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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的美梦
听闻昙蛹被偷,花不落起初还不相信,昙花楼中的昙蛹成千上万,何人能悄无声息地将它们全部偷走?但当不死树因无昙蛹祭祀,如妖怪猛兽一般癫疯发狂时,花不落的心迅速沉入了谷底。她不闪不躲,默默看着万千虬根从脚下的石头中钻出,如蛇龙乱舞,向断水崖上的所有人席卷而去。一抹残忍地微笑爬上了花不落的嘴角眉梢。
蓬莱的四名小道士中,易小尘、元九雀被辰砂针定住,庄不拘、卓一言则被蛛丝捆缚。拿他们用作要挟的花月会众人早已自顾不暇,四人很快就被不死树的根茎缠绕,眼看就要被包裹成昙蛹。黄珞璃见学生危险,急忙跳跃过去施救,却被花不落闪到其身后偷袭阻拦。
花不落一心多用,阻拦黄珞璃之余,同时偷袭其他人,连花月会的同伙也没有放过。断水崖之上所有人的影子早已不知不觉被花不落悄悄刻下了雁影阵。不死树突然癫狂,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在他们不知所措之时,便被从他们脚下影子里射出的辰砂针扎中了穴位,动弹不得。王泽浣、秃鹫老妖、罪人谷重山谷主最先被包裹成昙蛹。卓一心刚刚为狐小松处理完伤口,腿上吃痛,也被辰砂针定住了穴位。还未等卓一心拔掉辰砂针,她和狐小松就被淹没在树根翻滚的洪流之中。络三妹和红蛙妖本在树根之间腾挪闪躲,尚算得心应手,不想也被辰砂针扎中穴道,动作稍微滞塞,瞬间被树根吞没。花不落本还想偷袭常月使,但他早就没了踪影。唯有蚩云裳,因为她的皮下组织如同黄珞璃一般,有骨膜护体,辰砂针无法刺入。她被攻击后,立即用骨刺还击。
“花不落,你鬼迷心窍了不成!自己人也不放过!”蚩云裳尝试营救伯辰阳,却因花不落持续不断的攻击而自顾不暇。
“常颐!其他人我不管!”黄珞璃怒吼道,“这四个孩子也是你的学生!”
“哼!学生偷走了为师的昙蛹,自然要拿他们的命来偿还!”
“你丧心病狂!”
蓬莱岛的四位学生很快先后身陷昙蛹。转眼间,断水崖只剩下了花不落、蚩云裳和黄珞璃三人。
黄珞璃不再与花不落纠缠,转而尝试向不死树靠近。她想直捣黄龙,却被无数树根层层阻拦,兼之一旁的花不落持续不断地骚扰,令她一时难以靠近不死树。黄珞璃意识到若不除花不落,便无法毁掉不死树,毁不掉不死树,便救不下众人。想通此节,黄珞璃索性全力攻击花不落。
“黄羽衣,我来帮你!”
面对黄珞璃的追赶和蚩云裳的骨针,花不落在影子之间瞬间转移,四处闪躲,应付自如。花不落不再瞄准二人的穴道,而是针针刺向二人的眼睛、耳朵,让二人不得不防。不死树的树根愈发疯狂,黄珞璃、蚩云裳渐渐开始左支右绌。二人不得不相互靠近,背靠背抵挡树根和花不落的攻击。
蚩云裳郁闷道:“这疯婆子和鼹鼠一般!这些烂树根为何只围着我二人穷追猛打?”
黄珞璃冷峻道:“断水崖影子重重,均被她做了标记。她四处躲闪,速度极快,就如同身处影子的世界一般,不死树也无法锁定她。”
“黄老师,你所言不错,我的雁影术,需要在影子上刻下雁影阵。只要刻下了雁影阵,不管是活物,还是死物的影子,我都可以穿梭自如。”
花不落不停地变换方位,辰砂针不时从树根的间隙中射来,角度刁钻,令黄珞璃和千面子防不胜防。不死树的树根更是如同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般,层层盘绕,重重攻击,无穷无尽。二人最终不敌,先后身陷昙蛹。
终于,断水崖只剩下了花不落,她动作刚刚停歇,不死树就有所发觉,开始全力围剿最后的一只苍蝇。花不落则身形一闪,消失不见。下一刻,她在断水崖下一棵树的影子里钻了出来,她手上辰砂变化,凝结成一面镜子。镜面如同水波荡漾,断水崖的情形清晰地呈现了出来。春秋阁的阁楼在树根的盘绕下哄然倒塌,之后不死树的树根继续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才渐渐平息下来。月光下,一枚散发着莹莹光芒的白色花骨朵,逐渐在不死树的枝头凝结而出。
见断水崖恢复了平静,花不落散去辰砂镜,身形闪烁,再次出现在崖顶。她痴痴望着不死树枝头上那一朵莹白如玉的花朵,自言自语道:“可恶,六年前结出十几枚月白花,如今却只有孤零零的一朵。幸好有羽衣大能供应生命元能,否则此花都难以结出。一枚月白果,应该可以还我五十岁时的容貌,欲恢复昔日面目只能再苦忍六年了。”
花不落留意到不死树上的还童草尚有残余,喃喃道:“若再配以还童丹滋养,想必这六年应该不会捱得太痛苦吧。唉,王老师,虽然我的衰老拜黄珞璃这恶毒婆娘设计,但你也难辞其咎,三秋草毕竟是我在你那里偷来的。安息吧,你的凋零是美丽的,因为它为你赎罪,挽回了我的美。”
大约一个时辰前,不死树将无法动弹的易小尘裹入昙蛹后,伸出一支细微的须根探入易小尘脖颈之中。须根入体,易小尘很快便陷入了昏迷。但不到片刻,须根突然颤抖,然后枯萎,易小尘又苏醒了过来。他虽然醒来,但身体被辰砂针定住,又被昙蛹包裹,仍旧动弹不得。
外面黄珞璃与花不落打斗的声音传入易小尘耳中,他知晓了大家也被裹入了昙蛹,即将成为不死树的花肥。易小尘懊悔不已,心如刀割油煎一般。是他不听卓一言的劝阻,执意来黑云山追查王泽浣种植还童草一事。结果事情远非他们所想的那么简单。王老师虽然为了他的道美学,偏执地寻觅还童草,但雨林动物和巨木城妖童的失踪与他无关。王老师确实有过,却也是被常颐老师陷害。易小尘万万没想到,为他针灸除秽,对他谆谆教诲的常颐老师竟是隐藏在幕后的元凶。更出乎他意料的,黄珞璃早就明察秋毫,暗中调查此事。易小尘痛恨自己自作聪明,画蛇添足,为黄珞璃添了乱,到头来害人害己。
黑暗无光的环境下,易小尘想着想着,失声痛哭起来。他又悔又怕,想起爷爷、橘子还有黑豆仍在尘世等他放假回家,想起未曾蒙面的父母。易小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迫自己思考,大家是因他而来,又因他落难,无论如何要让大家安全回家!还有什么办法?快思考!快思考!脑海中灵光一闪,易小尘想起了曾被白豆叼在嘴里的木石心。不死树因木石心而枯木逢春,若毁去木石心,也许还能挽救大家。他记得木石心的血腥味道,可他动弹不得,他该怎么去寻出木石心?这时,易小尘听到外面蚩云裳嘲讽花不落像鼹鼠一般四处打洞,他像溺水的人抓到一根浮木,他可以寄灵在白豆身上指挥白豆在树根里打洞。易小尘闭眼呼唤白豆,但白豆喃喃回应,它在星笼草中受伤不轻,估计无法承担树根中打洞的任务。易小尘的脑海中回想起黄珞璃的叮嘱,“切记,寄灵术不能坚持一个时辰,万不可变化头部”。但此时此刻,他别无选择。
易小尘深吸几口气,让心绪平稳下来,他先施展寄灵术,驱使白豆咬掉他身上的辰砂针,随后解除寄灵术回到自己的身体。感受到周身元气恢复流淌,回忆变身课上学到的仓鼠本源秩序,低喝一声“变”,电光闪烁,水汽弥漫,易小尘的身形逐渐缩水,变化成一只和白豆一模一样的仓鼠。
变身后,易小尘循着木石心的味道,利用尖利的门牙,在树根之中大口开凿道路,他变身后的门牙比白豆还要锋利许多。但很快,易小尘头痛欲裂,仿佛灵魂在被挤压碾碎。他忍着剧痛,利齿不停,木石心离他越来越近。痛苦稍减,但混沌随之袭来。易小尘感觉思考的能力在飞快地离他而去,他的思维仿佛陷入了泥潭之中,越陷越深。
又过了半个时辰,易小尘变身的仓鼠似乎只剩下了本能,但小脑袋里的执念促使它一路打洞,来到了树干底部的木石心处。它下意识地闻了闻木石心,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道传来,不是它喜欢的食物味道,转身欲原路返回,走了两步,若有所失,又转向木石心,一口咬去。
不死树的花朵被花月会的人称为月白花,花瓣里外三层,各有九瓣。今夜那唯一的月白花绽放不到一刻,便凋零为点点荧光,一枚白色果子开始慢慢长了出来。花不落翘首以盼,这一枚月白果来之不易。但月白果刚刚结出,不死树猛烈颤抖了起来,吸纳来的月光逐渐涣散,生气勃勃的树冠开始枯萎凋零。
“发生了什么!?”花不落一声尖叫,她闭目片刻,感知到一只老鼠在树干底部正对着木石心大快朵颐,她又惊又怒,“又是你这该死的尘垢!屡屡坏我好事,找死!”
花不落走到不死树前,向树干的根部射出一枚辰砂针。因为担心伤了木石心,她故意射偏了些,射中了老鼠的腿部。
易小尘变身的白鼠后退吃痛,急忙转身向刚刚打出的树洞跑去,跑了没几步,前方突然刺入三枚辰砂针挡住前路,转身向后,又有三枚辰砂针阻住退路。
“小耗子,进退不得了吧,看你往哪里跑,去死!”
花不落像猫一般戏弄了一番易小尘变身的白鼠,然后举手要结果它的性命。
“砰”,一声巨响。危险突然袭来,花不落急忙躲避至他处。黄珞璃一掌落空,转而将手掌印在不死树的树干之上,又是“砰”的一声巨响,不死树哄然倒塌,荧光四散,倒下的不死树快速枯萎了下去。
“不要!”
花不落歇斯底里地大声尖叫,她转眼闪烁至倒下的树冠处,摘下青涩的月白果一口吞了下去。仿佛一壶水浇给了蔫头耷脑的花木,白发如雨后春笋般长出,干瘪的皮肤也逐渐丰盈了些,月白果将花不落身上的时光痕迹一层层剥离而去。
“哈哈哈!我的时间又回来了!”花不落摸着自己的头发道。
砰!花不落头上恰好悬挂着红灯草的灯笼,被蚩云裳用骨针射破!灯笼内的强酸液体喷溅出来,洒了花不落一头一脸。
“啊!我的脸!我的脸!”花不落痛得在地上翻滚,容貌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她心中的痛苦比脸上的灼痛远甚。
黄珞璃从树根处救出被困的仓鼠,帮它拔下后腿的辰砂针。黄珞璃从仓鼠身上感受到易小尘的微弱气场,但这气场正在如夏日的冰雪一般快速消逝。仓鼠蜷缩在黄珞璃手心,双目紧闭,全身火烫,微微颤抖,显得痛苦异常。黄珞璃轻轻呼唤了几声易小尘的名字,仓鼠毫无回应。黄珞璃看着手心中的仓鼠,心中无限怅惘道:“唉,都是一样的傻子。晏晏,我愧对于你的嘱托。”
不死树连同昙蛹已经彻底枯萎下来。
蚩云裳抛开昙蛹,脱身而出,找到萎靡不振的伯辰阳,提着他腾云而去,同时道:“我辈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道童所救,可悲可叹。黄羽衣,他日有缘再见。”
“大哥!你可要为我做主啊!呃,大哥,你在哪?”伤痕累累的白皮阿绿终于再次爬上了断水崖。
“我的建木树竟被挪到了这里!”蓬头垢面的狼秋岳紧随而至,看到山上枯萎的建木树,顾不得绿蛙妖,情不自禁快步踱过去,抚摸着树干喃喃道,“我找你找的好苦啊!你为何枯萎了!?”
“恶婆娘,你在亚马逊坏我好事,又杀我大哥,让他尸骨无存!我跟你拼了!”阿绿瘸着腿,一声屁响助跑,飞向黄珞璃。人刚飞至半途,就被从昙蛹中钻出的阿红用舌头卷住断腿,拉了回来。
“我还没死,你找什么死!”阿红气喘吁吁道。
“疼!大哥,快放开我的腿!太好了,大哥没死!”阿绿又痛又喜趴在阿红脚下道。
“废物,被你害死了!我和你大哥本打算装死,好在黄羽衣眼皮底下苟且偷生。”络三妹也从昙蛹中钻出,脸色煞白道。
“痴心妄想,还不束手就擒!”黄珞璃将仓鼠放入袖兜之中,深吸一口气,一掌向络三妹袭来。
络三妹想吐丝阻拦,但气虚体弱,虽吐出丝线,但毫无力道。眼见生命危险,甩出丝线将红蛙妖拉至身前。红蛙妖大惊,下意识用双臂遮挡,双臂就在他眼前像冰雕碎成了冰屑一般。
“啊!”阿红痛得大叫。
络三妹丢下阿红,想要逃跑,却被黄珞璃拦住去路。趴在地上的红蛙妖阿红突然吐出舌头,再次圈住阿绿的断腿,全力将阿绿甩脱出去,撞到络三妹身上。阿红这一甩使出了平生最大的力气,阿绿和络三妹一起应力飞向崖边。但黄珞璃更快,已经来到崖边,拦住了二妖。不想卓一言恰好在阿红身边的昙蛹中爬了出来,不幸再次被阿红的断臂抹了下脸庞上的伤口,瞬间又中了红皮蛙的妖术。
“黄羽衣住手,你的学生中了我的效颦术,不然我就让这小子掐死自己!”
“又来!?怎么又是我?”卓一言欲哭无泪。
“你没了双手,如何掐死自己。效颦术?文不对题。你这妖术应当是通过自己的毒素,建立双方神经系统的关联,由你自身的神经冲动引发对方的神经冲动,进而让对方亦步亦趋。而你从东施效颦中截取了效颦二字,岂不是自比西施?”
“嘿,不愧是黄羽衣,见多识广,有学问。你如此一说,确实有几分道理。如果将我的妖术改名为‘步趋术’,你看如何?取亦步亦趋之意。或者改为‘后尘术’,取步我后尘之意。好像‘后尘术’名字雅致一些。”阿红诚恳请教道。
“大哥,现在不是给妖术起名字的时候啊!”白皮阿绿哭丧着脸道。
“对!对!黄羽衣,拜你们人类所赐,我学会了另一门妖术。”阿红举起断臂,大喝一声,只见骨头、血肉瞬间从断臂处长了出来。这一番操作,也让阿红额头大汗淋漓,筋疲力尽,趔趄了几步。他咬了咬牙,站定身体,深吸一口气,掐住自己的脖子,大喝道,“我独自留下!放他们走!”
“再生术?”黄珞璃面色微变。
“大哥!我留下!你比我有本事,元妖教的事业离不开你!这蜘蛛精如此狠毒,她也不值得你牺牲自己!”白皮阿绿高声道。
“三弟,你懂什么,络三妹一族表达爱的方式就是背叛,而我表达爱的方式是牺牲,我们恰好是天生一对。”
黄珞璃闻言心中触动,就在她思索如何处理眼前的局面时,常月使突然斜刺里蹿出,抱起兀自在地上哀嚎的花不落,飞快向崖边跑去。黄珞璃闪身过去,一掌劈向常月使,常月使结结实实挨了一掌,倒在地上,砰的一声,常月使和花不落竟变成一截壁虎尾巴。黄珞璃看着地上扭动的壁虎尾巴,若有所思。
络三妹趁机强拉着阿绿从断水崖跳下。阿红松开掐自己的手掌,散了效颦术,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双手一摊,束手就擒。黄珞璃从袖兜中取出捆妖索,将红蛙妖捆得结结实实。花月会的种种,只能向此妖细细盘问了。
此时,卓一心环抱着一只昏迷的狐松鼠从一枚枯萎的昙蛹中爬了出来。这只狐松鼠便是狐小松,他先是身负重伤,然后又被不死树吸走不少生命元能,现在变成了动物形态。卓一心轻轻呼唤狐小松的名字,怀中的狐松鼠毫无反应。
随后,元九雀、庄不拘、卓一言、罪人谷重山谷主也先后从昙蛹中爬了出来,卓一言三人不见易小尘,忙四处寻找。
“不用找了,易小尘在这里。”黄珞璃从袖兜中拿出仓鼠,满脸疲惫道,“他为了大家,不顾禁忌,自不量力变身仓鼠,已然再难恢复。”
三人不信,以为这只仓鼠是白豆,兀自气喘吁吁地在昙蛹中搜寻。他们最终没有寻到易小尘的影子,却寻出了昏迷的白豆。卓一言一屁股瘫在地上,大声哭道:“都怪我,不够坚决,怪我在蓬莱没有拦下易小尘!”两位姑娘闻声,也瘫在地上抹泪不止。
听到哭声,王泽浣从一枚昙蛹中醒转了过来,秃鹫老妖压在他的身上,依然保持着保护他的姿态。刚才秃鹫老妖拼命护住王泽浣,以牺牲己身的生命元能为代价,这才令本就垂垂老矣的王泽浣存活了下来。这秃鹫老妖名为鹫子丑,乃是王泽浣的父亲王燕南留给他的家奴,因面目丑陋而遭王泽浣厌弃,遂被编排到了花间巷,照看卖不出去的树屋。鹫子丑自知丑陋,平时都带着面具,后来瞒着王泽浣以秃鹫老妖的真面目开了一家收殓馆,也算是暂时做回了自己。王泽浣没想到,到头来,却被这丑奴相救。他将手放在家奴鹫子丑的鼻孔处,气息平稳,没有危及生命。王泽浣如释重负,他挣扎着撕破昙蛹,看到断水崖的一片狼藉,又听到易小尘的遭遇,喃喃道:“若非贫道执迷于还童草,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爱美之心人人有之,皆因人人美而不同。你这家奴之美,远甚于你。”黄珞璃毫不留情道。
王泽浣黯然垂首,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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