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将行

作者:成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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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入棋局


      “我说,绊倒她的人,就是太子妃姐姐——你。”

      面对林倾墨平静坚定的面庞,瑶然没有露出丝毫慌乱,诧异地眨眨眼,温柔而飞快地别开话茬:“墨儿,你别再与我说笑了,时间也不早了,赶快回府吧不然洵弟要担心你了。”

      她言笑晏晏,连否定都是绵里藏刀,让人回击无力、张口无言,看似极致温柔的女人,远没有想象中来的单纯天真。

      “……是我唐突了。”

      林倾墨没有选择深究,转身就走,没有证据的发言,与信口雌黄没什么分别。

      正恰如原主所言,偌大的北域皇室有趣得紧,同样猫腻得很。

      回去一路,林倾墨始终想不通太子妃这么做的目的,惠纯是太子的同胞妹妹,没有利益冲突,照理来说没有害她的理由。

      可她分明亲眼瞧见了惠纯好不容易站稳后,太子妃猝不及防伸出一脚,才导致惠纯跌进“橘美人”中,惨遭毁容。

      太子妃如此处心积虑,究竟想做什么?

      身处高位的皇后知不知情,又或许,就是她在背后指使的太子妃?

      怀揣杂乱的心思回到肖王府,第二日早上,林倾墨把自己收拾妥当,来到宋洵书房。

      林倾墨轻车熟路推开书房的大门。

      其实昨天是“按摩日”,按例要替宋洵把脉与活泛腿部经络,不过因为皇后急召,日子挪到了今天。

      书房内室,贴身小厮递出一沓折好的衣物,恰逢经过林倾墨身侧,低头问安。

      宋洵一袭单薄干净的青色衬衣倚在案上,身旁搁置的同色系深色外褂尚未来得及换上,神态恹恹。

      林倾墨捕捉到他眼皮底子下的淤青,不由得生疑:这家伙昨晚做贼去了?

      见她进来,宋洵扬手将下人赶走,眼神示意她过来服侍。

      想到昨天进宫他没有提早通知,林倾墨不禁起了小小的报复心,假装没看懂暗示,自顾自解下身上的披风,在他手边的玫瑰椅上坐下来。

      林倾墨的小情绪他看在眼里,宋洵无奈抚额,做声解释:“昨日本王有事,并不在府上。”

      闻言,林倾墨蹙眉望他,她听到了什么,他出府了?

      替宋洵套上外褂,她忍不住好奇询问缘由。

      宋洵揉揉眉角,倒出一丝疲惫来,作简洁陈述:“是为月梁矿贡一事。”

      他知道有些风言风语,林倾墨深居后宅未尝知道的比自己少。

      果然,身前的女孩陷入若有所思,沉吟片刻,旋即抬头迎上他的视线:“所以您此行出门,是为招待月梁王子?”讲完又露出不认同的表情。

      朔寒的计划还未成功,在这个节骨眼外出并非明智之举。

      林倾墨在担心他,意识到这点宋洵心中竟隐隐有些许窃喜溢出,面上未显现分毫,故作平静道:“耶律述王子等乃月梁贵客,自有东宫与文臣操心。若非父皇命我分担外交组织事务,本王并不会轻易离府。而且昨日出府有暗卫跟随,你可以放心。”

      说罢将手伸向林倾墨的脑袋,不轻不重地按了按,好像这样能够安抚到她。

      “我时刻谨记自己是伤员,需要王妃的精心照顾。”

      宋洵或许自己都没发现,他嗓音漫着慵懒懒的笑意,宠溺的语气如溃堤的洪水,无声有力地澎湃、激荡在林倾墨心上。

      洪水骤然被抽走,林倾墨狼狈撤开对视,急急压下乱了节拍的呼吸,转移话题:“殿下,我来给你按摩吧。”

      恼自己没出息,轻易给三两句话勾了魂去。

      林倾墨摈弃杂念,蹲下集中精力按穴位,大约经过半个时辰功夫,切完脉的她准备离开。

      宋洵突然扼住她的手腕:“对了,昨日燕京发生了一些趣事,王妃不急的话,不妨坐下听一听。”

      林倾墨愕然愣住,点点头。

      发展不对吧,什么时候这小破孩居然愿意主动与她分享情报了,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可是在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

      宋洵被她如临大敌模样逗乐,于是拍拍她的手,语气轻快:“无事,权当个乐子听。”

      他道,月梁此行确实为确认矿脉交易一事来朝,只是两国和亲以及协议拟订的细节仍需要几天时日探讨,在此期间月梁王子在北域的所有活动,均由东宫与朝中近臣陪同。

      林倾墨极善于从小事里抠细节,听宋洵娓娓道来,不由得开始蹙眉思考,太子身份尊贵不假,只是另一人未免有些……

      皇后有给她科普过氏族之间的复杂联系,她记忆很好,听过一次便熟记于心。

      这里头,平民科举出身的赵氏依附于势力强盛的秦氏大族,两家中间还连着姻亲,可以说,赵氏就是秦太后放在前朝的眼,以方便她随时窥探朝堂动向、插手干政。

      “殿下,随行大人赵士桓可是由皇上钦点?”感觉问的有点突兀,林倾墨看了看他,小心翼翼再添一句,“我、我意思是,陪同王子不是一件小事,妾身听闻他职位不显,不过一个六品考功郎中,按资历按官位怕是轮不到这位大人。”

      宋洵深深看了她一眼,“王妃好见识,此人乃太后一力举荐。”

      真是如此,林倾墨直觉毛发抖立,像是窥探到了什么机密,忍不住咬着下唇扼住激动。

      月梁矿贡,莫非太后在下一盘大棋?

      朝堂是一把棋盘,赵氏相当于太后握在手里的棋子,推举赵家,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只是太后公然在皇帝眼皮底下蹦哒,皇上忍受得了皇权分立,眼睁睁看着有人挑衅他的王冠而无动于衷吗?

      林倾墨蓦然抬头,撞上宋洵似笑非笑的神情,她心狠狠一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宫里头全是人精!

      皇帝、皇后、太子……她看得出来的,恐怕他们更加门清。

      太后自得布棋,殊不知一切被其他人观察得仔仔细细。

      最后谁才是棋子,还真不好妄下定论。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宋洵安安静静,肯定是在憋大招。林倾墨牙齿打颤,她不会自作多情以为宋洵是因为信任,才告诉她这些。

      “自然是需要王妃帮忙了。”

      宋洵一改温柔面,几分钟前的温情模样仿佛从未存在过,笑容冰冷肃杀。

      “王妃只知赵士垣官位微末,却不知其人尚有一弟,名为赵宥风,此人气质温润如雪,相貌英姿玉树。”

      林倾墨滞愣着,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宋洵很快为她解开了疑惑。

      “昭儿破相,寿康自然是此次和亲的不二人选。”

      “只是她心属赵小公子,死活不愿意和亲,倘若我们强势逼迫,必然招致非议,既然如此,那么这个恶人——就由你来做。”

      林倾墨使劲搅着衣裙,心中不知是何等滋味,良久苦涩作答:“……好。”

      果然惠纯破相,就是他们做的一场局,自己、金淑妃与金如萍,皆是局中人。

      “我的王妃确实聪明,只是对付男人,还需要放眼后宅,只有把女人的心思抓住了,才能找到男人的弱点和秘密。”

      宋洵把手伸向旁边一副棋盘上,把主帅边上一枚不起眼的卒移到了最前面:“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林倾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听雪轩,宋洵的提点在耳畔萦绕,久久难以挥去。

      菱纱搀扶着她,小心翼翼地喊着王妃。

      “我自己就是和亲,最恨替嫁谋划,我如何劝得了寿康……”

      许是原主意念残余,她内心抗拒感强烈,竟是有泪要掉。

      “其实殿下与娘娘也是无法……”菱纱劝阻,犹豫再三才道,“主子他们并非有意为刀俎,只是不争不抢的话,如今为鱼肉的人,便是昭儿公主了。”

      ——母亲之爱女,而为之计深远。

      “哈哈,我只想知道你们这‘计’,究竟从何时开始的?”

      雨安阁的丫鬟尽数被赶了出去,地上满是被砸得粉碎的贵重瓷器,高高端坐主位的寿康,此时面目狰狞,隐约有癫狂疯态。

      “从何时开始的,公主早就猜到了,何须还要问我?”

      林倾墨眼神仿佛有摄人心魄的能力,看的久了会被她抽走力气。

      啪叽!

      手中的团扇滑落,寿康惊愕地抬起头,张了张嘴,那口型好像在说,怎么可能。

      林倾墨微微躬身,捡起团扇,重新递还给她,语气淡淡道:“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她语道锋利:“你生母,——莹贵人早年为争宠,设计陷害皇后腹中的胎儿,使她们差一点母女俱损,昭儿早产有些先天不足,而莹贵人,却顺利诞下了健康的你。”

      寿康并没有想象中的意外,想来这些旧事,她早已知晓。

      寿康深吸一口气,锤着案桌显得愤怒:“莹贵人是糊涂,可错不在我,本公主是无辜的,难不成你们想将死人的错归咎到我身上?我不服!我不服啊!”

      “别急,她还做了别的。”

      林倾墨及时止住气急败坏的寿康,娓娓道来陈年旧事。

      当年魏皇后早产引来乌鸦凶兆,莹贵人笑嘻嘻地倚在皇帝身侧,徐徐摇着团扇唏嘘:“皇上,姐姐这是生了一个不详的病儿啊。”

      她是新宠,说话向来不知分寸。

      偏皇上就喜欢她这种肆意娇横的性子,夸她率性天真,与宫里所有端庄死板的女人都不一样。

      立在刚生产完的皇后床前,他肆无忌惮揉着宠妾的肚子,“皇后失德,莹儿说该怎么办好呢?”

      “皇上莫取笑臣妾了,我哪敢编排皇后娘娘哪。”

      莹贵人娇笑连连,头歪在皇上肩上,阴毒的目光落在襁褓的女婴上,作出苦恼的思索状。

      “公主既不详,打入冷宫就好啦。您是一国之君,金口玉言,钦天监岂敢不听您的命令。”

      “小孩子嘛好养的很,留口饭不至于饿死,长到成年送去和亲——嫁得远了,才不会误了陛下的国运~”

      皇上没立马反驳,也没有答应。

      莹贵人瞬间撂了脸色,“您舍不得她?”

      皇上揽着她,柔声安抚怀里胡搅蛮缠的女人,两人在华乾宫浓情蜜意、你侬我侬。

      躺在床上的皇后并非全无知觉,她只是累极睁不开双眼,并不是死了。

      她的夫君搂着不入流的妾妃,对她拼命生下的孩子指手画脚。

      甚至急冲冲地决定着她的结局。

      林倾墨说上一分,寿康的脸便白上一分。

      “何况惠纯出生,也是莹贵人引来了代表异端的凶兆。”

      皇后做了一番调查,开始着手进行反击。

      皇帝想将宋昭儿送入冷宫,谁知魏国公提前收到了风声,联合众多大臣在上朝时以命相谏。

      逼他不得不收回成命。

      至于莹贵人,说话没分寸惯了,御花园闲逛遇到进宫省亲的良妃幼弟,不知说了什么,二人起了争执,小孩子两眼一翻,竟直直晕了过去。

      良妃家里满门忠烈,只剩下这么一根独苗,宝贝得不行。

      皇上为给朝臣交代,为给良妃公道,只能将她暂时打入冷宫。

      然而第二天,却传来莹贵人吞金自尽、身死暴毙的消息。

      皇上不是没怀疑过皇后,但是随着西边战事再起,魏国公身披黄金甲出行,魏皇后依旧是那个母仪天下的皇后。

      横死的莹贵人,再没被皇上提起过。

      时间线来到惠纯五岁周岁宴,太子、肖王纷纷受伤,公主命中带煞的流言,再一次在宫中传遍。

      皇后抢先下手,做主将惠纯送入道观,看似清修禁足,实则派了人手暗中保护。

      皇后也终于明白过来,莹贵人不是最该死的那个,那一句玩笑话,真正说进了那个男人心里。

      所以皇后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将莹贵人的女儿从冷宫接出来,放在身边亲自教养。

      人人称颂皇后不计前嫌,大爱为公,对曾经的罪妃之女宽爱至此。

      可他们怎会想到,寿康是皇后压在手上最后一张绝杀底牌。

      为此,太子,太子妃,宋洵纷纷入局,参与为时近十年的部署。

      他们在赌,若是皇上良心发现,他们无所谓继续养着寿康,保她下半生的荣华富贵,可若他还是执意要推惠纯出去和亲,寿康便是完美的代替品。

      人长大总要为自己的过去承受代价。

      “惠纯也会?”

      寿康一说完便沉默了,她抢了惠纯嫡出公主身份,在皇后身边享受了数年不属于自己的恩宠风光,倘若不是皇后需要她,恐怕自己早就死在冷宫某个角落里了。

      这些年来,魏皇后不仅从没有在物质上亏待过她,而且更是对她用心教导,她是合格的母亲,于她,于惠纯皆是。

      林倾墨拍了拍她的手,“会的。”

      嫡公主这个位置,可不只是享受荣华富贵,所有的礼物早在暗地标注好了价格。

      焉知留下来的那个,才是好的,送出去的,注定不好。

      “月梁虽地小却富足。你以嫡出公主身份的嫁过去,无人敢怠慢你,只要北域还在一天,你便是他永远的正妃。”

      “听说耶律述性子憨厚,你以后同他好好过日子。”

      惠纯前半生承受不该承受的苦,后半生恢复身份,亦要尽到公主义务。

      寿康你要知道,与相爱的人不得厮守,在皇室并不是一件痛苦的事。

      未来要走的路很长,褪去青涩的成长也很痛苦,喜欢反而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这样的道理,以后她会慢慢悟到。

      迎面遇上匆匆赶来的惠纯,她说不该如此,和亲的本该是她。

      虽然被寄养在寺庙,但她被刻意教导很好,一天时间便想通了始末。

      “对我,她可能不是一个好婆婆,但于你,绝对是一个好母亲。”

      林倾墨拍了拍她的肩膀,希望可以想开来,“这件事,你不要怨你母后。”

      怨她手段历尽举起屠刀向寿康,所有无情只为替亲生女儿铺平康庄大道。

      惠纯冰雪聪明,却很难发现皇后落在她身上的脉脉温情。

      “小时候她问我,未来的公主封号想叫什么,我盼望她寿泽绵厚无虞安康,我说不如就叫作寿康。”惠纯顿了顿,眼角瞬间红了,流泪缓缓道来,“可是没想到第二天,母后就带回来一个女孩,将我的‘寿康’赐给了她,我也因此恨了她……十几年。”

      “其实我很羡慕你,昭儿。”林倾墨拿出帕子为她拭泪,动作比声音更轻柔,“你有疼爱的亲人在身边,你们有些话,还来得及说,有些事,还来得及做……”

      突然间,她有点想念师父了。

      他们连见一面,似乎都成了飘渺的奢望。

      “至于你的封号,惠,代表头脑聪明;纯,代表心性纯良。皇后娘娘希望你保持清醒的同时,心性能够不遭外界污染。”

      有一个人愿意为了另一个人,义无反顾将杀戮与鲜血的肮脏挡在门外,不惜亲手沾上腥臭浓重的血气,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这是奢望。”宋昭儿沉默良久才答,人始终不可能永远活在保护下,就算是,也是一时的。

      “是奢望。就像你希望皇后娘娘‘寿康’无虞一般。”

      为子女,皇后恐怕都数不清到底做过多少腌臜事,又怎敢腆着脸向上苍祈求,一生福寿高康地陪在子女身旁,看他们结婚、生子。

      “你未长大,她不敢轻易老去。”

      起风了,林倾墨起身,目光探向宫墙上的天空:“该回去了,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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