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回首

　　第二天，三人一起吃了顿早饭，林潸开车带谭熹回家。

　　“熹熹，喜欢这个娃娃吗？”

　　依旧得不到回应。

　　林潸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谭熹只顾专心地用手指给怀里的娃娃梳头发。

　　掉了个头，林潸向心理诊所开去。

　　一个小时后，医生让护士陪谭熹出去玩，把林潸叫了进去。

　　“谭熹每天都在回忆那件事，她很疑惑为什么离开的人不是自己。作为父亲身下的幸存者，她怪自己还活着。”

　　林潸十指用力交握，指甲前端都发了白。

　　“接纳与承诺疗法、认知行为疗法或眼动脱敏再处理疗法都对消除这种内疚感很有效，可谭熹还太小。要我说，不如先从自我照顾开始。至于怎么让她愿意自我照顾，可以从……谭先生入手，多带她温习谭先生教给她的生活技能。

　　“林先生，你现在能接受提起谭先生吗？如果你自己都——”

　　“我可以！”林潸立即答道。

　　医生又细细叮嘱了很多注意事项。

　　下午三点，两人才离开医院。

　　为了让自己的状态尽快正常起来，林潸逐渐恢复了办公，谭易的好友看他愿意出来了都放心不少。

　　这天李总看完熹熹顺手就撺了个局，想着一会儿再给林潸拉个明年的单子，反正一个圈子的给谁都是做。

　　大家伙儿依旧默契地都不带孩子，只围着熹熹转。

　　不曾想，一朋友的老婆带着儿子吃下午茶，给儿子瞅见爸爸了。

　　这酒店就在他家附近，已经熟得和自己家差不多了，当妈的也就没管儿子自己瞎跑。

　　几人在包厢内轻声交谈着，不时逗逗谭熹。

　　谭熹虽然还是不说话，但也被逗笑了几次。

　　走廊里断断续续传来不大不小的敲门声，几人的眉头就隐隐皱了起来。

　　很快，敲门声到了他们这间。

　　得到屋内人的许可后，服务员替敲门的人拧开了门。

　　“爸爸！”

　　小胖墩儿少爷像个鸟儿一样轻盈地扑进他爸怀里。

　　这当爹的本来正不耐烦呢，一看是自己儿子，立马就笑开花儿了。

　　谭熹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父子二人。

　　自己是看过这种变脸的，严格来说不叫变脸。每次自己捣蛋后，林爸爸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念经，谭爸爸都会靠在林爸爸身后冲她扮鬼脸儿傻乐。

　　林潸照医生说的没有过分保护谭熹，只用余光悄悄关注她的情绪变化。

　　包厢很安静。

　　那父亲和自己儿子亲昵了一会儿，一下回过劲儿来了，就让儿子下去找妈。

　　小胖墩儿不依。

　　“快去吧宝贝儿，下个月爸爸带你出国玩儿。”

　　那小胖墩儿却是偷偷瞄了谭熹一眼，开始用力摇头。

　　谭熹慌张地低下头去。

　　林潸一下紧张起来，谭熹却没再表现出更多异常。

　　惴惴不安地吃完饭，林潸开车带谭熹回家。

　　开到家附近的林荫道时，谭熹突然开口了。

　　“我不要上小学。”

　　“怎么啦？”

　　“我讨厌这里，我再也不想出门了。”

　　“熹——”

　　“谭爸爸是不是被我害死的？”

　　林潸一脚刹停了车。

　　谭熹的眼泪啪嗒啪嗒砸到座椅上，却紧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林潸想开口安慰女儿，喉咙却被哽住。

　　两人在车里坐了很久。

　　“熹熹，要不我们离开这里？

　　“你还没出……我们刚接你回家时，是在美国。我们去那里生活好不好？”

　　谭熹抬起满是泪水的小脸儿， “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时候你还很小。”

　　“我小时候淘气吗？谭爸爸喜欢我吗？”

　　“喜欢，谭爸爸最喜欢你了！是谭爸爸对你说的第一句话，他说： ‘我是谭爸爸哦。’

　　“那段时间，林爸爸身体不好，谭爸爸每天又要忙工作又要照顾我们。谭爸爸不会做饭，但为了保障我们两个的营养，学了好多菜。

　　“后来，熹熹身体不好。国内看病速度要快一点儿，谭爸爸就带我们回国了。

　　“回国后没多久，就从住了十几年的家搬来这儿了，因为这里离幼儿园和医院近……”

　　林潸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他也想坚强，可这段时间在国内的生活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他们在这里住了五年，每一条路都有谭易的影子。

　　孙锦阑来找过他们几次，每次都会带上漂亮的娃娃衣服和一些别的小玩意儿送给谭熹，还会做一桌子谭熹爱吃的菜。

　　林潸明白孙锦阑的意思，但孙锦阑除了那晚醉酒外只是默默为他们付出，没再明确说过什么，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提。

　　有天林潸加班到九点，一进院子就看到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把已经不算矮的谭熹架在脖子上绕着院子跑。

　　那一瞬间，他几乎分不清那是孙锦阑还是谭易。

　　“我们要出国了。”

　　那人一下顿在原地。

　　脖子上的谭熹也止住了笑声，默默低下头。

　　“林潸——”

　　“国内的生意正忙吧？走到现在不容易，祝你以——”

　　“林潸，我们进去说好吗？”

　　吴妈拉着谭熹上了楼。

　　两人坐在沙发上，中间隔开一人的距离。

　　“林潸，我……我不是当初的那个我了，我现在有能力照顾你了，还有谭熹。你为什么要走呢？我们三个人一起生活，不好吗？”

　　“我和谭易在这里生活了五年，整整五年。”

　　“我会陪你走出来的。我知道你一时还接受不了，我可以等。反正我已经等了五年了……我本来就准备好一直等下去的。”孙锦阑转过头来，眼底有些红。

　　林潸没再说话。

　　如果孙锦阑不能接受，那他们完了。

　　可是，能坦然接受他和谭易这五年的日日夜夜的孙锦阑，又和当初能接受他的一切的谭易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他可以接受这样的孙锦阑，那为什么不能接受这样的谭易？

　　林潸想不通。

　　孙锦阑不会再大吼“我他妈喜欢你行吗！” ，而是像谭易一样用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对他好。

　　或许更加成熟的爱就是如此，所以谭易给他的是这样，成长了的孙锦阑给他的也是这样。

　　他不接受是因为想要的是轰轰烈烈的爱吗？如果现在一个人跑来对他大吼“我他妈喜欢你行吗！” ，他会接受吗？他不会。

　　当初两人因误会分开，他很怨孙锦阑。现在回头看，他理解了当初的他，可当初的他也永远留在了当初。

　　林潸看了眼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这枚戒指在谭宅的斗柜里放了多久？现在想来也是讽刺，他觉得谭易能接受他乱玩是开放，孙锦阑说要对他负责是老派。

　　可在他有了熹熹后，负责的那人却是谭易。

　　他的确没有告诉孙锦阑。可告诉了又怎样？他们一个大二，一个刚毕业就为了给母亲治病花光了所有积蓄，这个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该留下。

　　可他真的爱孙锦阑，也真的想留下这个孩子。

　　是一向理智的谭易做了不理智的决定，才保住了林潸最想保护的人。

　　也是这个他最想保护的人间接导致了谭易的离开。

　　谭易的离开，让他和他最想保护的人都无法继续留在国内。

　　既然如此，他是爱上谭易了吧？

　　可为什么孙锦阑在国内努力打拼，和谭易越来越像，他却依旧要走呢？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袭来，他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错了，可就是哪里都不对。

　　孙锦阑说了好多好多话，但他一句都没听清。

　　最后，孙锦阑坐过来，轻轻搂上他的肩膀， “什么时候的飞机？”

　　林潸看向孙锦阑，他眼底的复杂情绪又让林潸把头扭了回去。

　　“明天下午四点。”这次彻底分开就好好道一次别吧。

　　“好。”

　　孙锦阑深吸一口气，离开了。

　　第二天，孙锦阑早上五点就起来工作，一直忙到了下午一点。

　　换了套崭新的西装，他冲着镜子里的自己打了打气，拿上车钥匙出门了。

　　眼看就快到机场了，孙锦阑看到左手突然想起忘了拿很重要的东西，忙掉头回去。

　　返程的路上有点堵，孙锦阑不由加快了车速。

　　林潸和谭熹取了票却没去检票，而是在靠近入口的不锈钢椅上坐着。

　　谭熹低头摆弄衣服上的蝴蝶结，揉搓了好久，抬头问道： “林爸爸，那位叔叔会来送我们吗？”

　　“会，孙叔叔答应会来送我们的。”

　　“孙爸爸？”谭熹猛地抬起头来。

　　林潸一惊， “你叫他什么？”

　　“一开始谭爸爸生气了，不理我。后来终于理我了，他说以后我有孙爸爸，孙爸爸是……是我的亲爸爸……”

　　林潸没料到谭易居然甘心告诉自己宠大的女儿这个真相。

　　“那……你喜欢孙爸爸吗？”

　　谭熹沉默了好久，终于小声答道： “喜欢，但我只有一个谭爸爸。而且，既然他抛弃了我，我为什么还要他做我爸爸？”

　　“当初他不知道，他不知——”

　　“那今天我们要做大飞机走，他也不知道吗？”

　　林潸看了看表，又朝入口处望了几眼，不知该如何回答。

　　快要停止登机了，孙锦阑还是没来。

　　他又退缩了。

　　林潸笑了一下，拉起谭熹的手， “熹熹，走啦！”

　　想到要去和谭爸爸第一次相遇的地方，谭熹很开心地点了点头。

　　起飞前，林潸没有关机，而是取出了手机卡。

　　过去的二十二年，就当是一场梦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