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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拾玖
褚曾翎打电话过来时,徐行名人在游廊,他望着伸出屋檐的枫树,只是夜深,红枫也变漆黑黑,远处拐角的里头,透着些光的一堆人围着天井旁的餐桌在玩“你画我猜”。
几分钟前,褚爸突发奇想要和蒋新翎比身高。他从热闹的众人里望向月亮,皎洁的月光,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他想起“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跟着他想到了曾翎。
他没发现自己笑了的。
“徐哥在笑什么?”是蒋新翎突然从热闹的一群人里发问。
这声问突兀、大声,使得被褚爸“我比蒋新翎不矮几公分,两颗空心菜……”逗笑的大家都看向他。
他只好借口忘记发邮件匆匆离开。
无视掉蒋新翎沉沉盯着他的一双眼。
他相信,再灿烂明亮的爱意都会消失在沉默里。他要做的就是保持沉默。
这没有多难。徐行名踏进游廊,想的就全是褚曾翎了。
他在笑什么。他在想,想到要是曾翎在这里,曾翎肯定要问他有没有诗句是讲“我想你是因为你想我”的。那么他就会告诉褚曾翎,东坡可一聊。是东坡《蝶恋花》的最后一句——“我思君处君思我”。
我想你时你在想我。
偏偏,电话就响起。
偏偏,就是褚曾翎。
“生日快乐,徐叔叔。”褚曾翎那头爽朗依旧,带十二万分笑意,势必要把他淹没。
徐行名该笑的,可一笑,天大的委屈涌上来,堵住喉咙,酸住眼眶,热烫眼眶,他不由别过脸。后知后觉想到,是因为生日到现在,现在才听到褚曾翎的声音。
“阿翎……”他起了个头,便讲不下去,是什么黏住口又粘住喉。
“今天过得好吗?”褚曾翎好似听不出什么,只是问。
怎么会好呢,你都不在。可褚家人盛情难却,仪姑和新翎想尽办法要他高兴,徐行名不好,岂不是辜负一班人心意。
他说:“很好,阿翎。”他健康平安,有人陪伴,已然很好。
“你看起来可不是。”电话那头,褚曾翎忽然就说。
几乎一刹那,徐行名整个人绷直,不自觉往后望去,可,可他伸了半截,又生生压住,他把头低回去,他攥紧电话,嘴角苦涩地说:“阿翎。阿翎,不要再闹我。”
褚曾翎这个坏家伙,有次逗他看见他了,他信以为真。
电话那头陡然沉寂。
徐行名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意思。好端端的,褚曾翎回不来也不是故意的,正所谓,人算一向不如天算。他还要过那么多的生日,其实只要褚曾翎在,是不是生日那天回来有又何妨。他一向不过生日的,怎么褚曾翎替他记挂着,他就有了想头,有了盼头,原本也是不要紧的。
还有逗弄,不过小事一桩,他秋后算账锱铢必较,又何必?
“阿翎,我,不好意思,你能打电话回来,我很……”
“徐行名,”电话那头,褚曾翎突然叫他名字,“你转过来。”
徐行名的心猛地一紧。
“徐叔叔。”这下,褚曾翎更加温柔,“你转过来。”
要是……
徐行名失笑,就算是假的又如何,他连这个失望都承担不起吗。
他抬起头,他转过身,他紧握手机张望着,对面的游廊一片漆黑里一点光。原来他不知不觉走到游廊另一头,一回头,天井处的热闹缩在了拐角。
“阿翎?”徐行名在黑暗中发问,想问问那光是不是他。
湖对面的游廊里,那一道光突然挥舞起来。想必是褚曾翎挥舞着手机。
奇怪了,乌漆麻黑里,一湖之隔,徐行名仿佛能看见褚曾翎脸上的笑。夜里风凉,可他周身似火。
“生日快乐,徐行名。”那手机亮光固定在一处,电话那头褚曾翎就开口,“新的一年,恭祝你‘福寿与天齐’,好运若春韭,一茬又一茬。”
徐行名忍俊不禁,忍不住问他:“都是哪学来的。”
褚曾翎当然回:“是跟一个叫徐老师学的。是D大的老师吧。教的大学语文。听了两节课。教的特别好。那小词一套一套的。”
没见过这样当着人面硬夸的。徐行名失笑。
“我想见他了。徐行名,你说好不好?我要告诉他,我和他见了这么多天,三千多天里,每天都好似第一天。”褚曾翎说到这里,徐行名后知后觉自个儿的耳根烫起来,他怔怔地望向对面,明明只能看见个模糊影子,却好似能见到褚曾翎。
再来,目之所及,那头的光仿若弹指间就开了窍,一路疾步,电话里竟也烈风阵阵,原来走路是有声音的。
“徐老师呢?”褚曾翎突然朗声问,“也是这样吗?”
徐行名心头一热,也快步向前,跟着人,沿着游廊走。
“阿翎。”一切皆在不言中。
“徐叔叔,我发现一事儿。”褚曾翎好似怀揣秘辛一般献宝,徐行名不由抿唇含笑,“我发现走路也是有声音的。”褚曾翎朗声揭秘。
风徐徐,深秋荷花送香,夜黑湖两边,西灯追东灯。
“是的,阿翎。”徐行名轻声重复,“走路是有声音的。”
褚曾翎闻言笑起来,无声地笑起来。
“徐老师,又是一年。今年的生日愿望是什么?”褚曾翎抬头望天,边走边说,“他不帮你实现的,我帮你实现。天帮你实现,我就给你双倍。”
徐行名讲的很快:“我希望你平安健康,阿翎。”
褚曾翎一怔,跟着,快言低笑:“你犯规了,徐叔叔。”
徐行名也笑:“那就犯规吧。阿翎,你要平安健康。”
褚曾翎“诶”了一声:“这算今年的家庭方针吗?今年接到徐老师指示,要贯彻落实徐老师的平安健康方针,坚决不生病,认真不意外,远离剐蹭,平安刻脑门,健康吸入肺。你瞧怎么着,等到明年这个时候,你就给我颁个奖,奖励我认真贯彻徐老师的方针,健康平安,还带着徐老师也不生病,骨头也不疼,也不发烧,咱们健健康康过完这一年。”
徐行名听他乱讲一通,还有理有据的,被这人逗乐了。
褚曾翎听到人乐起来:“徐老师乐了,说明徐老师高兴。行,咱今年就开始贯彻落实这一愿望。生日愿望生日愿望。徐老师还有没有别的生日愿望了?我怎么着也能帮着实现一二吧,徐叔叔。”
徐行名望着不远处的褚曾翎,褚曾翎想必是刚回来的,外套都没脱呢,鞋也没换。
“累了一天吧,阿翎。”徐行名不由心疼地问。
嗬,干嘛聊这个。褚曾翎窝心地想。
“不累。看见你还累什么。”褚曾翎瞧着面前的人,眼睛一扫,扫着这个穿了一件薄毛衣的人,“冷吗?你也不多穿点。”说着,挂了电话,解开外套。
徐行名忙摁住他:“快回屋换衣服吧。我不冷。”
褚曾翎就来抓人手腕子,摸着人手背,感受着冷热:“还真是热的。一路快走,走的吧。”褚曾翎又伸出手,摸人脸颊,还说,“我可一回来就洗手了。”
徐行名唇角含笑地任由褚曾翎的手在脸上抚摸。可不,是熟悉的洗手液味道。褚曾翎的手很干,也很香,还很大。
“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怎么感觉你又瘦了。”褚曾翎说着说着又凑近人,压低声音,“搞不好是想我想的。”
哪有这样的无赖。褚曾翎颇有自知之明地想。还挺帅。无赖不要脸地想。
徐行名却正色道,浅笑着:“是的,阿翎。是想的。”
褚曾翎一双亮过头的狗眼睛,猛地盯着人,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子上,还要拿头碰徐叔叔的额头。
“真想啊?”无赖还要确认。
徐行名轻轻点头,眼睛一眨巴:“真真的。”
褚曾翎这哪受得了,圈住徐行名,跟喝酒了似的,微醺一样,圈着人好似站不住似的绕着人转,只顾得一脸傻笑,傻笑,傻笑。
徐行名就任由他圈着,转着。两人视线一对上就一起埋头傻乐。
直到褚曾翎赚够了,傻笑够了,轻咳两声,说是要替徐行名许一个愿。
徐行名以为他要祝自己健康平安,就乖乖听着。可褚曾翎总是出乎他意料——
“‘我要褚曾翎现在给我吹一首生日快乐。’”
徐行名讶然,以为褚曾翎要用口哨吹生日快乐。
褚曾翎掏出一只埙,在徐行名越加震惊的神情里开始表演。
“徐叔叔,我只会看简谱。你也知道,宫商角徵羽,Do Re Mi Sol La,12356。4怎么都凑不齐。我和埙兄,也是这两个月认识的,不大熟,要是吹得不好,你可别笑话我。”
可这很难。
尤其是这个家伙,居然让徐行名举着简谱。
“徐叔叔,我可不是没有背谱子。主要吧,是为了让你知道,我吹到哪里了。”褚曾翎煞有其事。
吹起“呜咽”“呜咽”的埙声。本来古朴抱拙的埙声响彻在游廊,应该是越加空灵呜咽,如泣如诉。结果这人走调,吹得“呜咽”“呜咽”,仿若苦鬼跳舞,滑稽异常。
徐行名听着这人走调的生日快乐,心想,算了,褚曾翎学了两个月,怎么着也该陪完全程。
可这人看谱也会看串,从第一行吹到第三行。
“诶呀,吹岔了,徐叔叔。”
徐行名礼貌地假笑。
终于在折腾了十分钟之后,褚曾翎说要不然徐行名换个愿望。
徐行名见状也不再许愿,只说,褚曾翎要是陪他看一分钟星星也不错。
说完,两人一起到屋檐下赏月。
徐行名望着皎洁的月亮,想起半小时前想到的诗句。
却听见一首流利的生日快乐从身旁传来,徐行名讶然侧首。
褚曾翎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记耍帅,冲他挑眉,双手摁住埙孔,流利地演奏着“呜咽”的生日快乐。
一曲终了。
“阿翎。”徐行名一脸惊喜。
褚曾翎朗声笑起来,满眼都是他:“生日快乐,徐行名。凡事先难后易,我祝你永远有收获。他朝多变幻,我永远在这儿。徐行名。”说到这里,他轻咳两声,“我永远是你的家人。”
徐行名热泪盈眶,含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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