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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大学士感义愤携笔投军鄱阳湖军威振李白作诗
陈御医等离开后,李白一直守在家中,与妻子儿女过着平淡恬静的生活。经历过轰轰烈烈之后,复归平淡,尤其能感受到它的珍贵。儿子伯禽已经娶妻生子。女儿平阳也早已嫁人,不过嫁得不远,搁三差五总要回家里来看看。李白和桂子早已没有了年轻时的激情,不过感情很好,更多的是生活起居的照应。李白每日起来,先看看孙子们的学业,然后吃饭。吃过早饭,到来凤阁读书。中午,仍然坐在后花园的井边喝酒。喝够了,倒头便睡。这一睡,差不多就到傍晚了。近来没有什么新鲜事,夜里也没有做奇怪的梦,李白很少写诗。也很少有客人登门造访,李白反倒觉得清静自在。忽一日,好友元丹丘来访,说起安禄山造乱,百姓遭难,二人无不义愤填膺。当日在京城时,安禄山其人李白是见过的。当时见安禄山在唐玄宗杨妃面前始终一副笑模样,嘴里像抹了蜜,说出来的话甜得让人倒牙,李白虽然反感,但万没想到他日后会起兵造乱。李白一腔义愤不吐不快,当即做诗道:
朝作《猛虎行》,暮作《猛虎吟》。
肠断非关陇头水,泪下不为雍门琴。
旌旗缤纷两河道,战鼓惊山欲倾倒。
秦人半作燕地囚,胡马翻衔洛阳草。
一输一失关下兵,朝降夕叛幽蓟城。
巨鏊未斩海水动,鱼龙奔走安得宁?
颇似楚汉时,翻覆无定止。
……
元丹丘走后,李白心里仍然块垒不畅,整日坐在井边喝酒,脑子里满是胡兵过后百姓遭殃的场景。李白诗人情怀,忽一日想到国家如此多难之秋,自己不能坐视不管。他不顾自己年事已高,回屋从墙上摘下宝剑,跟妻子言明要去投军报国。桂子再三劝阻,总不济事,最后也只得由他去,只吩咐一名仆人跟随。李白却又拦住了,他说投军哪有带仆人的?让人见了岂不笑煞?桂子无奈,只得作罢。李白单人独骑来到安陆县衙,跟知府说明自己的来意。新任知府对这位鼎鼎大名的大学士礼遇有加,但对李白说的话却犯了难。他说皇上倒逃到西蜀去了,国内现在一盘散沙,群龙无首。李白劝他拉一杆人马起来抗敌,他摇摇头为难道:“自古无粮不聚兵,就府库里那一点余粮,一百名兵也养不起。”李白见此人没有忧国之情,话说不到一块,不可能引为同道,转身欲走,新知府又撂过两句话来:“听说永王在江陵招募将士,你不妨去看看。”
李白单人独骑踽踽前行。正是阳春季节,太阳已经热哄哄地让人难受,对面却没有一丝风吹过来。李白有宝贝在身,不出汗,也不感到焦热难耐。只是想着国难当头,心里有些郁郁不快。行路时间长了,嗓子有些干涩。看坐下马,大白马走得也有些吃力;先前的坐骑五花马尽享天年,二十七岁时寿终正寝,现在的白龙马脚力差些,但没有再好的,也只好将就了。李白不由极目眺望,但见远水遥岑间一抹淡烟色,知道是个人口所在。问对面来的人,道是湖州。提到湖州,李白想起了湖州的乌程酒,不觉打马轻轻跑起来。不一时,已经进到湖州城里,李白放慢速度信马由缰边走边观看街景。前边有一家小酒店,上写“湖州正宗乌程酒家”。李白在门前拴好马,进门找一张桌子坐下。
“客官,吃些什么?”小二前来招呼。
李白:“先把你们的酒斟一碗来尝尝。”
“客官稍等。”
小二转身离去不一会儿,端来一碗酒,放在李白面前。李白端起呷一口,不觉皱起了眉头,放下碗叫小二:
“小二,你过来。”
小二近前来还在夸嘴:“客官,我们的酒不赖吧?远近闻名的乌程酒,喝过的人没有说不好的。”
李白:“以前我是喝过乌程酒的,如何不是一个味?”
小二立时沉下了脸:“客官,一个人一个口味,你喝不惯我们的酒,可不要坏我们的生意。”
李白:“我是喝过乌程酒的,根本不是这个味。”
小二瞪起了眼睛:“对不起,你想喝我还不侍候了呢。你快付了钱走人吧。”
“什么?”李白略感诧异,“你们卖假酒还敢收钱?”
“笑话!”小二蛮横道,“酒再不好,也不是白来的。快交钱,如若不交,你就别想走出这道门。”
李白不想和他纠缠,从怀里掏出金牌“啪”一声拍在桌子上:“好吧,我给你钱。你看看这个够不够你的酒钱?”
小二也识几个字,仔细看了金牌上的字,一下子跪在地上,连声求饶:“哎呀,是学士大人,小的有眼无珠,冒犯大人,还望学士大人见谅。”
李白见了小二的模样,反倒笑起来:“你先起来,我有话问你。”
小二乖乖地爬起来:“谢学士大人。”
李白:“你们店里到底是什么酒?为何如此难喝?”
小二:“我们店里是小作坊产的杂粮酒,并不是真的乌程酒,请学士大人见谅。”
李白:“我再问你,湖州哪里有真正的乌程酒?”
小二:“出门向西走,往右拐一个弯,有一家醉仙阁酒楼,那里是地道的纯正乌程酒。”
李白:“你可不要再诳我?”
小二:“小的哪还敢再诳学士大人。”
这时,掌柜的从后边走过来,见小二和人说话,没好气地道:“不招呼客人,在这儿说什么废话?”
“掌柜的,”小二指着李白道,“这位是皇上亲口封的大学士。”又指着桌子上的金牌,“这是皇上赐的金牌……”
掌柜的看过金牌,一张呆板的脸立时也成了笑模样:“哎呀,原来是大学士光临,小店……小店蓬荜生辉。听说大学士吃过酒题过诗的酒店,全都生意兴隆,日进斗金。大学士也为小店题一篇诗如何?”
李白从身上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子上,站起身道:“以假酒卖人,还想让题诗?这种地方,李某想题也题不出来。”
见李白要走,小二拿起银子道:“学士大人,酒钱不收了,银子你还拿去。”
李白头也不回道:“那不是酒钱,那是给你的指路钱。”
李白按小二指的路线往前走,前边一个路口处往右拐不远,果然看见一家酒家,上写五个大字:“醉仙阁酒家”。李白在门口拴好马,迈步往里走。进了门左右看一眼,地方还算整洁,客人也不少,像是个正经生意地方。李白见有二楼,径朝楼梯口走,小二过来道:
“客官,你可有请贴?”
李白站住反问:“什么请帖?”
小二解释:“今日楼上包局,有请帖才可以上去。”
李白听说,转身退下来:“那就算了。”又找一个空位子坐下,对小二道,“你先斟一碗酒来,我尝尝。”
“客官你放心。”小二道,“我们的酒用不着尝,保证是地道的乌程酒。”
李白坚持:“你还是先斟一碗来。”
“也好,让你尝尝。”
小二很快端来一碗酒。李白接过先呷一小口,觉得是那个味。又喝一大口,仔细品品,确实是以前喝过的味道,不觉仰头一饮而尽。李白放下碗,对小二道:“就照这种酒,给我拿一坛来,再来几样下酒小菜。”
小二听了,有些犹豫,问:“敢问客官,你……几人吃酒?”
“明知故问。”李白笑一声道,“显见的只我一人,为何还问几人吃酒?”
“客官误会了。”小二解释,“我们的酒很厉害,客官如何吃得了一坛酒?”
李白笑着道:“你是卖酒的,我是吃酒的,莫非你嫌我吃的多?还是怕我不付你酒钱?”
“小的是怕你吃多了。客官既如此说,那请稍等。”小二转去不一会儿,一手抱坛子,一手端菜,来到桌前,又叮咛道,“客官如果吃不完,剩下我们会给折钱的,客官千万别吃多了。”
“谢小二关照。”李白从身上掏出一块碎银子塞到小二手里,小二眉开眼笑地去了。李白从头上拔下那调酒的宝贝,在坛子里搅一搅,倾一碗,端起来先呷一口,馋猫似的咂咂嘴,端起来一口喝干。李白长途跋涉,饿了,也渴了,一连喝了三大碗酒,不再饥渴,才想起拴在门前的马来。急忙唤过小二来,吩咐牵到后院上些草料。看着小二转身去了,扭头又吃他的酒。李白喝酒多,吃菜少,不到半个时辰,一坛酒就去了一大半。李白微醺带醉,又没有一个陪酒的,稍觉无趣,不觉哼起自己的几句诗来:“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
小二见李白已醉,走过来劝道:“客官,不要再吃了,你已经醉了。”
李白推开小二:“无妨。岂不闻‘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么?”
旁边走过来一位客人问李白:“这位相公,刚才吟诵大学士的诗也倒罢了,为何又自比大学士?”
“大学士?”李白看着对面的人,“哪位大学士?”
“还有哪位大学士?”那客人道,“自然是钦封的大学士李白喽。”
李白见说,又问:“你认得李白?”
客人摇摇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李白:“你说我自比李白?我说我就是李白,你看像不像?”
“在下看你不像。”客人干脆道,“李白是皇上亲封的大学士,诗才盖世,视功名如流水,视金钱如粪土,你如何能与他相比?”
李白听了,也是带着酒意,从怀里掏出金牌,“啪”一声拍在桌子上:“客官你看这是什么?”
客人仔细看过,脸上顿作惊喜状,抱拳向李白施礼道:“原来大学士就在眼前,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望大学士恕罪。”
李白笑着道:“不认得李某,何罪之有?来来来,一起坐下喝酒。”
那位客人的话惊动了店里的人,纷纷围过来,好奇地询问:
“这真的是大学士李白?”
“看样子不俗。”
“肯定是,桌子上就是皇上赐的金牌,‘逢坊吃酒,遇库支钱’。”
店主人听说大学士李白来吃酒,急忙拿来了文房四宝:“我说今儿生意怎么这么好,原来是有贵人到了。小店有失礼之处,还望大学士海涵。望大学士趁着酒兴为小店赋诗一篇如何……”
李白醉眼蒙眬看着店主人:“赋诗可以,请再拿一坛酒来。”
“这个……”店主人犹豫道,“大学士,你已经喝了不少了,再喝……”
“再喝如何?”李白嘻嘻笑着看着店主人,“是舍不得你的酒?还是怕我吃多了酒作不出诗来?”
店主人无奈,只得叫小二再拿一坛酒来,打开倾在碗里。李白连饮三碗,还要喝时,从楼上下来几个人,分开众人,其中一人问李白:
“你可真是御封的李大学士?”
李白醉态可掬,一手端碗,一手指着桌子上的金牌:“口说无凭,有此为证。”
那人拿起金牌仔细看看,又用手敲敲:“不会是假的吧。做个假金牌,出来蒙酒喝。”
“我这就是假的。”李白从那人手里夺过金牌,“我又不吃你的酒,你管我是真还是假?”
有人从桌上拿起金牌再仔细看看:“这东西做得这么好,不会是假的。”
“做得好就不是假的?”有人反驳,“现如今……什么好东西做不出来?”
“东西能做出来,但诗不一定能做出来。”有人提议道,“李大学士做诗,听说信手拈来,出口成章。让他做诗,能不能做出来,做出来好还是孬,一看便知。”
这句话得到了众人响应,店主人乘机把纸笔推到李白面前:“大学士,小人是信你的。咱还是先前的话,为小店题一篇诗。”他嘴上如此说,心里也在犯嘀咕,这金牌要是假的,他这酒钱一文也不能少。
李白放下酒碗,乐呵呵笑着拈笔在手:“我这个假学士就为你们做一篇真诗文出来。”说着在砚里蘸饱了墨汁,在纸上龙飞凤舞一阵挥洒:
有耳莫洗颍川水,有口莫食首阳蕨。
含光混世贵无名,何用孤高比日月。
吾观自古贤达人,功成不退皆殒身。
子胥既弃吴江上,屈原终投湘水滨。
陆机雄才岂自保,李斯税驾苦不早;
华亭鹤唳讵可闻,上蔡苍鹰何足道。
君不见吴中张翰称达生,秋风忽忆江东行。
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李白酒助诗情诗借酒兴,醉态翩然,如醉如狂,一纸中堂,瞬间草就,围观的众人边看边念边啧啧称奇。这时,一人扭头对众人道:“大家都散了吧,我们王爷早就钦慕大学士,此时就在楼上。大学士,咱们现在就上楼去如何?”
李白恰等说什么,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
原来楼上包局的正是永王李璘。李璘乃唐玄宗第十六子,天宝十六载安禄山叛乱,次年攻陷潼关,玄宗逃往西川,途中下诏以李璘为山南东路、岭南、黔中、江南西路四道节度使,江陵大都督之职平叛。李璘遂在襄阳、江陵等地招募将士,延聘贤能。他曾两次派人到湖北安陆迂请李白,怎奈李白不在家,只得作罢。今日在醉仙阁二楼包局,宴请当地名流,不想李白却自己撞上门来。
李璘把李白待为上宾,当晚将醉卧不醒的李白抬至自己在湖洲的临时官邸,命人好生侍候。李白足足睡了一晚,第二日一早醒来,看着生疏的房子,不免诧异。恰待要问,李璘由两个人陪着走上前来。李璘道明自己的身份,说明了皇上委以重任平叛的事,又说了倾慕李白的诗才,望李白燮理臂助的话。李白听了感奋不已,也道明了自己专意来投奔的意思。二人推心置腹,遂为风云际遇一时之兴会。
一日,李白随着李璘在潘阳湖操演水军,但见桅樯林立云旗蔽日,平日波光粼粼的潘阳湖一时不见了水的踪影,满眼都是舟楫帆影。李璘的帅字楼船停靠在湖的东侧,长三十多丈,宽十余丈,高五六丈,三层楼船上下遍插龙虎旗,在微风中猎猎作响,船体却稳如泰山纹丝不动。李璘搬一把椅子坐在最高一层的前栏前看军士操演。站在一角的指挥长摆动手中的令旗,站在船上的军士舞动手中的刀枪不时发出整齐有力的呼喝声,战船随着令旗时而前进,时而后退,那个整齐,那个一致,不由人不联想到三国时曹操的连环战船。
“威哉壮哉!”李璘看着面前的一切,不由得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兴奋道,“孤王奉旨平叛以来,走江夏,下江东,广揽人才,如今有二十万大军在握,平定叛乱恢复中原指日可待,尔等以为如何?”
“王爷所言极是。”幕僚王先生躬身道,“叛军虽说占了京都,但已是强弩之末,待我大军一到,立时化为齑粉。”
“王爷受命于危难之际,”幕僚张先生道,“如今官军节节败退,群龙无首。唯有王爷昆山片玉一枝独秀,矗中流之砥柱,挽狂澜于既倒,只在王爷身上。王爷前程不可限量。”
“说的好,哈哈哈!”李璘高兴得大笑,转回身来看着众人,又对李白道,“李大学士,以你看,本王的这枝龙虎之师如何?”
“煞是壮观。”李白如实道,“昔日殷汤门津之会,周武巨野之盟也不过如此罢了。”
“说的好,哈哈哈!”李璘又是一阵放声大笑。笑罢又道,“昔日李学士在京城,在父皇跟前,为杨妃连做三篇清平调,遍天下传为美谈。今日能不能也为本王做三篇清平调,提振士气?”
“王爷旨命,李某焉敢不从。拿纸笔来。”立时有人搬来桌案,献上笔墨纸砚。李白拈笔在手,抬头稍思,便边吟唱边写起来:
永王正月东出师,天子遥分龙虎旗。
楼船一举风波静,江汉翻为雁鹜池。
雷鼓嘈嘈喧武昌,云旗猎猎过寻阳。
秋毫不犯三吴悦,春日遥看五色光。
试借君王玉马鞭,指挥戎虏坐琼筵。
南风一扫胡尘静,西入长安到日边。
……
李白诗情澎湃,一发不可收,一连做了十一篇,方才住了手。乐得永王一阵阵高声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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