。
鬓边散落的青丝贴在苍白面颊,眼角如同染了胭脂。眉如远山含黛,唇似樱瓣微颤,哪怕罗裙歪斜,神色惶然,通身清艳逼人的气韵,未曾折损半分。
“道歉。”
嗯?桔珏一下子没有听清。
“本王折返是为了跟你道歉。”
年轻王爷显然不熟悉这样的行为,面上涨得通红,浑身都透着一股不自在。
他自小便习惯了谨言慎行,从不轻易将心意剖白于人前。此时说出心中所想,即便只是致歉两个字,都显得艰难而生涩。
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
他刻意折返过来……竟是为了道歉吗?
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泛红的耳廓,桔珏满腔的抵触,撞上不甚熟练的真诚,竟有些无处着力的怔忪感。
桔珏神色错愕,直直盯着刘怀瑾。
面前的年轻王爷站姿颇为僵硬,耳尖更是热的发烫。末了实在受不住这份窘迫,只得别扭地撇过头,避开了对面的目光。
竟像是被欺负了一般。
风过石街,只余下叶声簌簌。
茶肆内,那纸被未署名的租约,静静躺在柜台上。
不知是怎么回事,在死一样的寂静中。
桔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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