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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之白玉菩提篇
天刚蒙蒙亮。
梳妆镜前的南风,看着镜中的自己,又没忍住伸手理了理胸前的领带。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半刻后,一旁的手机铃声响起。
“喂~你醒了没?哈……困死我了,谁规定的迎亲要早起的,早上四点,鸡都没起。”电话那头的张星鸣打着哈欠说。
“早醒了。”南风说。
“还得是你,牛.逼。你现在在我心目中的地位超过了鸡,南风。”张星鸣在电话说,并竖起了拇指,即使对面并不能看到。
“什么鸡不鸡的?张星鸣,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你快些过来,早些准备好,好早去接安安。”南风无语。
“这么迫不及待。好好好,我这就过来。你是真急啊,你们都要结婚了,难道安姐还能因为晚那几分钟跑路不成。”
“不是没可能。所以要快点娶回家。”南风说。
“6。不愧是你南风。”
早上六点,鞭炮轰鸣。
南风站在南家老宅的院子里。清风掠过,院里的葡萄架的藤条在风中摇曳。
阵阵鞭炮的轰鸣声中,他突然想起了三年前,南傲天说的那句:
“今早是有人结婚吗?热闹得紧。”
“爷爷。”南风轻唤一声,眼角微红。
“爷爷。是不是三年前,您就预见了这场婚礼。”
藤条晃动。
“看起来真像是您在祝福我们。谢谢您的祝福,我过得很幸福。也谢谢您带我回来,让我有机会有这份幸福。”
“南风,你在干吗?站葡萄架下发什么呆啊,抓紧时间赶紧出发。”站在喜车旁的张星鸣,催促道。
“来了。”南风说。
风吹过。
沧桑的葡萄藤上卡着的一个红包,轻微晃了晃。
婚后度蜜月的那几天。
沐安安还是时不时,拿出婚礼上的视频看。
视频是南风剪的。
看着视频,她的嘴角也一直上扬着。
她指着一张张略过的照片说。
“运动会的,爬长城的,高考时的,还有这些合照。南风,这些照片你都从哪找的,怎么连合照都不放过,全放进去了,哈哈……”
“也没有很特意留,随便攒的几张。就攒着攒着,就这些了。”南风嘴硬,说话时语气有几分别扭。
“也没有很特意留。”沐安安学着南风的话,“某个人哦,也就攒了上百张,超古早的照片啦,怎么不算不多呢?”
“本就不多,现在才凑合。”南风摸摸鼻头,小声说。
像是抓住了关键词,沐安安眼中一亮。“现在凑合?还有其他的照片吗?”
“嗯。”
南风点头,眼神里有几分小嘚瑟。
“我想看看。”
南风扭开头。“我攒的。只有我能看。”
“南风,我想看看嘛,好不好嘛?”
沐安安撒娇道,一把扑进南风怀里,就着惯性,双双滚入酒店的大床上。
“好好好。”南风被闹得不行,只得连说几个好字。
沐安安翻着南风的手机。
照片放在私密相册里。
“这些照片,我都没看过耶。什么时候拍的?”沐安安问。
南风双手扣在头下,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什么时候的都有。大概从大学的时候开始吧,每次见面都攒了几张。”
“额……你真恶趣味。这么大内存的手机你都用来装照片?我就说你换手机要最大内存干嘛?等下,”沐安安语气一顿,随即脸上露出几分嫌弃。
“这几张什么鬼啦,也太丑了。睡觉你也拍?无不无聊?不行,我得删了。我可以丑,但不可以有丑照片。”
“拒绝。”南风作势要起身抢手机。
“拒绝无效。”沐安安一手抓住枕头,盖在南风脸上试图阻止他,一边单手删照片。
南风视线被挡,只能凭直觉去抓沐安安手腕。
南风抓,沐安安躲。
场面瞬间有些混乱。
就在南风成功双手擒住沐安安,沐安安一个挣扎。突然,手腕上的珠串断裂,四散到床上和地面。
空气突然安静。
两人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四周散落的白玉珠,沉默几秒后,突然各自捧腹笑了起来。
“都怪你。白玉珠串才会断的。”沐安安看着边找边数珠子的南风,嗔怪道。
“安安真是不讲理,明明是你动手在先。”南风语气带着几分宠溺的无奈。
终于从床缝找出了第二十颗珠子后。南风抓着他们走到沐安安身边。
“1,2,3,4……”
看着沐安安数珠子。
南风摸了摸空荡荡的手腕,想起了行李箱某角落,属于自己的另一串。
“20。还好都在。”沐安安宝贝的吹了吹,又接着说,“可惜绳子断了,看来该换新的红绳。”
“嗯。我记得这附近有座庙。抽空我们去求根红绳,重新系上。”
“好。”似是想起什么,沐安安回头问南风,“你的那串呢?怎么不常见你戴?”
“我放行李箱里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戴它戴得久,都有些不开心,总有种说不上来的胸闷心慌。”南风说。
“嗯?这么邪乎?”
“可能是错觉吧,等会找出来戴上。”
黄墙黑瓦。
南风牵着沐安安的手走在寺庙长长的阶梯上。
周围除了三两行人,便是合抱粗的古树和幽幽檀香。
他们走的很慢,偶尔会遇上刚从内院出来的游客在闲谈。
“野史上说,这座庙是启明国太宗皇帝修的。”一个戴眼镜的女孩,拿着手机说。
她身边的几个同伴瞬间凑了上去。
“让我看看,上边说,这是当时最宏大的寺庙。一生勤勉爱民的太宗皇帝唯一被百官弹劾的事,就是劳民伤财修了这座当时乃至后世都惊艳世人的市隐寺。启明十五年大雪,太宗皇帝协亲卫几人私服到访当时还是一座屋舍的……”
随着脚步走远,几人交谈的声音渐渐听不清。
“看上去像是学历史的小朋友们。上学那时候,一起就一个问题讨论的感觉真好啊。”沐安安说。
“是啊。还记得以前你不爱上历史课。历史课上,脑袋埋在书后边,一点一点的。”南风应道,嘴角浅浅勾起一个笑。
“啧,哪壶不开提哪壶,”沐安安嗔怪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还记得这个启明国的太宗皇帝叫什么吗?”
“似乎是孔姓,还有……”,思考片刻,南风又接着说,“我也记不得了,这位创始皇帝在位时间太短,书上对他的描述也只有一统三国,再后边便是二世皇帝的功绩。”
“是啊……真奇怪,我也只记得二世孔政,关于他还真有几分好奇。”
像是找到感兴趣的话题,沐安安正要喋喋不休说下去,却是被一旁叫唤的一个老和尚吸引了注意力。
“红绳,菩提,玛瑙,檀香。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过路的施主瞧瞧看看啊,看上的买个物件,看不上的可以停下来听个故事,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啊。红绳,菩提……”
“好巧,那边有卖红绳的。”沐安安拉了拉南风的手。
“嗯,是挺巧。”南风看了两眼还有小半阶梯就到的寺庙主殿,随后转身和沐安安一起往一旁的小摊走去。
“去看看。”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过路的施主瞧瞧看看啊,看上的买个物件,看不上的也可以听个故事……”
“师傅。您这红绳怎么卖?”沐安安走上前说。
“您好。我们这红绳啊,我们有大号,中号,小号,得看您买来怎么用?”和尚笑着说。
“串珠串,就是这种白玉珠。”沐安安说着,拿出装着20颗白玉珠的透明自封袋,示意和尚看。
“这种啊,有的哈。小号的刚刚好,九块九……”
突然和尚的话戛然而止,他的视线落在了南风腕上的那串珠串片刻,转而又笑着说,“我这有白玉菩提的弹力红绳,售价999。”
“999?你是说,这一根红绳子要九百九十九块?”沐安安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又重复问了一遍。
“是的啊。”和尚笑嘻嘻地说。
“算了,这也太贵了,我不要了。”沐安安有些气恼。
“那这位男施主呢?帮女朋”,“女朋友”没说出口,便在两人无名指上看到戒指后,马上改口说,“帮夫人买一根?”
南风微微皱眉。“你的价格不太合理。”
“算了南风,我们走吧。遇到这种宰客的,真是倒胃口……”沐安安抓着南风的手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远时,和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施主手上的这串白玉珠串,其中一颗是不是有裂纹?”疑问的句子,肯定的口气。
南风脚步刹住。
“这样吧,我给两位施主讲个故事。您听个乐,听完再走,听完再决定要不要买这红绳。故事不收钱。”
身后的和尚说,语气里依旧带着和善的笑意。
百年纷争,三国鼎立。
南宫国坐拥南方平原,掌食粮。孔国位于北方平原,兵马强健。墨国地处河道要塞,掌船运之道。三国相互依存,相互制衡,每十年会互送皇子去其中一国做质子。
轮转间,这年刚好轮到南宫国。
这是来南宫国的第一个冬天。
孔锦宴抱着一只热乎的叫花鸡,沿着验证了很多遍的路线一路狂奔。
他一路留意着路线,一边调整步速,确保身后叫喊抓贼的太监们能跟上他。
眼见不远处若隐若现的两道身影。孔锦宴作势摔倒在一处现眼地。
身后追赶的太监们很快到了跟前。
“孔国小贼,跑得倒挺快。”追上来的太监们,喘着粗气。
“要不说北方那些蛮子不通礼教呢,连皇子都偷鸡。呵忒。”一个太监啐了一口。
尖酸讽刺的话语接踵而至。
“怎么不是呢?什么皇子啊,不过是送过来做炮灰的质子。”
“我听说啊,这孔国是要撕毁三国盟约的,才送了这么个不受宠的皇子来,怕是也没指望他活着回去。”
“这孔国真是可恨,和这小贼一般可恨。弟兄们,给我打,给他和孔国一点教训,气煞人也。”其中一人尖着嗓子说,随机带头给了地上蜷缩的孔锦宴一脚。
周围人一哄而上,熟练程度一看便知不是第一次这样做。
似是被打的疼了,恍惚间,孔锦宴又想那个被送来当质子的盛夏早晨。
“母妃,我该怎么办?”孔锦宴哭着说。
“宴儿,母妃帮不了你。你得靠自己,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你得靠这儿慢慢爬上去。”母妃点着他的太阳穴。
“母妃……”
他被侍卫架着拉离母妃身边,送到了南宫国。
思绪被拉回。
视线里,远处的紫,白两道身影越来越近。
衣衫下还有往日未结痂的旧伤口,身上还有新的拳头雨点般落下。
他一边在心里计算着距离,数到一个数之后,他不再咬牙强撑,大声叫唤出来。“救命……”
他一边嘶吼着叫出声,一边一遍遍在心里说,
“你能靠的只有你自己,你只能依靠自己。往上爬,什么办法都好,爬到最高的地方去。”
孔锦宴蜷缩护着头和腹部。
眼中愤恨的神色不断变深。
直到瞳孔中两人的身影渐渐清晰,他的神情才又藏了起来。
“住手!”紫衣的小姑娘制止道。
感受到身上的拳脚停下来。孔锦宴这才能分神去看面前的人。
被打疼了,甚至有短暂的耳鸣。
紫衣小姑娘逆着光,脸蛋粉嘟嘟,明明稚嫩摸样,却端着大人的姿态,昂首教训着什么。孔锦宴没听见,只看见她的嘴在一张一合。
“九公主,这小贼偷了御膳房给诸皇子的餐食……”身后跪地的人说,很有眼力见地顺便解释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那你们也不能这么打他,同他说清楚,拿回膳食便是。”她说。
“九公主心善,只是这小贼是孔国的质子,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九公主眉眼皱起,蹲下,与孔锦宴四目相对。
“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问。
孔锦宴面颊有些红。“我,我饿。而且,照顾我的李嬷嬷病了几日,现下才好,想吃点热乎的肉食。”
“那你便让膳房替你们做一份。为何要抢其他人的?”
“我们没有份例。”孔锦宴低下头。
“为何没有份例啊?”九公主问。
这次,孔锦宴没有回答。
身后的匍匐一片的数人面面相觑后,其中一人说,
“回九公主,这烤鸡是给诸皇子准备的,而这位是孔国的质子。”
“质子怎么了,质子不也是皇子。谁许你们这般区别对待的?”
众人闻言趴得更低。
“他是孔国质子,这就是你们扣他餐食,群殴他的理由吗?我竟不知我们南宫国国民竟也有色识人?”
自她身后走出一个白儒华服的少年,“就是,狗奴才们,我也是质子,难不成你们也要教训我?信不信我让端木垚打断你们的狗腿。”
“嗯,打断,您要左肢,还是右肢。”旁边抱着剑的男子说。
“不敢。”众人趴得更低。
“哼,阿烨,你真是好威风啊。天天带着第一剑客在我这撒野?”九公主白了一眼,嗔怪道。
“一般般啦,不过是墨国唯一皇子的排面啦。嘿嘿。”白衣少年歪头对她笑道。
“哼,小人得志。”
九公主南宫慕安转过头来,敛了唇边的笑,举高临下,对着孔锦宴说:
“喂,你抬起头来。”
孔锦宴抿唇,慢慢抬起头。
南宫慕安眼中一亮,随后伸手拉他。
“你长得好生漂亮。起来吧,地上脏。”
孔锦宴伸手,“谢谢九公主。”
“别叫九公主了,叫我阿慕。”
“阿…阿慕?”孔锦宴犹豫着叫出口。
“嗯,是阿慕,你叫得好听。你叫什么名字?”
“孔锦宴。锦瑟的锦,宴客的宴。”
南宫慕安呢喃着重复了两遍他名字。
“孔锦宴,孔锦宴。我似乎见过你,夏天的时候,你和阿烨一同来的时候。阿烨,你还记得吗?”
旁边抱手的墨承烨摇头,“不记得。”
“你记性真差。”南宫慕安说。
墨承烨耸肩。
“孔锦宴,你别再拿贡餐了。就算你现在是质子,你也是一个国家骄傲的皇子。下次,这些人再看人下菜碟,你便来找我,我护着你。”
“骄傲的皇子?”孔锦宴长袖下的拳头捏紧,没说话。
“我九公主南宫慕安愿意交你这个朋友,看谁敢说闲话,是不是啊阿烨?”南宫慕安手肘杵了杵旁边的墨承烨。
“是是是。”墨承烨配合得应道。
“九公主说的不错。我叫墨承烨,是墨国的皇子,和你一样是质子。”
“我们不完全一样。”
孔锦宴眼下闪过一丝嘲讽。他们终究不一样,他是墨国的唯一的嫡子,而他只是孔国众多皇子中的一个,还是不受宠的那一个。
“自信点。你可以九公主要护着的人!”墨承烨冲南宫慕安眨眼,调笑道。
“虽然他很神经,但话没错,我九公主想在南宫国护住一个人就一定护得住。都说了,我交你这个朋友了。”南宫慕安抬高下颚说,又杵杵旁边的墨承烨。
墨承烨耸肩。
“嗯。还有我,我也交你这个朋友。”
“我只是个质子,不配跟公主做朋友。”孔锦宴说。
“哼,我不管,你是本公主罩着的人,我说你配你就配。”南宫慕安说。
“我太弱了,也没法保护自己。”孔锦宴说。
“我身边天下第一个高手借给你,让他教你武功。”墨承烨说。
桌上摆满了新鲜的吃食,旁边的柜子上是刚离开的御医留下的伤药。
孔锦宴的李嬷嬷一边红着眼嘀咕,一边替他处理淤伤。
“宴皇子吃苦了。”
“不妨,李嬷嬷。今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孔锦宴说。
“恭喜宴皇子得了九公主的青睐。”李嬷嬷半鞠躬恭贺道。
“嗯。她确实同传言那般,南宫国最受宠的公主——南宫幕安愚善,很容易信任人。”孔锦宴嘴角轻轻勾起。“只是她,也还不错。”
孔锦宴擦着掌心,似乎那个温软的触感还在。
刚得了孔锦宴这个新朋友,南宫慕安的兴致盎然。
时不时带着各种玩意来他的小院。
“阿宴,这是父皇赏我的番邦犬,它好可爱啊,你快看看。”
“阿宴,今天吃到了很好吃的点心。你快尝尝。”
“阿宴,今天的课业好难,夫子的讲解太晦涩了,你快帮我看看怎么理解。”
“阿宴……”
“阿宴阿宴……”
孔锦宴的小院充斥着南宫慕安的声音。
“阿宴~”
今天也是,南宫慕安的声音一响起。
孔锦宴抓着手中还在看的古籍,就笑着迎了出去。
“阿宴,今天下午的马术课,我们一起去吧。你快帮我看看,这两件骑术服,我穿哪件好看?”
南宫指着婢女手上两套衣服问。
“红色这件吧,阿慕肤色白,穿红色娇俏。”孔锦宴说。
“唉,我也是这么说的,说她穿红色好看。结果九公主啊,还是要来你这,非得听你说才肯信。怎么办?我吃醋了,锦宴。”白衣少年从院外踱步进来,一直走到孔锦宴身旁,拍拍他的肩膀说。
“阿烨的没啥眼光,我穿啥都说好看,还是阿宴的话可信度更高。”南宫叉腰说。
“承烨的话也没错,我们阿慕就是穿什么都好看。”
“看吧。还是锦宴懂我。都说了好看,你还非得来找锦宴看。”墨承烨摊手。
南宫慕安翻了个白眼,一把拧在墨承烨胳膊上,“要你管。”
“哎呀~怎么夸你还要被打。锦宴,你快评评理。”墨承烨吃痛出声,一脸委屈。
孔锦宴看着两人,合上了手中的书,摇摇头,低头笑出声。
“你们啊……”
“阿宴,这次中秋,新入宫的舒妃娘娘会上台献舞。你说,为什么父王有这那么多妃子,还要招新的娘娘们。可他还说只爱我母后一人。”
南宫幕安坐在月台上托腮,遥望着远处为中秋宴忙碌的众人。
“因为他是一国之君,要权衡各族势力。”孔锦宴若有所思。
“我不喜欢这样。我以后一定要像话本里那样,有个玉面郎君,一生一世一双人。”南宫幕安说。
“那阿慕,长大后我娶你啊。”孔锦宴看着圆圆的月亮,状似开玩笑。
“好啊。”南宫幕安说,“那你就做我的驸马,别回孔国了。”
孔锦宴微笑,没再回话。
“你们在说什么呢?”
一碟精致的糕点从身后伸到了南宫幕安面前。
“哇,看起来好好吃。”南宫幕安惊喜。
“那是,这可是我让我父王从墨国皇宫,一路快马加鞭送过的御厨做的,墨国第一好吃的点心。喏,快尝尝,你的中秋礼物。”墨承烨有些傲娇,提裙自然在南宫幕安身边坐下。
“唔,好好吃啊,阿宴你也尝尝。”南宫幕安鼓囊着腮帮子,给孔锦宴也塞了一块。
墨承烨嘟囔着嘴,似有些不高兴。
“阿宴真是偏心,明明我给你带的点心,你却只记得承烨。”
“看你小肚量的,你也吃。”南宫说着也往墨承烨嘴里塞了一块。
“哇,确实好吃。今天的格外好吃。”被投喂的墨承烨瞬间眉眼弯弯。
“是吧。哈哈。阿宴觉得呢?”
“好吃。”
三个人在空寂的月台上摇晃着腿,跟偷吃的仓鼠一样,吧唧吧唧吃着。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呀?”墨承烨问。
“阿宴说长大后娶我。”
“那阿慕,长大后我也要娶你。”墨承烨举臂高呼。
“好啊。”南宫幕安也高声呼喊。
“傻瓜,一个女人只能嫁一个男人。”孔锦宴笑着摇头。
“凭什么,父皇都有那么多妃子。我为什么不能有,以后,阿烨就是我的大夫君,阿宴就是我的二夫君。你们都是我的夫君。”
宴席结束,三人结伴,去了孔锦宴的小院。
“还是锦宴的院子清净,十分适合清修,难怪每次夫子的作业,你都最为出色。”墨承烨四处打量。
“你怎么不说是你太过贪玩,你看你院子里各种稀奇热闹的玩意,真是比我这个南宫国的公主都要威风。”南宫幕安没好气道。随后清清嗓子,学着老夫子的音调说话,“阿宴那是天赋,夫子不是也这么说,‘孔锦宴是老夫带过在策论上最为出色的学生。’”
“对对对,就是这个调调。最后还要顺顺他那寸长的胡须,像这样。”墨承烨摸着下巴下的空气,若有其事的捋着顺着他的‘胡须’。
“哈哈,就是这样。阿宴,你快看。”南宫幕安捂着肚子,手指向墨承烨示意孔锦宴看。
孔锦宴眉眼弯弯,随即正色,一手背于身后,一手虚握,像是抓着本书:“笑笑笑,你们这些小儿,来,让老夫看看这篇论章是不是都会背了?”
“哈哈哈,就是这样的。阿宴,你怎么也……”
“哈哈哈,比我像。”
“那是!”
三人前俯后仰,在小院里笑得开心。
远处的李嬷嬷看到这幅场景,目光慈祥。
“宴皇子,到底还只个是孩子。遇到合心意的玩伴,能像个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样子,闹得开心,这样真好。”
南宫国的第七年。
孔锦宴这几年过得很好,前些年因为营养不良没长的个头,也很快拔高了起来。
“阿宴,呜呜~”
听到呼唤,孔锦宴面色一喜,随后又露出一丝忧虑。“怎么哭了?”
“父皇賞了阿姐一串白玉菩提,我没有。”她小跑进孔锦宴的小院,哭得伤心。
几年的时间,三人都出落得风华正茂,亭亭玉立。
“会有的。”孔锦宴替她拭去面颊上的两行清泪,摩挲着怀里的玉佩说道。
“宴皇子,别磨了,这可是您的身份玉佩。”李嬷嬷想要阻止,奈何孔锦宴手下的动作却不停。
“无妨李嬷嬷。也许不用回孔国了。”
他欢喜得拿着那颗磨得有些粗糙的白玉珠去找她。
却看见南宫幕安笑意盈盈坐在太阳下,冲着他展示那颗漂亮的,在太阳下依旧很亮的,拳头大的珠子。
“阿宴快看。这是阿烨给我的夜明珠,好大一颗,比阿姐的气派多了。”
“嗯,你喜欢就好。”孔锦宴笑着说。
他藏起了那颗珠子,那句“这是你的白玉菩提。以后,我会给你做一整串白玉菩提”终是没说出口。
墨承烨站在他旁边,挑衅般挑眉。
白衣紫衣,玉面明眸,金童玉女。他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人,第一次觉得有些窒息。
第一次墨承烨没答应南宫幕安的邀请,留下一起用晚饭。
那天夜晚,他在小院用着淡粥小菜。
不多时,一个没期待的身影来了院落。
墨承烨提着一匣饭菜,在他院中的小石桌坐下。
“阿慕让我顺路带给你的餐食,说是你爱吃的。”
“多谢。”孔锦宴说。
“挺好。阿慕不在,我们也不用装得兄友弟恭。是吧?孔国皇子。”墨承烨依旧笑着像往日一般。
“是嘛?这些年,你装得比我好,墨承烨。”孔锦宴也看着他,轻笑。
“彼此彼此。”
两人对坐了一会。随后墨承烨在院里四处走动,打量起这个极其熟悉的小院。
“其实我还真的挺喜欢你的。”他说,“但你跟我想要的是一样东西,那就不太好了。”
“哦?”孔锦宴抬眸,似是不懂。
“你不觉得,你和阿慕没可能嘛?因为,立场不同。”墨承烨轻笑。
“不觉得。”孔锦宴说。
“哈哈。孔国和墨国不一样。孔国君主,或者说,你的父王野心很大,他想要这片大陆。三国日后必有一战。墨国日后的君主只会是我,我能保证在有生之年,不犯南宫。你能吗?我没记错的话,你的父亲孔重华,应该不是这般想的,不然也不会送你这个弃子来这。”墨承烨说。
孔锦宴没说话。
“你说,若是我们一同向南宫帝求婚,他会把九公主许给谁?是一个没用的皇子,还是友国的未来君主。”墨承烨笑得更加开朗。
孔锦宴抬眸,一副看不清的神色。
“你拿什么跟我争?”墨承烨收敛了笑。
孔锦宴垂在衣袖下的手捏得指节发白。与面前的墨承烨对视,他第一次觉得陌生。而心中那颗沉睡了数年的种子,在这一刻破土而出,长成扎根很深的参天大树。
“哦对了,端木垚教得怎么样?”墨承烨又展开了笑,“他跟我说,你的天赋不错。”
“挺好的,端木先生教得很好。”孔锦宴也笑着说。
“那就好,至少两年后,你回孔国还能自保。”墨承烨说。
“是啊,这还得多谢你。”孔锦宴说。
“不客气,不过是看在阿慕的面子上。对了,饭菜记得趁热吃,阿慕的一片心意。”
孔景宴目送他离开小院后。
剑花飞舞,满园落叶。
孔锦宴大喘息。
李嬷嬷替他递上毛巾拭汗,转身无声叹息。
两年后,十年期至,质子归国。
次年孔国拒绝向墨国出使质子,预一举发动三国战役,未果。
不久后,孔国君主病危,三年内乱,最终孔锦宴登帝位。
平国乱,安民生。
新帝雷霆手段,大建民生和军队。
在归国第五年,这片大陆迎来一场史前的瘟疫。瘟疫褪去时,正值墨,南宫两国兵力薄弱。孔国一举进犯,仅半年便拿下了两国,统一大陆,建立新国——启明。
孔锦宴率军一路追至海峡关。
眼前是以河为退路的墨,南宫两国的旧臣和皇室。
“墨承烨,我愿意放你一条生路。但你得留下前南宫国遗孀九公主。”他坐在马上,对着对面说。
“你休想。孔锦宴,你这个疯子,屠了两国皇室。你凭什么觉得阿慕还愿意跟你走。”墨承烨嘶吼道。“就算我今天死在这,也不会让你带她走的。”
“阿烨”,残败的队伍里,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公子自一头骏马上翻身而下。
孔锦宴紧盯着那道身影。
她还是同五年前一样好看,只是面容憔悴了几分。
南宫慕安走到墨承烨身旁,仰头问,“你说的话算不算数,只要我跟你走,你就放过南宫国和墨国剩下的所有人。”
“算数。”孔锦宴居高而下说。
“好。”
“阿慕。”墨承烨惊呼出声,疯狂摇头,满脸的不赞成“不可以,只要我们过江,只要过了江,一切都会好的。”
“阿烨,你看看啊。我们剩下的人能扛多久?难道只让我们过江,不管剩下的两国遗军了吗?”南宫慕安看着身后残败的军中众人,两行清泪自眼眶流下。
墨承烨咬牙,垂下了头。
随后又慢慢抬起头,猩红着眼说:
“阿慕,你等我。等我回来接你。”
“好,我等你。”南宫慕安说。
“哼,你们还真是惺惺相惜啊?”马上的孔锦宴冷哼出声。
随后一把掠过走上前的南宫幕安,将她抱上马。
南宫慕安挣扎了一番,奈何力气不如身后的男人大,最后流着泪,一口咬上孔锦宴的小臂。
孔锦宴皱眉忍痛。还是任她下死口咬伤自己。
“阿慕,能让你解气也好。”他说。
“我恨你。”南宫幕安说完这三个字,便再未说话,任身后人抱着自己,一同看着两国残军和墨承烨登船渡江。
孔锦宴将南宫慕安带回启明国都——江淮。
像小时候一样,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阿慕,你看这宫殿像不像你的九公主府?”
南宫慕安侧头不语。
“阿慕,你爱吃甜食,这是前墨国最会做点心的厨子做的点心,你尝尝?”
南宫慕安不为所动。
“阿慕,这是你喜欢的边番犬,你都替你寻来了。”
“阿慕,还有这个,南海最大的夜明珠。”
“阿慕……”
“阿慕啊阿慕……”
孔锦宴拉着她介绍着满屋的物件,满脸兴奋。南宫慕安任他拉着,却始终一副垂眸没生气的样子。
到最后,满屋子的物件都介绍完,无事可说。
孔锦宴只好敛了笑,抱着她坐到床边,“阿慕,嫁给我好不好?我们不是说好的嘛。”
孔锦宴知她不会说话,只轻轻将头靠在她肩上,“阿慕,我知你需要时间接受这一切,我等你。”
他留下了照顾南宫慕安的人,便走出了宫殿。
正领着宫人上餐食的李嬷嬷看到了这幕,又看看屋里的九公主,默默摇摇头叹息:“造化弄人啊。”
殿堂之下。
“陛下,此做法实为不妥啊。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一个大臣匍匐在地。
“是啊,陛下。这墨国小皇帝和南宫国遗孀,留不得。皇室留存,两国旧民就有所希冀,我们改革统治起来的难度也更大。”另一大臣说。
“除了杀了他们,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吗?”孔锦宴问。
看见孔锦宴的眼色,一心腹大臣立马应道:
“和亲。将本国公主嫁与墨承烨,这南宫国九公主,陛下不如收入后宫。这样一来,彰显国君宽容,也能让两国旧民不再排斥,并佐以大赦天下,减税数年。”
“好,就这么办。”
孔锦宴立马拍板。
仍有疑虑的众人也只能面面相觑,却不敢再言。
深夜,两个黑衣人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跪在孔锦宴面前。
“南宫国的十七皇子还安好?”孔锦宴接过酣睡的孩子。
“是。”
“好,你们做的得不错,赏。”
“谢陛下。”
“一年后,再传言下去,这是我与九公主的孩子。”
“是。”两人影入黑夜。
孔锦宴摸着孩子的眉眼和唇瓣,温柔得笑着,“倒是跟阿慕长得一个模子。不过之后,你就只能是我启明国皇子了,你就叫孔政吧。”
制造坊里的工匠窃窃私语。
“正宗的白玉菩提是要用砂糖椰子做的,虽然吧保存不久,比好过白玉呀。”
“这用你废话吗?陛下说了,用白玉做就用白玉做,难不成白玉还抵不过一棵树的果实?”
“唉~白玉虽贵重耐存,但却不是白玉菩提本来的样子,这样强行让他们在一起,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也不一定,说不定,也有别样的体验。”另一名工匠说。
这几天白天上朝,下朝去看望南宫幕安,夜里还要照顾孔政。
孔锦宴一时精力憔悴。
手下的太监回禀时,他也只是堪堪打起精神应着
“殿下,这是工匠刚打磨好的40颗和田白玉。”
“嗯好,刚好做两串手串。”孔锦宴难得提起兴趣。
“只是该死的匠人,手拙,弄坏了一颗。”
“无妨,拿这颗抵上吧。”孔锦宴按压着太阳穴,从怀里掏出当年的那颗白玉珠。
晚上照例,孔锦宴去南宫幕安的宫殿中陪她吃饭。
“阿慕,我们的婚事该提上日程了。原本我是想再给你留一段时间的。只是别人逼得紧,怕是有些来不及了。”孔锦宴边说边吃。眼中带着笑,看到桌上的一道菜,夹到了南宫慕安的碗中。
“这是你爱吃的菜,这段时间消瘦了不少。多吃点,还是原先红润有气色的样子更好。”
南宫慕安将夹到碗里的菜丢到一旁。
孔锦宴就笑着给她再夹一块。
夹了她就丢。
丢了他再夹。
“够了。”到最后,南宫慕安将筷子拍在桌上,似是动了气,“孔锦宴,你真恶心。”
孔锦宴笑着说,“阿慕终是说话了,还是多说些话的好。阿慕性子活泼,不常说话还真是让人不习惯。”
“哼~说话?好啊,那你听着,你最好现在杀了我,跟杀了我父皇母后,兄族同胞那样。否则,终有一日,我会杀了你,让你与他们陪葬。”南宫幕安红着眼,几乎是吼着说出来的。
孔锦宴手下一顿,似是没听到她说的话,脸上依旧带着笑。
“阿慕吃菜。”
吃完饭,他宝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匣。
“还记得阿慕曾说,想要一串白玉菩提,你看看这串如何?”
盒子被推到南宫慕安,她却看也不看一眼。
孔锦宴又说:“我觉得十分好看,便做了两串。你一串我一串。想来你会喜欢的,毕竟我们阿慕从小就喜欢漂亮的首饰。我说过,别人有的,你都会有。你看,我做到了。”
饭后,孔锦宴领着人回自己的寝殿。
只是刚踏出殿门,便听到身后碗碟扫落地面,和奴仆惊呼的声音。
“孔锦宴,我恨你。”一声嘶吼自身后传来。
孔锦宴没回头,这是第二次,她说她恨他。
国君与前南宫国九公主大婚的消息,传遍整个江淮大地。
包括一江之外的墨承烨。
墨承烨领着刚整顿好的军队,一路杀到京都。
孔锦宴持剑与领头的曾天下第一的高手端木垚对上。
一场酣战后。
孔锦宴问:
“先生可曾后悔传授我这一身武艺。”
“不悔。老夫只后悔不曾多练几本剑谱,无法报孝国家。”端木垚倚剑喘息。
“先生似是老了,鬓边竟有了白发。”
孔锦宴说完,一掌击中端木垚的心脉。
一手鲜血从口中喷出数杖。端木垚跪坐在地上,仰望孔锦宴。
“你是老夫带过最出色的弟子。阿宴啊,希望你能好好待墨国的子民。”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倚剑断气而亡。
“以国师礼厚葬端木垚。”
他拂袖而去,再没回头看一眼,曾经的师傅。只是脚步凌乱,险些失了帝王威严。
墨承烨被仅剩的一只小队护在中央,他看着面前越来越少的人。
眼框微红。
“怎么会,怎么会,我不会输……她还在等我。”
“殿下,大势已去,我们,终是败了。”身边的某个不知名小兵哭着说。
重新回到城墙头,孔锦宴看着犹如困兽,被围在城中央的墨承烨。
“我说了,我替你赐婚启明国大公主。你若是愿意臣服,我便放了墨国旧臣和你,还会给你们划一块封地。”
“你休想!”墨承烨狠狠盯着城墙上的男人,却是不敢分一个眼神给他身旁站着的人——南宫慕安。
“哦?是嘛?那……”孔锦宴一只手已经举起。
“等等!”
墨承烨大口吐息几顺后,双膝跪地,做臣服状。
“我墨国国君墨承烨今天愿归服启明国。万岁万岁万万岁!”
墨承烨三叩首,声音回响在安静的场地。
直到他领着剩下的人和封地的圣旨,骑马远去,也再没看城墙上那道红色婚服的身影一眼。
只留下一句:
“孔锦宴,你若负她,我必归来。将你挫骨扬灰……”
孔锦宴站在墙头,看着他远去,又看看身边人。
“阿慕,他选择守护了所有人,却唯独放弃了你。”
“尽管他说过会来救你。”
“终究是他食言了。你和权利,他也选了后者。阿慕,他要娶别人了。”
孔锦宴嘴边带着一抹讥笑说。
一言不发的南宫慕安,扭头看向喋喋不休的他,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我知道。”
“我不怪他。”
“他有苦衷,他身不由己。”
她一句一顿说完三句话,又回正身体,恢复了之前木然的状态。
孔锦宴自嘲般冷笑几声。“阿慕,你是能体谅这世间的所有人嘛?可为何你却不曾体谅一次我呢,我也,身不由己啊。”
红烛摇曳。
带着点酒气的孔锦宴,有些期待地进了喜房。
“孔锦宴,我恨你。”挑下红盖头,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还不等孔锦宴说些什么。
一把锋利的匕首边扎向孔锦宴的胸口。
孔锦宴看着那把自己送给南宫慕安的,好看的,精致的短匕。
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你就这么恨我吗?”
“恨得想你死。”她说。
“公主,请手下留情。”
丫鬟红着眼,双膝跪地痛苦嘶吼。
南宫慕安被她的动静惊住,抓着已经没入血肉半寸的匕首,慢慢回头看向了她。
“还请公主为这数以万计的南宫臣民三思。孔锦宴不能死。千千万万国民不能再受战火摧残了。”
南宫慕安呆立很久,久到匕首上的一丝血迹变深,久到两行清泪打湿裙角。
她终于松开了手。伴着落地匕首的声音,说了个
“好。”
“你说得对,我的胞弟已经死了,就别让她们的弟弟也丧生在战火中,因为真得很痛苦。”
“阿慕。其实……”
“滚!滚啊!”
孔锦宴那句,其实你的胞弟没死,甚至没说出口,就被南宫慕安歇斯底里的吼叫镇住。
“孔锦宴,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胸口的伤很痛。痛到孔锦宴喘不过气,有一瞬他甚至分不清是表皮的刀伤疼,还是心抽得疼。
昏厥过去的孔锦宴被太医院救治的第三天才缓缓转醒。
“阿慕来看过我吗?”这是他醒来问得第一句话。
身边的李嬷嬷瑶瑶头。
“宴皇子”,似是想起什么,李嬷嬷改口道,“陛下,您这是何苦啊?”
孔锦宴摇头苦笑,“心不由己。”
李嬷嬷叹息。
服侍孔锦宴睡下后。
拿着孔政的小衣走到了南宫慕安的宫殿。
门后的侍卫知李嬷嬷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再加上她也曾招呼过南宫慕安一段时间,并未阻拦。
她顺利走入内殿。
却在看到躺在床上面色沧白的南宫幕安时,愣住了。
床边服侍的丫鬟。
红着眼,解释了一切。
“九公主早就心气郁结多日。如今她放不下恨意,又断了报仇的念头,气急攻心,没有生念,现在不过是靠着针灸和汤水吊着一口气。太医说,她没多少时日了。”
“为何不告诉陛下?”
“公主不让。她说‘就算死她也不想见他’。”丫鬟说。
李嬷嬷叹了口气。
拉着丫鬟在南宫慕安的床头跪坐下,将手中的衣物递了过去。
“老奴不过是个下人,本不该多言,但还是想多嘴几句。十七皇子没死,现今就养在陛下的寝宫。”
床上的南宫慕安慢慢睁开眼,两行泪留下,张了张苍白的嘴却没说出话。眼神却盯着李嬷嬷,似乎是在等她说下去。
“那年攻入南宫皇城,宴皇子本未想杀南宫老皇帝和老皇妃的。只是南宫皇帝性格刚烈,他一句‘国在人在,国亡人亡’后,便自刎剑下。老皇妃见状便要掐死还在襁褓中的十七皇子,然后随先帝驾鹤西去。宴皇子只来得及抢下幼年的十七皇子,却阻止不了死意已决的老皇妃。正值宴皇子立威,他便默许了国威大将军屠皇城立国威的举动。当年重军围城,若不是,宴皇子暗中保护,您又怎能穿过重重封锁出城呢。十七皇子现在过得很好,上次老奴去看时,似乎已经开始咿呀咿呀,蹒跚学步着了。宴皇子啊,待他胜似自己的孩子。”
南宫慕安看着丫鬟递过来的衣服,缓慢抬手去摸。
摸到的那一刻,泪如雨下。
“我知您恨宴皇子,不奢求您原谅他,只是也希望您能理解他,他不过是,身不由已。他一开始只是想在这吃人的皇宫里活下去。后来,遇见您,才有了往上爬的奢望,他只是想有与您并肩的能力。可到后来,便不是他左右时局,而是时局推着他向前。对您而言,宴皇子可能是魔鬼,可对很多的百姓来说,宴皇子是他们的救赎。”
李嬷嬷走后,南宫慕安难得配合着丫鬟,喝下一大碗药食。
严寒的冬日,难得还算暖和的一天。
孔锦宴活动着好得差不多的伤势。
终是没忍住,他想去看看阿慕。
正当他挑选着礼物清单时,外边通报,说是九公主的婢女求见。
“九公主想见您。”
孔锦宴很开心。
甚至戴上了另一串白玉菩提。
只是这份开心,只延续到见到南宫慕安的那一刻。
他拥抱着半坐在床边的南宫慕安,神情僵硬。
地上跪倒的是一片太医院的全部太医们。
感受到周围气压的凝重,怀中有些微凉的人,轻轻拉拉他的衣袖,难得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别怪他们,他们尽力了。”
“他们没有,阿慕怎么会突然就不行了,他们定是没有用心诊治,阿慕不改生病的。”孔锦宴面色木然,语气确是慌不择路。
南宫幕安摇头,随后说,“我想看看小十七。”
看着被抱过来的小十七。
小家伙一进门,两眼便盯着孔锦宴,咿呀呀的,张臂讨要孔锦宴的抱抱。
南宫慕安笑得更温柔。
她抬头问:“他现在叫什么名字?”
“孔政,政通人和的政。”孔锦宴说。
“好名字。小十七这样也挺好,谢谢你。将他抱走吧,别过了病气给他。”
孔政被抱走后,屋子里也陷入了新一轮的沉默。
半晌后。
南宫慕安看着一直抱着自己,给你们暖手的孔锦宴慢慢说:
“孔锦宴,我不讨厌你了。也许下一辈子我会试着爱你。”
深夜降临,钟鸣。
南宫慕安,抑郁而终。
白幡飘荡。
孔锦宴在她棺材前,坐了两天一夜后,喷出一口血。
血液滴在珠串上。
不知何时,那颗他打磨的那颗白玉珠竟有了一丝黑色裂纹。
十年后,孔政坐在孔锦宴侧案学习政务。
“父王为何将这些功绩都归在儿臣身上。”孔政说。
“给人赔罪吧。”孔锦宴说。
“这是何意?”
“你小子,好好学便是。可不要辱没了我这个策论,剑道佼佼者的父皇兼师傅。”
“是。”
明启十五年。
大雪,孔锦宴协亲卫几人私服到访一座庙观。
“大师,听说在你们庙里许愿很灵。”孔锦宴微微欠身。
“灵或不灵,主要看施主是否虔诚。”和尚笑答。
“怎么才算虔诚?”
“老衲也不知。不如施主先试试扫了这殿前雪吧。”
“好。”
孔锦宴拒绝了亲卫的帮忙,一人一扫帚,清理阶梯和石台上的积雪。
“那施主可愿屈尊在这殿前跪上三个时辰?”
“朕愿意。”孔锦宴说。
“这最后嘛。施主就再替佛祖修作新庙吧。当修一座最大的寺庙。”
“好。”孔锦宴说。
“施主可以说说所愿何事?”
“朕想,我想再见一次故人。”孔锦宴说。
“施主所愿,老衲和佛祖都记在心里了。还有最后一件事要施主做。”
“何事?大师请讲?”
“将施主手里一直攥着的两串菩提交与老衲。”
看着几人离去。
和尚笑眯眯说:
“成事在人不在佛祖。老衲就帮施主保留这两串菩提了。自有一日,白玉菩提归位。”
红绳摊前的和尚,说着说着,突然戛然而止。
最后大笑着说:
“哈哈,再聪明的人也逃不过当局者迷啊。那位皇帝终是没明白,公主不能原谅他,是因为她太过爱他。她能为世间大义原谅所有人,却唯独没有皇帝,是因为皇帝是她最爱的人。试问,谁能接受她最爱的人,最信任的人毁了她的一切,她的国,她的家,以及身为一国公主的尊严呢。”
“他说他,生不由己。”
“可她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呢。”
他们最大的错,不过是站在了国家的对立面啊。
“‘阿慕,有下辈子,我一定不要站在你的对立面。’这是故事里的那位皇帝,在佛前说的唯一一句话。”
“老衲的故事说完了。”老和尚放下手中驱蚊的蒲扇说。
“您讲得很精彩。谢谢。”南风说。
“那不如施主就买了这根红绳。”和尚又说,脸上还堆积了满满的笑容。。
“有些贵。不过这个故事值得。”
南风扫码,从和尚手中接过红绳,替沐安安穿好,重新寄给她的手腕上。
“是吧。施主爽快,那和尚我也爽快。再送您一根红绳,外赠一颗白玉珠。”
南风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接过,收入包中。
看着两人依偎着往山下走。
和尚笑着低语:
“看来他们这辈子,没有遗憾,很幸福呢。阿弥陀佛。”
和尚转身收拾小摊。
又有一个人上前问小摊上的物件。
“你好,这个菩提怎么卖?”
“不好意思哈,和尚我下班了,您下次再来吧。”
“好吧。”来人似乎有些失落。
和尚摇摇头。
“下班喽下班喽,就是佛祖来了,我也得下班。等了十多年,就赚了999,说起来,还是和尚我亏了!”
“嘶嚓……”汽车轮胎急刹的声音。
“安安!”南风的声音在马路对面响起。他去买瓶水,便留安安一个人在路边等候。
沐安安从摊前回来,便心神不宁的。低头看着手机,甚至何时走到路中央都没注意。
眼前的汽车越来越近。
就在沐安安睁大双眼,眼中也布满恐怖时。汽车突然停在了离她20公分的地方,刚好是一个成年人身体的距离。
汽车引擎冒出浓浓的气雾。
恍惚中,沐安安似乎看到一个面如冠玉的黄衣贵公子,在浓雾中冲她浅笑。
他透明的身体,抬起手,轻轻覆上沐安安的脸颊。
“阿慕,好久不见。”
两行清泪突然从沐安安眼框滑落。
“安安!安安!你没事吧?”不远处,南风的声音传来。沐安安看向冲她奔来的身影。
再回头,眼前的幻景却再不见踪影。
与此同时,南风手腕上的珠串突然断裂,20颗白玉珠撒落四处。其中一颗更是摔成几瓣。
他着急跑到沐安安身旁确认她的安全。便没管四散的白玉珠。
在上下打量,确认她安好后,南风才松开紧绷的神经,将她一把拥了怀中。
“还好你没事。看到汽车过来的一瞬,我恨不得飞过来挡在你身前。”南风说
“南风,我刚刚好像看到你挡在我前面了。”沐安安说。
“嗯?安安你说什么?”
“我说,我好像看到你替我挡在这辆车的前面了。”
南风面色有些错愕,慢慢说,“我刚刚还在对面。”
“许是看错了吧。可能是被吓出幻觉了吧。”沐安安说。
“你怎么哭了?”
“不知道。可能也是被吓的吧。”
“不管怎样?你没事便好。”
两人在路人帮助下捡回了19颗白玉珠,又拿出和尚给的另一个红绳和那颗白玉珠,穿好重新戴回手腕。
“还挺巧,难怪都说这座庙很灵。”
“是啊。还有和尚说的那个故事。南风,你觉不觉得那个公主好可怜。南风,你若是那个皇帝,我必一辈子不理你。”
“那幸好我不是。幸好我们比他们都好。”
南风牵着沐安安的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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