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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掌
小厮却垂首恭敬答道:“回大郎,蒋郎君卯时便离去了。”
宋时危眉心微皱,侧头往后方马车处望了一眼,正欲命人同谢家女郎言明,忽而瞥到街角,一道玄色劲装身影大步走近。
正是外出归来的蒋崇年。
他远远便认出佩有谢氏族徽的马车,快步走到近处,他抬手叩了叩车壁,声音比平日轻了几分,带着不易察的紧张:“谢蝉?”
声音惊动了马车内的人,发出一阵悉簌声。
蒋崇年耐心等了片刻后,车窗帘被一只手掀开,出现的却是侍女丛月的脸。
面对蒋郎君质询的目光,她苦着脸,悄悄侧身,于是蒋崇年便看到藏在她身后,目光低垂,紧绷着下颌的女郎。
显然是不开心极了。
明明从前也有分离许久未见的时刻,然而这回,蒋崇年的目光却无法挪开。再次见到谢蝉,唇上又仿佛传来那日陌生微凉的触感,他觉得嘴唇发痒,连带着心也跳得飞快。
他抿了一下嘴唇,低声叫道:“窕窕。”
这声放软声音的呼唤落进车内,谢蝉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丛月胳膊被她轻轻戳了戳,立刻挺直腰板,按着自家小姐的吩咐,板着脸道:“蒋郎君,您可以开始道歉了。“
蒋崇年盯着车内的眼神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热烈,他没有犹豫:“窕窕,那日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说你。”
这几日,他也琢磨明白了,谢蝉那日的举动或许只是无心之举,她一个女郎哪里知晓那些东西,怕又是从哪个话本里学来,觉得新奇,才要在他身上一试。
反倒是他,反应竟比谢蝉一个女郎还大。
他原想先去寻谢蝉道歉,可不知怎的,一想起那日谢蝉瞬间失色的脸,竟不敢去面对,他怕谢蝉从此不再理他。
反而是谢蝉先找上门来,蒋崇年心中酸涩羞愧交织,带着十足的诚恳:“你若还生气,便骂回来,打我也成。”
马车内并无响动。
蒋崇年别无他法,他避开丛月看热闹的眼神,咬牙道:“窕窕,原谅哥哥。”
小时候谢蝉总是眼巴巴跟在他身后叫哥哥,蒋崇年总是不耐烦地纠正她的叫法,告诉她,不要再叫他哥哥。
这回竟自称哥哥,马车内的人登时动了。她从丛月身后伸出毛茸茸的脑袋,眼睛激动放光,拼尽全力让自己不要笑出声,小脸严肃极了:“你保证,以后不会再说令我伤心的话。”
“好,我保证。”见她出来,蒋崇年松了口气连忙应下。
谢蝉闻言,突然狡黠地弯了弯眼,声音脆生生的:“那我们尽快成婚!”
蒋崇年始料未及,差点脱口而出一个好字,被他硬生生吞下:“……”
他无奈恳求:“窕窕,别的可以,这个不行。”
话没说完,谢蝉便又缩回头,马车内传来好大一声哼声,下一刻,就见丛月将车帘放下,彻底隔绝了蒋崇年的视线。
刚哄好的人眼瞧又要生气,蒋崇年长叹一口气,拿谢蝉没辙,想了想,大步跨上马车。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车帘后,
宋时危也放下帘子,目睹一对壁人和好,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对马夫平静道:“走吧。”
马车离开的动静并未引起车内两人的注意,蒋崇年上车后,径直朝马夫道:“去天香楼。”
谢蝉原本缩在角落不想理他,闻言立刻瞪圆了眼睛:“我不去!”
蒋崇年个高人大,往那跨腿一坐,足足占据了大半空间,本就狭小的车厢显得更加逼仄。
空间一小,人的存在感就极高,谢蝉身上的熏香味隐隐传过来,让蒋崇年的心跳又快了几分,他命令自己目不斜视,却仍忍不住将视线驻在她红润软嫩的唇上片刻,又飞快别开眼。
他深呼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哄她:“去天香楼,今日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谢蝉有段时间偏爱甜食,致使牙痛了好一阵,吃了许久苦药才缓过来。
因而只要有蒋崇年在,他就会时刻紧盯着谢蝉,任何带有零星甜味的食物都不能进她的嘴。
想起甜滋滋的饴糖,谢蝉馋得舔了舔唇,又想起自己还在生气,偏过头故意拉长了声音:“我才不稀罕呢。”
蒋崇年没拆穿她的口是心非,没话找话:“这几日我没陪你,你都做些什么?”
能做些什么?无非吃喝玩乐四个大字。这样的日子久了,便觉得时日无趣。
“还能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谢蝉恹恹道。
蒋崇年自是知道,京中玩乐甚多,然皆不适合女子。女子间少有的闲趣便是举办游园会,贵女们聚在一起游玩,谢蝉去过几次,初时尚觉得新鲜,久了便不再参与。
蒋崇年想起今日武营里漏出的消息:“听闻宫里欲办女学,圣人命宋时危承办,你若觉得闲了,我央他给你留一个名额。”
提及宋时危,谢蝉突然直起身,她从矮案上拿起一个胡桃木小匣,递给蒋崇年:“你下次见到他,帮我把这个送给他。”
蒋崇年没立刻接,眉峰先皱了起来:“这是什么?”
“你还好意思说!”说起这个,谢蝉方消下去的怒火便又涌上来,“道歉都要旁人转达,我看你分明就不是诚心想同我道歉!”
蒋崇年愣了愣:“什么?”
他何时托宋时危转达什么了?
蒋崇年这几日虽住在宋府,却连宋时危的面都没见过几次。他的这位好友平日素来专心刑部政事,对身旁的事一概态度淡淡,不会多加干涉。
却怎地突然分出心思来管他的闲事了?
蒋崇年按捺下心中不解,魂不守舍地接过木匣,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两人发生了什么,竟要让谢蝉送他东西。
谢蝉狐疑地盯着他:“不是你托宋大人,说要同我道歉的么?”
蒋崇年如何能说不是,只能道:“是这样,劳烦他跑一趟了。”
谢蝉又想起方才宋时危说的身世秘密,不由好奇问道:“宋大人真的不是宋家亲生的么?”
“还有,宋大人真的不记路么?”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求知欲,看得蒋崇年心里莫名一紧。宋时危的身世在京中贵族圈里不算秘密,毕竟宋时危同宋家人长相截然不同。
宋家人都生得一脸正气大方脸,宋时危却面如冠玉,下颌线条凌厉。
只是谢蝉向来不关心京中秘事,身旁的侍从嘴也严实,短短几日,她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事。
压下心中莫名的不适,他嗓音有些哑:“宋时危的确非宋家亲生,至于他记不记路,此等私事,我并不知情。”
谢蝉有些失望,她哦了一声,道:“好吧。”
蒋崇年忍不住追问:“是他告诉你的么?”
听到他话中的酸意,谢蝉回过神,像发现什么秘密似的,她撑手倾过身体,车厢本就狭小,她一靠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到只有一臂远。
蒋崇年的手臂肌肉登时鼓起。
谢蝉定定盯着他,一点一点地倾近,蒋崇年不由自主地加快呼吸,身体如同被什么东西牢牢定在原地,退后不得,女郎浓秣艳丽的脸逐渐占据整个视线。
他下意识以为谢蝉又要来亲他。
要躲开,
还是就让她亲?
蒋崇年心中纠结万分,躲开,这马车就这么大,叫他往哪里躲,若又躲开,谢蝉会不会同上次那般生气。
可若是就这样让她亲…
他已经拒了两人亲事,这般岂不是过于轻薄,与登徒浪子何异。
蒋崇年只觉血液倒流,脑袋里成了浆糊,只能直愣愣地看着女郎越靠越近。
他看见谢蝉红着脸低下头,浓密的睫毛扇动,在蒋崇年心底掀起一阵狂风。
他喉结滚了滚,眼睁睁看着谢蝉抬起手——
清脆啪的一声,一阵清香穿过鼻间,微冷的指尖碰上他的脸,短暂停留后,又离去。
过了许久,蒋崇年才怔愣地扭回头,反应过来,谢蝉刚刚…竟扇了他一巴掌。
他何时被人扇过巴掌,蒋崇年睁大眼睛,可率先涌上心头的,却不是恼怒。
他是想要生气的,可怒气还没生出,就被另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压下。
蒋崇年不解地捂住自己砰跳的胸口,眉毛紧拧。男子汉大丈夫被女人打了脸,本应该怒声呵斥,出口时声音却嘶哑无比:“你…消气了么?”
谢蝉第一次打人。
她失力地坐回原位,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明明没有使力,掌心却一阵发麻,打下去的那一瞬间,她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爽快。
她的声音也有些哑,小心翼翼觑着蒋崇年的脸色:“消、消了。”
若她被人扇巴掌,定要扇回去,蒋崇年平日里打人那么厉害,那她岂不是要被他打废!
谢蝉打了个寒噤,她怯怯想要出声道歉,蒋崇年却先她一步开口:“没关系。”
他想,谢蝉打他有什么关系。力道那么轻,比不上他练拳时对方打的拳头,不仅不能让人受伤,还会让人血液上涌,反而激发斗志。
“以后,不要这样打别人。”
谢蝉呆呆地点头,她方才本来是想亲他,可不知怎么,看到蒋崇年那张脸,她心中飞快划过一个念头。
打上去,看看他这张锐气的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
打是打了,可蒋崇年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甚至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收好木匣:“我一会转交给他。”
谢蝉又点头,她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就盯着车顶上的流苏香囊出神。
好在蒋崇年也没再说话,他侧头默默盯着车门,谢蝉偷偷瞥了一眼,看见他脊背挺得笔直,浑身肌肉僵硬。
谢蝉突然手有些痒,心里还想再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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