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地

作者:言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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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仙


      翌日艳阳高照,又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街市上摊车成列,成群的小童们嘻嘻哈哈钻过人群,全都挤在一处小摊前。

      许面人手艺精湛,他捏的面人活灵活现,支个板车不出片刻便能吸引来一群萝卜头。萝卜头们围着板车叽叽喳喳,便觉背后被人挡了光。

      柳争笑意盈盈,“劳烦捏几个泥人。”

      许面人埋头时瞥见摊前挡来身绸缎锦衣,他仰看来客,眼被日光晃过,只见面前二人品貌上乘,竟让他微微吃惊。

      许面人手指一重,面人脸上便多了个坑,他连忙放下面团起身,擦着手问:“爷说要捏什么?”

      长兮俯身新奇的瞧着面人,说:“泥人,不用面团捏,改用泥土捏可成?”

      “捏是能捏,只是……”许面人露出些为难,他使劲地擦着手指上的面团,说:“小摊做的是吃食,泥土污浊,被旁人瞧见了我这生意往后怕是要冷清了。”

      “好说。”柳争摸出锭银子 ,道:“你随我们走一趟,且当我们买了你今日的功夫,劳你去府上按我们要求捏几个泥人就成。”

      许面人见着银子几乎双眼冒光,他捏的面人都以铜板售价,就算不吃不喝攒上半年也未必能赚得这么一锭银子,当下心花怒放地接过银子,忙不迭的将差事应下了。

      小仆按柳争的意思挖了湿泥堆在廊下,许面人就坐在蒲团上捏泥人。

      泥人按照柳争的意思,捏的是都是些风姿绰约的美人。许面人在此一事上熟能生巧,排列成队的泥人在他手下眉目似画,身形窈窕。

      长兮在旁津津有味地看了片刻,突然问道:“老伯去过听风楼么?”

      “啊?”许面人大吃一惊,手上没控制好力道,右手登时掐下一条长腿。他心中本就忐忑,柳争的要求已是让他瞠目结舌,疑心自己遇着了什么龌龊之徒。

      许面人缓了好半晌,才哆哆嗦嗦地答道:“听风楼是销金窟,小人家中柴米油盐不全,未曾去过。”

      “如此啊。”长兮沉吟少顷,又道:“那你可瞧见过楼中的小倌,风姿挺秀、腰若柳枝的那种。”

      柳争睁开眼,他双臂枕在头下,躺在坐凳栏杆上说:“你焉知人家好这一口?”

      “赛船那夜我撞见他与一白净青年同行,两人神情颇为古怪。”长兮偏头望向柳争,见他耳上荷叶耳链隐在黑发之中,顺着坐凳垂挂落下。

      “情之一事上你向来看不准,”柳争道:“大抵便是你多心了。”

      长兮没说那青年耳上翠珠一事,转头对许面人说:“待会儿可否照着我的模样也捏一个泥人?”

      许面人被他二人的对话吓得噤若寒蝉,心中已经认定二人就是那龌龊好色之人。

      却见柳争陡然坐起身,急声道:“捏你做什么?不准!”

      “我不喜欢他,他见着我也胆颤,”长兮道:“捏个我一道应付他。”

      许面人手指打颤,越听越心惊,反观柳争踩着坐凳,神色微沉。许面人用袖子抹了把额角冷汗,眼小心地瞟着二人,问:“两位爷……这面人到底捏是不捏。”

      “捏。”柳争俯身。

      长兮身旁还烧着炭盆,那热气吹得许面人直冒冷汗,他如坐针毡,只想快些将泥人捏完走了。等到他跨出府门,天色将暗,他看见三两马车迎面驶来,停在了门口。

      柳争送许面人到门口,离去时与他温声道了谢,许面人喏喏应声,下阶时仍在心惊,险些撞上马车上下来之人。

      幸在王德诚眼明手快,他避身躲开,袖子上沾了少许许面人衣袍上的白粉面。与王德诚并肩而上的一人见许面人手忙脚乱,便多瞧了一眼。

      “有些眼熟。”这人拍着脑袋,却想不起何处见过。

      王德诚嫌弃地掸了掸袖子,说:“一身的污秽,也不知哪个洞里钻出来的耗子。”

      “这不是西市有名的面人许嘛!”这人一拍脑袋,与几人一道走上阶,说:“上次家中做寿,小儿嚷着要去西市买面人,贱妾溺爱,便将人叫到了府上,结果惹得一群娃娃哄抢,我这想起来还头疼得很。”

      “六郎这是在炫耀啊。”另有一人哈哈大笑,说:“你这后院妻妾成群,家宅和旺,可羡煞兄弟几个了。”

      几人对了个眼神,不约而同地看向王德诚,眸中闪过兴奋,像是话里有话。

      一人接道:“德诚兄夫妻二人恩爱,不比过后宅一群莺莺燕燕。”这人抬手,笑道:“德诚兄得此一妻,足矣。”

      几人会心而笑,却见王德诚面色铁青,柳争唇角延出笑意,见几人走到身前,说:“几位何事这般开心,也说与我听听。”

      被唤六郎的人摆摆手,突然想到问:“大家说起后宅之事,论起品貌,柳争兄何至于一妻半室都没有?”

      “家中幼弟尚不经事,”柳争张口就来,“怕来个嫂嫂苛责了他。”

      六郎道:“柳争兄爱弟心切,怎的从未见你带来与大家一道结识?”

      另有一人抢先道:“我们几个都见过,是谁在赛船会那日密会佳人……怪谁?”

      六郎忙道:“怪我。”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嘴,道:“怪我多嘴一问。”

      其余人见状皆呵呵一乐,唯独王德诚似是心情不佳,始终未说曾接话。

      六郎做的是脂粉生意,他顶着一张白净的圆润脸,年纪又是其中最小,说话也最是心直口快,若说错些什么,便会耍宝似的逗逗乐,倒是最没人会与之计较。

      六郎与几人一道往里走,他步子紧挨着柳争,见院子布局雅致,不似柳争平日奢靡之态。他见到初春的池心竟已飘着几叶绿荷,便稀罕地说:“柳争兄到底是何处来的神仙,怎的府中这时节还罕见芙蓉?”

      柳争嗅见了雨后新生的味道,他竟也不察池中何时多了绿叶,只猜想是自己昨夜提起出水芙蓉,长兮便往池中添了新绿。

      “还有更稀罕的,”柳争缓缓勾笑,“待会儿让各位一饱眼福。”他目光滑到王德诚身上,说:“德诚兄心事重重,可是家中有事?”

      “好事。”六郎随口一答,他更好奇柳争说的‘稀罕物’,便追着问:“是什么稀罕物,柳争兄快与我们说说。”

      柳争收回目光,恰巧走到池边,他手抚栏杆,说:“见着水中这鱼了嘛?据闻机缘之下可修人身,具是窈窕之女俊俏儿郎,今夜我便让你们一睹为快。”

      六郎迷茫地眨了眨眼,另有一人朗声笑道:“六郎还没听懂嘛?柳争兄这是为今日夜宴做了准备,要给我们做一出‘鲤鱼成精’的戏码乐一乐呢。”

      六郎恍然大悟地‘哦’一声,伸出一指喜笑颜开地说:“窈窕之女俊俏儿郎 ,说好了?柳争兄可莫要拿我们寻开心啊。”

      夜宴设在雅致的庭院里,中间以一席屏风相隔,落座前几人饶有兴致地绕去屏风后观赏了一番,发现后面案几上就摆着一排美目盼兮的泥偶。

      “我当柳争兄在与我们玩笑。”几人皆撩袍落坐,一人道:“却没想柳争兄还摆了真架势。”

      六郎先拿了酒壶,殷切地给柳争倒酒,兴致高昂地说:“你将柳争兄当什么人了?我将他当神仙……”说着手腕随话音一转,壶嘴便对准了先前说话之人的杯口,酒似水流滑泄而下,他才接上前半句,说:“那些个泥偶我都相中了,只待佳人临世了。”

      柳争笑而不语,转头问王德诚,“德诚兄可有相中?”

      王德诚方才匆匆一眼,只见个个身姿妖娆,脸却不曾看清。他心中积郁,只道:“柳争兄有心了。”

      六郎成日在脂粉堆里打滚,最爱的便是美人,他心中焦急,也顾不得你来我往的寒暄,挨个儿将酒盏斟满,接着端正一坐,便催促道:“柳争兄快些开始吧。”

      音刚落便见得屏风后灯火骤明,柳争摇晃着酒盏,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几人皆被骤然的明亮吸去了目光,只见屏后端坐着一人,宽衫细腕,轻抬手指划过泥偶,从众多之中捡了一个捧在掌心。

      烛火明灭,几人甚至没看清那人做了什么,便见那手掌大小的泥偶人影在他掌心渐拉身长,转眼间已落地画人,从屏风后袅袅而出。

      六郎对女子面容有过目不忘之能,他见着莲步移来的女子眉目妖娆,与其中一个泥偶长得一模一样,惊喜之余还生出些骇然。

      “这这……”六郎又喜又惊,伶牙俐齿变作了期期艾艾。

      几人皆沉浸在这一出,却唯独六郎流露出些恐慌,王德诚也如众人一般,他忘了些烦心事,又叫六郎胆小如鼠的模样逗笑了,说:“柳争兄莫要拿我等开涮,看将六郎吓成什么样子了。”

      女子已移步到了桌边,她眉眼勾出热情媚笑,倾身给傻眼的六郎斟酒。

      柳争手持空盏,道:“怕什么?‘热豆腐’这不来了。”

      女子柔若无骨地搭着六郎的肩,送酒盏到他唇边。六郎的脸颊蹭到了脂玉般的皮肤,那点骇然立刻便被抛之脑后了。

      “绝!真是太绝了!”六郎仰头喝尽酒,见屏风后又绕出俩亭亭玉立的女子,豪声叹道:“柳争兄真乃神仙也!”

      另有一人说道:“这戏码不新鲜,戏法倒是新鲜。”他牵了摸上胳膊的玉手,说:“柳兄府上到底还藏着多少好东西。”

      “家大业大。”柳争疏懒地说:“我也没法子。”

      屏后那人‘戏法’娴熟,不出片刻便将泥偶幻化人形,绕身周围给人斟酒。众人喝着温酒翘首以待,终于窥见那屏后端坐之人站起身,缓步走了出来。

      六郎酒杯没拿稳,‘哐当’砸在身前,酒顺着桌沿淋湿了衣衫。女子贴身为他擦拭,却叫他推开了。

      六郎怔怔地盯看着‘长兮’,见他绯红宽衫款步而来,风姿雅韵都不如他那一张脸来得惹眼。绯色艳丽,却不足以衬他风情,眉目流转间叫满园颜色尽失。

      王德诚率先起身,他抬手道:“原来屏后是柳二公子。”

      其余人也尽站起身,柳争倒是神色如常,六郎开口时险些咬到舌头。

      “柳……柳二公子?”六郎捧面痴看,见‘长兮’桃花眼含笑,结巴道:“柳兄……好福气啊。”

      “你怕是傻了!”一人道:“说的什么胡话?”

      六郎已经看呆了,经人斥声方才注意到自己方才之言似有歧义,他忙改口,“柳兄有此弟弟,真是好福气。”

      柳争默声不答,看着面前温风和煦之人哪是长兮,分明也是个泥偶。

      泥偶半眯着眼,温顺地唤了声‘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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