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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谷文学社
67.
枭谷学园内的自动贩卖机与别处是不同的，这不同主要体现在货架商品的摆放规律上。
通常来说，如果一台自动售货机的货架有五排，那么会被放在最中间第三排的一般是最热门最畅销的商品，放在最下层的是体积较大的商品，放在最上层的则是体积较小的商品。
虽说根据饮料的具体种类不同，这个摆放规则有时候会出现微弱的偏差，但是总的来说，外面的自动售货机是不会完全违反这个大规则的。可是在枭谷，这事就不一定了。
因为我们学校内的自动售货机是根据价格来排布货物的。
从最低的第一层到最高的第五层，摆在这里的货物价格变化曲线就像一个人字，越接近第三排这个黄金销售区的东西就越贵，反之则逐级降低，能够很好的看出是哪些商家在本学期提供了更多的赞助。
由于该现象在枭谷已经存在多年，所以在本校的学生之间逐渐产生了一句名叫“请喝第三排饮料”的谚语，含义可根据语境的不同变化为“重赏”“封口费”“贿赂”等等意思。
很显然，我请木叶喝的这次就是“封口费”。
“说吧。”
“说什么？”
“你们俩什么时候开始的？”
“开始什么啊，没这回事。”
“真的吗？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觉得你们之间的气氛不太对了。”
“嗯……虽然我确实喜欢他这种长相啦，但是在这个问题上，我觉得我是问心无愧的。”
“问心无愧啊……”
闻言，木叶抱着他自己的手臂把我给上下打量了一遍，眼神中仿佛带有某种谴责的意味。不过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甩给我一句轻飘飘的“行吧，我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就将此事给揭过了。
顺着被他的手一同揭开的还有本学期修学旅行的帷幕，今年我们学校预定要去的地点是英国伦敦。
对伦敦和巴黎，日本人好像一直有一些特殊的情结。作为一个在文艺作品里出场率极高的城市，人们总是喜欢给它加上各式各样不同的认知滤镜，但是此地究竟如何，这就只有亲自去看看才知道了。
按照惯例，枭谷的修学旅行是四天三夜。除去出发的第一天、回程的第四天、需要集体行动的第二天，还有每个只能待在酒店里的夜晚，我们实际上能在伦敦自由闲逛的时间只有第三天的白天。
东京到伦敦的航班要飞十三个小时，在那之前我们需要坐大巴去机场。
因为这段路的距离很短，我前两年即使带了晕车药也没用上，所以今年出门前就没带这玩意。结果等接送的车一到校门口台阶下，我看了心中就暗道不好。
因为这次来的车子太新了，越新的车，里面的皮革座椅味道就越大，这可是能有效引发晕车症状的要素之一。
于是，我毫不意外的为自己的一时侥幸付出了代价。
大巴车里的座位安排和我们平时在教室里的座次一致。骏河同学坐在我旁边，木兔坐在隔了一条过道的左手边。
虽说带队老师也准备了晕车药，我一上车就吃了药试图进入睡眠状态来逃避现实，但可能是顾虑到坐在旁边的骏河同学跟我不熟吧，总之我怎么也睡不着。
出发前吃的早饭已经作废。有赖于带队老师的及时反应，我很走运的没吐在车上，只是不可避免地让同班同学们感到了惊慌。
之后的这段路，我成了带队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不过在后半程，我的晕车症状就没再犯得这么重了。因为木兔跟骏河同学提出了换座位的请求，在获得同意后，他的座位就被换到了我边上。
“那我睡一会……”
“哦，我会叫你的。”
等到登机前集合的时候，我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不少，至少不用让香织为我担心了。
「小静还好吗？要是很不舒服的话，我们今年就不逛了。」
「还好啦，受朋友照顾现在好很多了。而且那是大后天的事吧，哪有人晕车晕到三天还没好的。」
按照惯例，我今年的修学旅行自由活动时间也是跟香织一起逛的。
学校定的酒店位于一个交通相当便利的地方。据带队老师的说法，出了酒店大门往前走二十分钟就是大英博物馆，往西一路走下去能途经大英图书馆然后抵达国王十字车站，从车站坐车到白金汉宫只要十几分钟，再坐久一点就能到哈罗德百货，简直是再便利不过。
考虑到自由活动的时间只有一天，适当的行程规划是很有必要的。我是福尔摩斯粉，香织是哈利波特粉，贝克街和国王十字车站这两个地方是必去的，其他地方可以看情况拿来填充一下行程。
经过一天一夜的讨论，我们最终在第二天下午集体坐船游览泰晤士河时定好了方案。
首先，我需要在七点前起床，在酒店一楼跟香织汇合。吃完早饭，我们就步行到国王十字车站，在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处拍照，然后逛逛旁边的哈利波特周边专卖店。
这个行程完成之后，我们就坐车先前往最远的哈罗德百货处闲逛，返程再顺带下车去看白金汉宫、贝克街，最后在下午五点前赶回酒店门口。
“完美！”
“是不错啦，不过小静，你的体力撑得起差不多十个小时的闲逛吗？”
“应该可以吧，又不是跑步，只是走路而已。”
“好吧，到时要是累了记得跟我说哦。”
修学旅行第三天早上，我醒得非常早，基本是第一个闹钟刚响就起来了。
因为第一个闹钟刚开始响，原本睡在隔壁床上的骏河同学就一个鲤鱼打挺地起身，按照约定把我给拎了起来，搁在了洗手台上，然后让浸透了冷水的毛巾把我的脸糊得透心凉。
好熟悉的手劲，好熟悉的感觉，让我想起上一个敢这样对我的人好像还是我妈。不愧是女篮部主力，太有劲了。
“早。”
“早，小静要试一下咖啡吗？”
“不了，还是茶吧。有柠檬片吗？”
“已经放了哦，不过这里好像默认是提供红茶。”
“行吧，红茶也凑合。”
这家酒店提供的三餐味道竟还不错，与我对这个国家鼎鼎大名的刻板印象严重不符。不过在第一天来的时候，我就去看了一眼酒店的宣传册，上面说这地做的是法餐，那我马上就感觉合理多了。
吃过早饭，我们戴上装有定位器的校徽，昂首阔步地离开了酒店。
香织一直心心念念的国王十字车站意外的没什么看头。虽然它确实算是个又大又漂亮的车站，建筑本身也充满了英式风情，但它说到底也还是一个功能性建筑而不是旅游景点，能看的地方非常有限。
著名的“九又四分之三车站”是在九号站和十号站之间的墙上做了一个半嵌入墙内的购物车模型，游客可以抓着它的握把拍照。但是这地人非常多，想拍照还得排队，我觉得为了这么个地方浪费时间非常不值。
香织亦有同感，于是我们去另外两个站点之间的墙边拍了照。
她把肩膀抵在了墙面上，并尽力把那只手往身后藏，作出了一副突然陷进墙内的样子，拍完照我们都笑。
车站旁的哈利波特周边店蛮有意思的，里边的商品种类很多，还可以买四个学院的制服。但是这里的价格实在不太美丽，香织拍着我的肩膀小声说谁买谁是冤大头。
不过来这一趟感觉还是很值得的，因为在准备上车前往下一个目的地之前，我们看到车站的一位动物员工正在执行任务。
那是一只体型不算大的鹰，工作是驱赶聚集在车站里的鸽子。据说，它每天都会在车站里待四个小时，跟它的人形鸟架子一起上班，真是个尽忠职守的好员工。
挥别动物员工，我们踏上了前往哈罗德百货之路。
看旅游宣传的时候，导游册一般会把这个地方介绍为英国最大最豪华的百货公司，其所在地的建筑本身就已经成为了伦敦的城市地标之一，哪怕不进去逛只是在外面看看也很值得一去。
这话不假，如果说我小时候看儿童文学时里面提到的“豪华如宫殿，庞大如迷宫”般的房子有实体的话，我想八成就会是这个样子。
怎么说呢，我不知道别人会不会有这种心理，但是作为一个家庭条件相对一般的人，每次看到这种装潢过于豪华的地方，我都会打从心底里产生一种抵触感，使我极其不想走进去。
因为光是看外表，我就已经感觉到这里面的东西可能远超我的消费水平了，而无论里面的销售人员给不给我好脸色，我在明确知道自己不会买任何东西的时候也还是会忍不住觉得尴尬。
本来我是打算只在外面拍了照就走的，可是香织非要扯我进去看一下，于是我只好跟在她身后忐忑不安的欣赏了一通哈罗德浮夸的装修。
诡异的是，虽然我们在车站旁的周边店里没有买任何东西，可是在逛到哈罗德负一层的时候，我们却在这买了一些可爱的时尚小垃圾。
具体来说就是一些猫头鹰钥匙扣，还有几本据说一直撕着用完就会出现世界各地名建筑的便利贴。
从哈罗德百货逛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香织随便找个幸运路人问了一下附近哪里有好吃又便宜的店。
她的英语很流利，几乎听不出有什么日本特色口音。可是她拦住的这个路人好像是个意大利人，他说话有很重的口音，我们沟通起来费了很大的劲。
“餐厅？好问题，小姑娘，你们知道英国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吗？”
“呃……司康？”
“不，是外国菜。”
言之有理，我赞同他的意见。
最终，我跟香织的午饭在这位有识之士推荐的土耳其烤肉店里解决了。别说，在英国的外国菜确实挺好吃的。
下午的行程我们打算换个交通工具，没错，正是在影视剧里出场率极高的红色双层巴士。
在来英国之前，作为一位资深少女漫画爱好者，我多少对它有一些认知滤镜。可是在来英国之后，这东西是注定要让我失望了。
首先，它的座椅看起来有点脏。
其次，它的扶手看起来有点脏。
最后，它坐起来的体感也不算舒适。我跟香织坐在了第二层，感觉它一动起来就摇摇晃晃的，虽然不像是随时要散架的样子，但是也多少让我这个现代人体会到了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们坐马车出远门时的心情。
白金汉宫的门票不太便宜，所以我们没进去，只是在门口拍了张照就走了。
贝克街的福尔摩斯博物馆还挺有看头。我对自己扮演福尔摩斯没兴趣，但是香织很有。所以我的相册里又多了一张香织戴着猎鹿帽，拿着烟斗，在书房的火炉前走来走去的照片。
“小静不拍点什么吗？”
“我正在拍啊。”
“我是说你自己的照片。难得都来这里了，不拍个有意思的照片再走吗？”
“有意思的啊……”
我跟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然后找了块合适的地板直挺挺地躺下了。
香织掏出手机很困惑地上下打量我，像是没搞明白我此举是何意。
“就这样？”
“对，就这样，到时在照片上P一圈白线。”
在做侦探和做华生之间，我选择做一具尸体。
今天的行程结束了，我跟香织再一次乘坐摇摇晃晃的红色双层巴士回到了国王十字车站附近，下车步行回我们下榻的之处。
英国的昼夜温差颇大，入秋之后尤其如此，我在回去的路上已经冷得开始搓手臂了，但香织看起来还是跟没事人一样。
一路上，我们边整理着今天各自拍的照片，边说着些没营养的话题，就像我们从小到大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这种重复的行为赋予我安全感，即使是在异国他乡，我现在看英国的街景也亲切了起来。
在经过大英图书馆的时候，香织突然用一种“明天吃咖喱还是寿司”般的语气对我下达了一项通知。刨除掉她的修辞和解释，这个通知的具体内容就是：“小静，我打算之后到这边留学。”
“……英国吗？”
“这个不一定，到时看第一个录取我的学校在哪里，我就去哪里。”
“可是……”
“我已经决定了哦，除了已经商量好的父母之外，我想第一个告诉你。”
“好，你决定了，我无权反对，可是总要告诉我为什么吧？”
“嗯——因为我还打算继续跳舞吧，如果是为了达到能参加黑池舞蹈节的水平，我觉得出国进修是有必要的。”
“你这次意外的长情啊……那等参加过黑池舞蹈节之后呢？你还会继续跳舞吗？”
“不知道，我会跳多久就要看舞蹈能抓住我多久了。要是哪天我觉得它也很无聊了，那就不跳，去做下一件感兴趣的事情。”
酒店门前的台阶近在眼前，我的脑海中很唐突的浮现出了真木在门松杯落败后哭泣的面孔。真不知道他这样的舞痴听最喜欢的学姐这么说他奉献身心的事物，心中会作何感想。
仿佛是看出我想问什么，香织在上台阶前朝我笑了笑。
“那孩子是我喜欢的类型呢。”
说完，她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把我远远甩在身后，自行先回房间了。
她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我明白。凭借作为发小对她的一些个人理解，香织这句话里的“喜欢”大概率不是爱情意味的，而是人格意味的。
作为一个绝对的强者，香织从小到大很常听到别人对她发表某种发言，总结一下他们所用的句式，可以简单的将他们的意思概括为“都是因为你”。
这个句式可以有褒义和贬义两个方向，褒义的方向是：“我是因为你才开始走上这条道路的，现在你不干了，我怎么办？我该以谁为目标？我该以谁为对手？”贬义的方向则是：“都是因为你，我才会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我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赢的，我不要再走下去了。”
对于这种说法，无论是褒义的还是贬义的，香织都谈不上喜欢。用她的话来说的话，就是“你们的想法跟我有什么关系？”
“能因为我不干了就不再坚持的事，你真的喜欢吗？”
“能因为我做得比你好就不再做的事，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吗？”
她并不觉得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放弃了做什么事的人是懦弱的，可想要把理由推到别人头上的一定是。
这种想法有时候会显得她冷酷到不近人情，我也不好说是否正确，不过老实说，我就是喜欢她这一点。
小学的时候，我问过她当时为什么那么想跟我搭话，香织回答我时的语气像明天太阳一定会升起一样肯定。
“小静看起来是我会喜欢的类型。”
这句话的重量随着我们相识的年限日益增长。我有时回想起来会觉得很荣幸，有时则不然。
修学旅行的第三天晚上，我在洗漱过后依然辗转难眠。
「喂喂，你还醒着吗？」
「姑且是。」
「哎呀，小孩子怎么能这么晚还不睡觉，干嘛呢？」
「跟前辈们打牌。」
「搞什么啊这些家伙，真不像话。算了，我今天大发慈悲，就不举报你们了。你来一下三楼楼梯口。」
大晚上穿着睡衣见朋友的感觉略有一点新鲜，我跟赤苇在酒店三楼的楼梯口汇合，然后将几个猫头鹰钥匙扣和撕撕乐便利贴交给了他。
“钥匙扣你们拿着分吧，一人一个，是我在路上买的。枭谷没有猫头鹰很破坏气氛啊。”
“看来您还是被传染了。”
“少啰嗦，有东西拿还这么多话。”
“这个是？”
“啊，这个据说是那种把上面便利贴用完会出现一个名建筑纸雕的那种……创意文具？总之是个有意思的小玩意，我挺喜欢的，就当是提前给你的生日礼物好了，反正你过生日的时候我因为宵禁也不太可能参加你们的聚会。”
“可以是可以，但这个是日本出口的吧，在这边买会贵很多。”
“确实，不过来都来了，我一时兴起就买了。要是我当时不买的话，等到回国估计就忘了。”
“也是，不过高濑学姐喜欢的话，不自己留下吗？”
“因为感觉你像是会老老实实用完的类型，我不是。”
“那到底是什么类型啊。”
赤苇拿着这堆时尚小垃圾上楼的时候，我听到从上面的楼梯口那里传来了一阵嘘声。
要不我还是举报他们吧，我看他们是真的欠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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