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纹与白面

　　第二日，气温直升上三十五度。
　　北京的热天，树荫底下和阳光底下，是两种感觉。

　　颜漪姝右手搭在左手肘处，看着眼前这棵苍天古树，清风吹拂她的帽檐，直到脖子处的细绳勒着下巴不舒服，她才想起调整松紧。

　　怎么又站在这等了呢？
　　颜漪姝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好奇心憋得有些难受，原旅行计划里，压根没有昨日中午的约饭……逛校园是有的，但没想过会有人陪自己一起。

　　原定逛多久来着？
　　好像…半小时吧，准备坐校园小巴士，绕着校园转一圈，然后在校门口拍照打卡……

　　她知道安子琤的母校，又知道她当年所住校区与王澄澄的不在一个地方，而她母校一共只有两个校区……

　　所以为什么要安排逛校园计划？
　　大概，真的好奇疯了…

　　不远处，熟悉的轿车驶近，驾驶座上的俏丽面孔，身穿V领修身短上衣，休闲短裤，校园风十足。

　　陈思思降下车窗，单手控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出窗外，朝她挥了挥。
　　今日一一妹妹穿得更保守了，缩在一件宽松防晒薄衣里，一件修身短袖，及膝牛仔裙。

　　她皱皱眉，推推墨镜，等颜漪姝爬上车坐稳，“我们先去个地方。”
　　颜漪姝微怔，抓着安全带，直觉今日车速比昨日快上不少。

　　陈思思熟练驾驶着轿车驶入附近商场的地下停车场，拉着颜漪姝的手，搭乘电梯直上三楼潮牌店。
　　颜漪姝满脸懵跟在她身旁，还没回神，就被陈思思轻拥在怀里，下一秒，陈思思松开她，眼睛来回扫视她的胸口，脸上笑容加深，“身材很好嘛！”

　　颜漪姝脸上浮现一层粉色，望着面前的运动风粉蓝吊带，“谢谢…嗯？”

　　陈思思摘下墨镜，拍拍她的脑袋，“愣神做什么？姐姐给你买衣服！去试试？”

　　颜漪姝捏着运动吊带，轻咳一声，“思思姐…”

　　“不用不好意思！”

　　“不是……”颜漪姝嗫嚅，“尺码…小了…”
　　陈思思脸上豪气的笑僵硬住，眨眨眼，眼神透着羡慕。

　　一小时后，两人两手拎满购物袋，从四楼女装店走出来，身后服务员小姐姐笑眯眯送两人走出门店，“欢迎下次光临！”

　　陈思思心情大好，望着身侧穿着修身撞色条纹立领短衣，深灰色运动短裤的辣妹，心情不由更上一个档次，忍不住吹半声口哨。
　　“谢谢思思姐带我买衣服”，颜漪姝声音轻快，“我请你喝冷饮吧？可以喝吗？”

　　陈思思摆手，“不用客气，想给你买单还拦着我呢，说好啦，冷饮也AA！”
　　颜漪姝笑了笑，“行。”

　　两人坐在一家装修精巧的冰咖馆里，陈思思咬着冰美式吸管，颜漪姝则慢慢舀着冰淇淋奶盖，微扬着下巴，开心得眯眼。

　　陈思思第三次从她身上收回目光，松开咬着的吸管，“你既会挑衣服，身材也不差，为什么每次见你，都罩在一大团不适合你的衣服里？”

　　颜漪姝轻舔勺子，长长嗯一声，组织合适的话语，“我以前被人骚扰过，所以一个人出门，总有些怕…索性穿宽松的衣服了。”

　　陈思思压着眉头，眉宇藏着怒气，“真不是好东西，不是他的东西，也敢觊觎？”

　　颜漪姝小声问：“思思姐，你也是明星吧？平常穿着这方面，不怕别人偷拍吗？”
　　陈思思笑得温柔：“不会，在流量的时代，我们只专心做音乐，反而没那么多困扰，偶尔遇到粉丝，她们也很乖，不会打扰我的正常生活。”

　　颜漪姝若有所思点点头，捂着嘴笑，“我想起来了，思思姐女粉占了八成啊…”
　　陈思思也忍不住笑，“只是超话群粗糙统计的，具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八成，不过，无论女孩子还是男孩子，能做到这一点，真的非常乖。”

　　颜漪姝不好意思笑笑，“嗯，不管男粉还是女粉，都很难得。”

　　“所以，你是我的粉丝吗？”
　　颜漪姝咬着冰淇淋木勺，脸红。
　　陈思思轻笑两声，轻碰她的冰淇淋玻璃杯，示意她安心吃。

　　半小时后，过了正中午最炎热的时候，陈思思驱车驶入校园里。
　　她回来过很多次，偶尔校园大型庆祝活动，右心脏乐队会作为优秀校友，被邀请在舞台上表演两曲。
　　门卫大叔是位胖乎乎的中年人，认得陈思思的脸，打声招呼，便放她们进去。

　　正值暑假，校园里地广人稀，偶尔有两三个学生抱着书脚步匆匆走过。

　　“这里”，陈思思指着一片草坪，中间有棵巨树，“离食堂很近，又是去图书馆、回宿舍的必经之路，我们吃完饭后，总喜欢站在树底下聊天，消食。”
　　“看到湖中心的亭子么？部门团建这里是必打卡的位置，对了，我们乐队和学校其他乐队搞过联谊，现在想想还很好笑……”

　　颜漪姝嘴角抿平，回过头，“联谊？？？”

　　陈思思慢悠悠开着车，像是不知道自己的话在别人心里激起多大水花，“嗯。”

　　“乐队还需要联谊吗？？？”
　　“嗯，定向越野，那次有七八支乐队呢！”

　　颜漪姝：“……”

　　陈思思弯弯嘴角，控制方向盘，车子慢慢转弯，驶入上坡路，“前面这栋红楼，是学生活动中心，大小社团办公室，学生会办公室，包括乐队练习室也都在里面……”
　　颜漪姝正偏头观察，突然感觉车靠向路边，缓缓停下。

　　“好久没来这了”，陈思思掏了掏口袋，手指捏着一串钥匙，轻笑，“走么，上去看看。”

　　颜漪姝跟在她身后，不时碰到眼冒着星光的小学妹，声音软糯糯与陈思思打招呼，陈思思笑着朝她们点头。
　　走远后，还能听到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尖叫声。

　　颜漪姝抿着嘴笑：“思思姐，这栋楼里，粉丝含量太高了吧？”

　　陈思思笑得很自豪，“她们很乖吧？可能是偶像效应，我们学校现在最火的社团就是艺术团了……刚刚碰到的，有个小妹妹是上次乐队回学校表演的负责人。”

　　“原来如此！”

　　陈思思微微张嘴，又很快合上，抿嘴浅笑。

　　她带着颜漪姝走到当年练习室门口，插入钥匙，轻轻一拧，又费了些劲才打开门。
　　“抱歉，老古董门了，锁太旧。”

　　颜漪姝笑笑，仔细打量这间宽敞的屋子。
　　练习室布置有些杂乱，靠内角落摆满了乱桌椅，一个叠一个，桌子腿凳子腿交错。那团杂物外沿整整齐齐摆放着四张长桌，将它们围起来。还有一张最特殊，靠近窗台，应是有人故意拖到这个位置的。长桌边随意放着几把凳子，凳子后面空出一块地，最前面是个麦架，以其为中心，呈辐射形摆着几个黑粗生锈的架子。

　　陈思思转着手里的钥匙，领着她进练习室，颜漪姝这才看到，正对麦架的那面墙焊着三栏铁架子，上面两栏放着奖杯、感谢证书以及合照，最下面一栏空着，随意放着几个铁盒和塑料盒。

　　“现在这个练习室属于不对外开放状态，我们回学校表演的时候，会租用这里练习或者休息，习惯了。”

　　颜漪姝：“我一直以为…你们练习室是那种…录音棚一样的。”
　　陈思思笑两声，“怎么？看着有些失望？”

　　颜漪姝不好意思低下头，“不是，有些佩服你们。”

　　“没有人的练习室，就是空荡荡又破旧的，你有这种感觉也很正常。有人说过，专属练习室比豪华公用练习室，好一万倍，这是我们的小家。”

　　颜漪姝的视线不受控制落在第二栏最左侧的一张照片上，照片里的人，深棕色中长发半扎半垂，她坐在窗边那张长桌上，后背倚着墙，怀里搂着吉他，两手按着琴弦，像是举相机的人喊她，她从自己的音乐世界里短暂回神，看向镜头，两眼闪烁的光亮，划过时间距离，直扎进颜漪姝的心神。
　　颜漪姝连连眨眼，压下眼眶的湿意，转过头，“也是她说的吗？”

　　陈思思靠着长桌，微怔，缓缓点下头。

　　“思思姐”，颜漪姝声音透着暗哑，很长时间没有说出后半句话。
　　直到哽咽被压回肚子，眼眶的酸涩停止，她才弯弯嘴角，“你和我说说她吧……”

　　陈思思静静望着她，夏日近傍晚时分，室外光线依旧非常刺眼，眼前女孩手臂微微背在身后，面朝着光，眼睛一眨不眨凝望着自己。
　　就算是块粗糙石头，也会化在这种炙热如岩浆的眼神里吧！

　　如果说，当年宁学姐气质如广袤的蓝天，包容万物但永远保持距离，那眼前这人，如万物不可抵挡的烈焰，凭着满腔热情，硬生生将安子琤这颗又笨又硬的石头，烧融，凝结，卸下一切心防，化成珍稀的宝物……

　　可惜，好可惜，她站在安子琤角度，在心里连连叹息，但转念一想，颜漪姝问出这个问题，是不是意味着，这股巨焰，还残留着几点火星未熄灭呢？

　　陈思思几乎将自己的大拇指按进掌心肉里，硬逼自己回神，“你想知道什么？”
　　颜漪姝弯弯嘴角，没有明说，但陈思思读懂了她的眼神。

　　陈思思轻声描绘的安子琤与安子琤的自述，完全不一样。
　　在低磁的话语里，颜漪姝仿佛见到了当年那个不怕连番拒绝的厚脸皮小干事、敢为周围人出头又会耍心机留后手的真朋友、干啥样样行就是没有恋爱嗅觉的笨蛋。

　　心里的空缺被极大填补上，颜漪姝撑着桌子，微微仰头。
　　也许当初吸引她的，并不仅是如今平静温柔的安子琤，是自己敏锐察觉到的，掩盖在最深处起起伏伏的波浪。

　　现在的安子琤对自己的吸引，令她无法抗拒，所以才远远躲开。若再加上以前飒爽勇敢，在某些方面又格外害羞忸怩的个性，怕是十个颜漪姝加起来，也拉不开那股吸引力吧……

　　颜漪姝捂着胸口，平静半月有余的心脏，跳动速度比往常心动更剧烈。
　　她知道，自己心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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