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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霁月幽灵之身不老不死,一点朱砂又最宜以一打多,几年下来,她战绩斐然,在边关逐渐累积了些名气。但她素来神出鬼没,也鲜少与人交谈,众人并不知她姓名来历,只知她武艺超群,携一把带镖形飞轮的花柄短刀,伤人却从不杀人。
边关的日子不比冥地清苦,却有着她独守堕花洲四百年都未曾感到过的寂寥。或许是因为当年她心如止水无人可念,今时上天却赐了个司圣泽给她。
时光本无厚度,它轻轻柔柔,水一般流过。是众生托付自身喜怒哀乐与万千心绪于其上,使它变得厚重、充盈,散时难捱,聚时难忘。
霁月时常设想再见司圣泽会是怎样的情景,等过个几十年,他驾崩了,自己便随着一块儿去投胎。届时定要好生打点一番,最好来世能同他做一对儿青梅竹马。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男娃与女娃,对面不识,却一见如故……
每回做这样的春秋大梦,她唇角都止不住地上扬,既盼着来世赶快到来,又希望他作为司圣泽的一世能福寿绵长,左右怎样都是好的。
然而,正当她满心欢喜地畅想以后时,“陛下御驾亲征”的消息蓦地传来,直将这重逢之日往前提了司圣泽的后半辈子那么长。
华朝北境襄行关,两军酣战,漫天沙舞。霁月穿着一早备好的士兵盔甲,赘在司圣泽马后不远不近的距离,既要演好已死之人的角色,避免跟他对上,又恐他为无情刀剑所伤,得时刻盯着些才能安心。
开始还好,司圣泽在后方排兵布阵,指挥有方,打得突厥连连败退。但这人总有闷声作大死的天赋,明明华朝军队已呈现出压倒性的优势,士气高涨,他偏觉着不够,要这士气再高一层,不顾阻拦执意领兵去阵前冲锋。
所谓穷寇莫追,突厥壮汉们狗急跳墙,一个个都杀红了眼,目露凶光盘算着擒贼先擒王,瞄准了司圣泽打。身旁近卫自顾不暇,左支右绌,霁月一个没瞅见,但听得几声凄厉的“陛下”响起,遽然抬眼,他银甲上已添了个血窟窿。
别无他法,她是万万不舍得他死的。
突厥士兵见司圣泽受伤,群情激奋,磨刀霍霍准备上前补刀。千钧一发之际,一股邪风扑面,塞北数颗粗犷砂砾相伴而至,精准把他们持刀的手筋挑了个对穿。
血花四溅,刀剑落地声锵锵响了一地,痛叫声此起彼伏。这样混乱的响动中,霁月脑子却一片空白,两耳尽是嗡嗡风声,她面沉如水,也不知哪来那样大力气,提着一口气,咬牙切齿地拎起司圣泽腰带便借由风力推着遁入了大军后方。
“幸而陛下未雨绸缪,穿上了厚甲,没有伤及筋骨,不然这左臂怕是要废了。”随行军医有些眼色,他看看两手抱臂满脸怒容背对他们立着的霁月,又瞧瞧心虚抿唇一言不发的司圣泽,麻利处理过司圣泽左肩虽有厚甲相护却仍有些狰狞的刀伤,便疾步退到了帐外。
行军账内,仅剩八年不曾见的两人,场面一时颇为尴尬。
泛着血腥味儿的空气不断撞入鼻腔,霁月拧着眉头,只觉烦躁不已,忽地理解了那回自己单枪匹马闯武王府,他火急火燎地赶去寻她,背她回东宫路上的怒而不发。
霁月冷哼一声,终于先开口打破沉寂:“还知道穿厚甲……我当陛下为何执意冲作前锋,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他不为打突厥,也不为鼓舞士气,他是去钓她的。
“一别两千七百五十五日半……”司圣泽顿了顿,霁月在这短暂停顿中心上一酸——两千七百五十五日半,她也每天都在数着。她正兀自感伤着,便听司圣泽续上了后边半句:“你比从前有文化了不少,都会用‘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霁月牙关又紧了紧:“……我谢谢你的夸奖。”
司圣泽贪婪地用目光描摹她的眉眼,良久才餍足地一笑,调侃她说:“许是你这些年欠下的感情债太多,老天都看不过。三月前东留下了场暴雨,一道惊雷把你的坟劈塌了半边,散落的碎石压歪了你的棺木,我这才知道霁月姑娘竟仍好端端地在世上诈尸,且诈得颇有几分精彩之处。‘一点朱砂’跟‘扶摇刀’火遍了大江南北的酒楼茶馆,这么些年也只剩我没听说了。”
霁月心里有气,司圣泽何尝没有?过去他事事哄着依着她,百般温柔,如今竟也不学好,会阴阳怪气了。
霁月闻言很是懊恼,不为死遁一事,而是因着离开前为图省事,并未将一百零八根特制钢钉悉数重钉回去,而是打了对折的对折,只拿刀柄松松敲回了二十七根。不然凭她那棺木的结实,别说半边坟塌了,纵使整间墓室塌得稀碎,她也有信心棺木能依然坚*挺。
当时不努力,事后徒伤悲,天要亡懒人!
“不光你,我也是才听说……”霁月讪讪地说,心下愤愤然:她自认在襄行关行事很算得低调,也不知哪个长舌头的把她的事儿抖搂到了中原,竟还传进了司圣泽耳朵里!
“既然我也瞒了你,大家都有错,我便不怪你今日引蛇出洞了。”霁月心虚地摸摸鼻子,想把这事揭过,主动跟司圣泽和好。
司圣泽心情好了些,又不正经起来,他指指左肩犹在渗血的伤,纠正说:“什么叫引蛇出洞?别磨灭我的牺牲,明明是舍不得肉套不着狼。”
霁月睨着他欠嗖嗖的模样,有点想揍他,想着想着却蓦地笑了出来。司圣泽也跟着笑,两人彼此对视,笑得越来越凶,笑到最后双双泛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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