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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梦里，仿佛有人在叫他。
　　罗玄醒来，见自己是躺一张极为华丽的床上，一个蓝衣男子正临窗而坐。他一惊疑，却见那人转过身来一笑，虽然面目他已大不识得，可那双眼睛他一眼认了出来，是小凤。她改了妆扮，又小小地易了容，一般人是认不出来的。
　　他心内一宽，这才环视四周。这里装饰富丽，空气还有种奇异的香气。

　　小凤费尽周折把他带来这里，又出去找解迷药的药材，楚青萝的迷药虽不致伤人，久留体内总是不和。见罗玄醒转，她一喜，取了解药过来，“你醒了？”罗玄闻着药味，知是解迷药的药物，笑了笑，接过来喝下：有几味放得重了，有一味又放少了－－不过主要的几样药材还不差，他点了点头，想着转天一定要告诉她，却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凤……这是哪？”
　　易了容的人的肤色本是看不出来的，可是罗玄却察觉出她竟有些不好意思。
　　他跳下床来，正要往窗外看，却听背后那人说道：“别看了，这里是青楼。”
　　她，她……她！罗玄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城中最大一家客栈的门前，几路人马会集在一起：“找到他们了没有？”
　　“所有的客栈我们都找过了，没有！”
　　“他们跑不远，继续搜！”

　　城外的一间破旧的土地庙里。
　　小凤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罗玄。后者正要清出一块地方以作今夜的休息之所，忽然听到她的轻笑，不由自主地觉得局促起来。
　　方才罗玄知道他们身在何地，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最后他还是坚决地拉着小凤要她一起离开了那家青楼。
　　可他却没听到出门时小凤对那老板娘的耳语：“房间留着，我和这位客人一会就回来。”

　　要说风餐露宿，对早些年常去各地采药的罗玄来说，那就是家常便饭，只是往常他如此出行，唯一要防的只是蛇虫鼠蚁而已。寻常的兽类伤不到他，歹人知道了他的名字立马绕着走，是以往夕就算露宿他也能安然入睡。
　　这次，却是他头一回被人这样追捕。
　　想想自己此刻苍凉的境地，他忽然失笑。回过头来，小凤却早已睡去。
　　走到她身边，他仔细地端详着她。其实从前他很少直视她：从当初哀牢山上察觉了她的心思之后，他就再不敢直视她了。

　　她睡得极沉，想来是太累了。他却怎么都睡不着。默默地想着远在冥岳的三帮四派，还有同样了无音讯的萧玄。
　　蓦地，一阵马蹄声打破了夜的沉寂。他正要起身，却见小凤早已跃起，百忙中望了他一眼，似是嗔怪，又似关心。
　　这破庙孤立在荒野之中，四处虽有草木，可秦家众人都携有火把，灯火通明之下根本藏不住什么人。
　　小凤叹了口气，对罗玄一笑，拉着他的手一带，两个人就跃上了房梁。只是她如今功力未纯，拖了罗玄上来，不免有几分喘息。这番困窘的境遇罗玄还没经历过，原想着跃下去与秦家诸人细说一番，可眼光一扫到小凤，立时一叹，打消了这个年头。

　　小凤没注意到罗玄一直在盯着她瞧，一边听着远处的动静，忽然除下一只鞋子来，一掷，刚好掷到了后门的门口。她松了口气，这才坐下来，对着罗玄一笑。
　　他只觉得自己的笑容有点儿僵－－看她的神态，他们根本不像是逃亡的，倒像是出来游玩的一般。他失笑，也不说话，只是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庙的屋梁甚是高大，若要照见梁上所有的动静，非得跃上来不可。一群人吵吵嚷嚷着拥进了门内，正要仔细搜检，忽然有一人喊道：“这有一只女人的鞋子！”
　　“拿来给我看看！”
　　见到为首那人并不是楚青萝，小凤松了口气，若是当真动起手来，她现在的武功对付这些人绰绰有余，只是若是楚青萝在，她群斗时要照拂罗玄，不免力不从心。

　　却又听有人嚷道：“这柴草有人动过了！”“哈哈哈，他们忙着逃命，连鞋子都跑掉了！”又有一人笑道。
　　为首那人叹道：“唉，我始终不信，罗大侠他会是……”
　　“师哥，管他信不信，他帮那魔教妖女，就是咱们的对头！”“是啊，是他自毁长城，师哥你就……”
　　“罢了！”为首那人忽然说道，“想来他们是刚走了，我们赶紧追去吧，三帮四派围攻冥岳数月不下，师娘很是着急呢！”说着，他看似无意地将手里的那只鞋子一丢，嚷嚷着带着众人走了。

　　过了许久，确定他们真的走远了，小凤才抓着罗玄，两人轻轻落地。
　　方才那人明明是知道他们躲在梁上了，却故意放他们一把，想是以为躲在梁上的是萧鸿吧！
　　莫离他们护着萧鸿，想来应是没事的，只是刚才那人刻意提点冥岳和三帮四派的境况，又是什么意思呢？未及再思，罗玄只听小凤唤他道：“快走吧，还等他们回来么！”
　　夜色苍茫，罗玄自知再往郊外走也不是办法，只好和小凤一同回城。
　　只是站在那大院子门前，他神色有些微忸怩与无奈。小凤摇了摇头，举着一个小包说道：“就是要去客栈住店，也得先改装了再去吧？”

　　小凤正要去敲门，却被罗玄一把抓住了手臂：“小……小凤。”
　　“哎，”小凤叹气道，“那我俩就站在这儿到天亮好了，反正楚青萝的人还在这城里，你爱去那秦家堡做客，请去，我是不奉陪的。”罗玄身子一僵，只听到她说道，“又不是让你……让你……”没说完，她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平素她可没见过这位罗大哥的扭捏样儿。
　　罗玄只觉得哭笑不得，她当真不是要整他的？硬着头皮去敲门，立时就被一丛红云裹了进去。

　　方才躲在那梁上时，他衣衫上沾了些灰，此刻却无人注意，那“红云”们只望见他容色清雅，仪态安然，道这人定是个大人物，都纷纷偎到他身边，罗玄却生怕别人看清他的脸，一边低着头往前走，一边忍住不去挥手打翻那些扯着他衣袖的人。

　　眼见罗玄遭逢此厄，小凤本是要去救他出重围，心下却不知为何忽然一酸，眼中几欲落下泪来。
　　罗玄眼观鼻鼻观心地走着，忽然被一人掣住了手腕，径直甩开了那些女子。那些女子素来不是吃素的，忽见有人将这人抢了去，正要喝骂，却被鸨母喝住，眼睁睁看着罗玄被一个不认识的女子拖走了。
　　次日诸人醒来，这两人早不见了身影，后来也只是听那鸨母偶然提起，这两人是富家私奔的一对相好，躲在他们那儿也是为了避开家里人的找寻。幸而这说辞罗玄永远都不知道，否则不免又要大窘迫一回了。

　　两人早换了装束，易容本是小凤的拿手好戏，她对罗玄的形容稍稍做了些改变，就似变了一个人一般。她自己则则扮作一个瘦削的汉子，压低了嗓子说话，竟也是惟妙惟肖。而她又是多顾虑了一层，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仇家是谁，改换容貌一可以逃掉秦家众人的追踪，另一件，却是可以避开从前的仇家。她却不知道，在她给罗玄易容之前，他曾有多次机会离开。最终他却是安心地坐着，戴上了不属于他的面目，放下了“罗玄”这二字所能带给他的一切。

　　“店家，你可曾见过一男一女，自南边来过？”
　　这一日，他们二人到了湖北境内，正要投栈，却刚好撞见秦家堡的弟子前来打探。
　　“客官，您怎么称呼？”罗玄正怔营间，听到掌柜的如此相询，便自然而然地想起最熟悉的化名来：“我姓段。”
　　段？断？段。
　　那小二又问小凤，却听她一笑，“拙姓连。”
　　罗玄一怔，想起了当初在血池与她争论段兄弟和小善的事。

　　小凤却丝毫没有察觉罗玄的异样，只是浅笑一声，回头望着他。
　　“哎，一男一女，这可就难说了，我们这小店成天南来北往的，来的客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呀！”小二应了一声，就要走开，却听那秦家的弟子说道：“那女子生得格外貌美，那男的则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
　　罗玄现在的打扮可没半点仙风道骨的模样，头发略染了染，束以头巾，衣袍略敝，望上去只像寻常的客商。
　　他们二人也不着急投宿，况且此时人都坐在大堂里，贸然上楼，会引人注目，于是两人便寻了屋子的一角，坐下来观察动静。

　　秦家弟子问讯不着，便即去了。小凤和罗玄刚舒一口气，却听马响，一行七八人下了马到了店前，当先的一人，正是楚青萝。
　　只见她颇有风霜之色，想是这几日忙于追查他们故而顾不上歇息。此刻她忧心忡忡，坐下去饮茶，却像是不知茶的滋味。
　　“师娘……”一个弟子刚一开口，却见楚青萝的泪珠唰地落了下来：“珠儿……”
　　罗玄眉头一皱，莫不是她那小女儿有了什么损伤？
　　原来当日他们与萧鸿他们分开逃脱，秦婉珠知道之后独自去追萧鸿，却至今未归。楚青萝挂念爱女，故而有些魂不守舍。

　　“罗……大哥……”小凤不知为什么自己也眼里泛酸，勉强笑了笑，却是差点落泪。只听罗玄一声低叹。
　　他想的却是炉中丹药被毁，萧鸿必定命不久长。

　　当日他之所以中毒，也是为了救小凤，而小凤那一次的重伤……
　　“师娘，冥岳大会的期限就要到了，要不我们分头行动，小徒率人去追查这几个人，师娘你带着人先行一步……“
　　“不必了！“楚青萝自知不能擒住萧鸿，对着聂无错绝无胜算，与其如此，不如先去找这些人。更何况，她还不放心自己的女儿一个人飘零在外。
　　望着楚青萝，罗玄忽然觉得心头一阵恻然。

　　两人并未在这镇子上耽搁许久，第二天等追兵都过了，就买了马匹干粮，一路往别处去了。

　　这时元兵迫宋甚急，几有势如破竹之势。罗玄本想带着小凤先寻一处安宁的地方待一段日子，只要等冥岳之事一了，他就能把她还给聂无错——他愿意把她还给别人么？
　　小凤却执意要去冥岳瞧一瞧三帮四派，她想自己当初被人伤得那么重，从前自己身上也负有武功，这次正邪两道汇聚冥岳，她的仇家说不定也会出现。更何况她得知萧玄那个小丫头一个人要对抗三帮四派的围攻，总是放心不下。

　　“如果你不去，那我自己去。”这一天，她和罗玄有了争执，她一怒之下，拎起自己的包袱就要走。
　　“小凤！”这一声，沉重地落在地上，让她忽然回过了头来。
　　罗玄的目光是散的。刀光剑影，横尸处处……一个艳红的身影，站在远处。

　　“小凤……”
　　这一瞬，她觉得他不是在叫她，而是在叫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
　　聂小凤。
　　他的爱徒。他女儿的……生母。
　　她想起聂小凤是冥岳的人，那萧玄应该是聂小凤的弟子。她听来的事，他应该是对聂小凤恨之入骨的。可现在，“如果不是我自己的从前毫无头绪的话，我真想听你说说你和她的事。”

　　这时的冥岳，白雪皑皑中，一个人正遥望着南方。罗玄，聂小凤，这些曾经威震武林的名字，以后是不是会渐渐地褪去色彩呢?
　　“他们怎么说？”
　　“他们久攻不下，少林寺的大智答应了三日后比武。”
　　“我们的防备不可稍有松懈。去吧！”她说完，抬起头，望着一片雪花飘入了红梅之中。

　　数十里之外。
　　“爹他还是没有消息么？”她的声音这么焦急，以至于方兆南不得不安慰她，“罗前辈他吉人天相，我相信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的武功，你也见过……”她想起那一天，在雪花之中，他们俩输在了她的剑下。
　　“绛雪，你不用担心，中原武林这么多能人志士，不会打不赢她的。更何况，”他一笑，“还有我呢。我的达摩三剑，未必就赢不了她。”
　　他的笑容还是像从前一样充满朝气，以至于他身边的人也会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也许，有他在她身边，就是好的。哪怕只是他们死前的相聚，哪怕只是这一刻而已。她想起了从前失去的那个孩子。她真的希望，自己现在这个孩子可以平安地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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