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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城
往城西走,越靠近探事司,周遭的喧嚣便越淡。
行人间或遇到几个身着青色差役服的人,皆是步履匆匆,腰间的铁尺随着脚步轻响,路人见了都下意识往旁边避让。转过一道弯,探事司的朱红大门便赫然出现在眼前。
“殿下在这等着,我上前问问。”秦怀芝快步走到一个门卫面前,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只见那门卫低眉顺眼,一副谄媚模样,而后朝门内奔去。
不用猜也知道,定是那门卫认出了秦怀芝的身份,这才奋力巴结,不然越是这门外小鬼越是会依势耍威风。
周衍想到此处感叹道,自古只有权势最得人心,无非他向我低头,我向你下跪,层层叠叠,官高一级压死人。
秦怀芝走过来说道:“殿下走吧。”
进入院中,眼前是区别京兆府衙的场景。东西廊庑下人来人往,身着青色差役服的衙役们抱着卷宗快步穿梭,腰间铁尺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廊柱旁靠着两个背着包袱的商人,正焦急地向穿黑色公服的探事郎询问案情进展,探事郎一边用指尖点着卷宗边角,一边语速极快地回应,周围还围着几个伸长脖子旁听的路人。整个院中人声、脚步声、器物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却又透着一种井井有条的忙碌。
二人正好奇的打量着,从前面的正厅走出来一个熊背桶腰,脸大如盘的男子,他猛地一笑,那上下整齐的牙齿竟如迷雾中飘荡的鬼魅,大白天也让人感到森然可怖!
走近处才发现他鼻翼处有条深入腠理的疤痕,一直延至在嘴角,笑起来嘴角被那倒疤痕向上扯着,这才看起来如此吓人。
孙大蒙早在出门时就把二人看了个精光,左侧的公子器宇轩昂,下盘稳固,有将军之态。右侧的公子周身贵气,丰神俊朗,定是个出身非凡的贵公子,再加上门卫说那左侧的公子是羽林军的,更加能说明右侧那位公子定是王公贵族。
孙大蒙眉梢都是喜色,躬身笑道:“两位公子快里面请。”
周衍对他印象不好,此刻见他一副谄媚嘴脸,心中顿生厌恶,摆手说道:“不必了,我与京兆府的修大人是同窗,听修大人说孙勾当对都城的一砖一瓦都极为熟悉,故此才来讨教。”
孙大蒙听是修大人安排的,脸上的堆笑更深了,“既然是修大人安排的,下官更应该责无旁贷,公子有事尽管吩咐。”
“那好,请孙勾当带我去地下城吧。”周衍道。
孙大蒙一听“地下城”三个字,脑袋“嗡”的一声,像腿和嘴巴都被钉住,不动也不说话。
秦怀芝眯着眼睛,厉声道:“怎么,孙勾当是记不得了还是我们不能去!”
平日在军营,面对上千名身强体壮的汉子,秦怀芝站在高台上,眼如鹰隼,声如洪钟,底下的士兵无论站多远,都不敢偷懒耍滑。此刻秦怀芝稍提高音量,已震的孙大蒙浑身直哆嗦。
手下还是一旁,孙大蒙硬挺了挺,苦笑道:“公子说哪里的话,若二位想去,下官自然带路,只是那是个污秽阴暗之所,怕脏了公子们的眼。”
秦怀芝:“那就请孙勾当带路吧。”
孙大蒙只当是公子哥儿猎奇,平日好吃好喝惯了,好日子一眼望到头,便想着看看不一样的地方,找点刺激和乐趣。
地下城之所以称为“城”,是因为它的面积之广,基本等同于把地上的都城折下来,落到地里形成的影子。
同地上区域管理一样,地下城分成了四个区域,分别对应居住,赌博,交易,落空。前三个都好理解,落空是指无人管辖,也是地下城最危险,也最热闹的地方。
赌博就是上次端方到的地方,从汴河东南处入,其他区域亦有入口,不是经常出入之人极少知道其所在。
孙大蒙在脑袋里盘算要带他们去何地,落空显然不合适,那里盗匪钦犯横行,想来想去还是居住之处最合适。
“为何是往北走,入口不是在汴河的东南方向?”周衍问道。
孙大蒙一听,心里暗道,原来这位不是一点都不知道,只好实话实说了,“公子有所不知,这地下城也分好几个区域,您说的那个是个赌坊,入口在汴河的东南处。我带您去的是北边的入口。”
周衍有些好奇的问道:“哦?原来这地下城有这么多入口,不知这些入口之间是否连通,若不连通又有何不同?”
孙大蒙摸了下鼻翼的疤痕,凄然一笑:“地上什么样,地下就是什么样,只要有人在,哪里都是一个德性。无非是吃喝嫖赌,北居,南赌,东易,西空。”
秦怀芝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情,不禁问道:“这西空指的是什么?”
孙大蒙:“公子有所不知,这地下城的通风井与采光口多集中在南北东,西边处于风道末端,空气污浊,常积聚沼气或矿毒,长期居住易染病。只有逃犯为了隐蔽才会冒险藏身。”
这一路听孙大蒙讲着地下城的种种,周衍觉得惊奇之外,心里又升起一股自嘲之意,可笑我久居深宫,竟连地下城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不睹皇居壮,安识天子尊?如今看来,我连这都城的边都没摸着。
原来北面入口就藏在城门处!顺城街的青石板路往巷尾一拐,便是地下城的北口。
孙大蒙带着他们左拐右拐的,到了一个破败的酒铺,房顶已长满了野草,大门紧闭。若不是熟客谁也不会留意,在酒铺西侧有个窄门,掀开门帘,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孙大蒙掏出火折子,“噗”的一下发出暗幽幽的光。
通过这微亮的光,能看到前面一道陡陡的石阶,约莫百来级,蜿蜒向下,阶面被往来的人踩得光滑,却又布满裂纹,缝隙里渗着水珠,淅淅沥沥地滴在石阶旁的阴沟里,发出细碎的声响。
“二位公子小心,这里路滑。”孙大蒙的声音在这幽暗的过道里如沉闷的鼓声咚咚作响。
秦怀芝走在最后,周衍走在中间,越是在这种时候,属于将士守护君主的决心,被黑暗无限放大,秦怀芝眼睛一刻不敢眨地看着周衍。
黑暗中,除了眼睛其他感官都变得灵敏锋利,周衍清楚地数着走了二十二布又向右走了三十一布,眼前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说是明亮,那只是对在黑暗中待的时间太长,无比渴望光明的人而言。昏暗的光线下,一眼望去,视野无碍,是整个没有任何阻挡的石笼子。
除了四块延伸老远的泥土墙,就只有乌泱泱的一堆人,三五凑一块,瞪着干涸的眼睛看着锅里那泛着浅白的米汤,女人拿着木勺搅动着,那只手枯黄无力,烛光摇摇晃晃的映着,墙上的影子好像一根枯死的藤蔓被风吹起。
周衍的脚钉在原地,他左右大概看了下,光是视野内的就有六七百号人,如此多的灾民藏在这暗城中,全家一天就几粒米撑着,可这城上的人呢,依然享受着盛世荣光,歌舞升平,一掷千金!
孙大蒙走到一位老者身旁,摸着一个瘦秧秧的小男孩,说道:“菜芽长高了,上次来你才都到我大腿根呢!”那孩子踮着脚,嘿嘿地笑起来。
老者扶着墙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拱手道:“这还得感谢大人,要不是隔三差五让人给我们送粮,怕是走就饿死了。”
孙大蒙握住老人的手,又搀着他坐下,“老丈不必这么客气,我虽是个芝麻小官,但也好歹算是个官,官为民,这是分内的事。”
周衍好歹来之前还知道难民的事,秦怀芝像是闯进了另一个世界,被这繁华后的疮痍震惊的无所适从。
孙大蒙这番安慰,把秦怀芝又拉到了现实,他慌忙地从腰间取下钱袋子,向前要递给那个老人,被一只大手按住,“这个地方有钱也没地方花,比起钱,粮食更重要。”
秦怀芝平日的力气好似都卸掉了,将钱握在掌心,跟着孙大蒙走到周衍一旁。
“孙勾当时常来看望这些灾民吗?”周衍本来是瞧不上孙大蒙的,这一路都未说话,可刚刚见他与那老人的熟络程度,顿时有了些好感,语气也好温和了几分。
听这口气,这位公子应是知道难民的事,这也不奇怪,既然他是修大人的朋友,这些事也就自然知道了。
孙大蒙心里一阵嘀咕后,说道:“是,毕竟人要是死在都城,我们也担待不起,所以会经常送些粮食下来。”
周衍挑着眉毛,轻哼道:“哦?这里的灾民至少上万名,孙勾当哪来的粮接济这么多人?周衍向秦怀芝使了个眼神,秦怀芝立马去了人群中。
孙大蒙在底层官场爬了许多年,低眉顺眼惯了,此刻便放下肩膀,弯起脖子,耸拉眉眼,屁股撅得老高,谄笑道:“下官也只是帮衬,像我这样低阶的小官,哪配知道那么多事。”
周衍往后退了两步,饶有兴趣地盯着低头的孙大蒙,大街上公然受贿,见面时谄媚恭维,安抚灾民的铁汉柔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秦怀芝看完后,走到周衍面前,贴耳说道:“米袋上是沈字。”
沈?全天下有几个财力雄厚的沈家,他怎地也搅到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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