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洪月如歌

　　历经波折，南洋之行的任务终于完成。
　　青帮一行十二人，折了两个，皆是紫啸堂口龙三的手下，虽有遗憾，但路途艰难，这似乎已是最好的结果。
　　反倒是英国人切尔西损失颇重，带来的二十名身强力壮的水手在路上就折了俩，后来又迫不得已在溙南会的内战中冲锋陷阵表决心，被那些个娃娃兵打死了十几人，现在，手脚完好的就两个，剩下的都是伤兵，还需要人服侍。
　　“终于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切尔西将拐杖向地板上一杵，催促两个手下赶快收拾行李，明早好极时出发回上海。
　　正对切尔西房间的一扇门内，葛天也正在收拾东西。
　　听见切尔西没好气的声音，那刀疤脸忍不住嘲笑道：“这瘸子！咱们该办的事都办了，回去的路上，别去管他！”
　　同住一个房间的董明嗯了一声，就见门外几个人影走过，跟出去一看，见沙楚领着两个背枪的少年，经过一段白色的走廊，走到了隔壁房间门外。
　　自从当上了代理人，沙楚的地位在溙南会可谓今非昔比，从前看不上他的，都来巴结，沙楚走到哪里，身后都有讨好的娃娃兵跟着，威风得很。
　　一个娃娃兵敲开房门，开门的是淳墨岚。
　　“是你？”明明是沙楚主动拜访，那少年却是讶异。
　　淳墨岚双眉微挑，“怎么？”
　　“你那个朋友不住这里？”沙楚问。
　　“哪位？”淳墨岚大概猜到了他要找的人。
　　“阿月！”
　　淳墨岚抬手朝旁边一指，“那间。”
　　沙楚冷冰冰地哦了一声，继续保持着昂首挺胸的姿势走到旁边的房门前。
　　淳墨岚倚在门边，看着这帮稚气未脱的少年认真办事，觉着既好笑，又悲哀。
　　也许此刻在沙楚这般孩子的心中，他们能做大人的事，甚至能与大人抗衡，是相当值得骄傲。可他们终有一天将知道，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是对自己宝贵少年时光的亵渎。天真浪漫的情怀，也许，他们永远也不会懂。
　　不过……他们专程来找阿月有什么事情？
　　淳墨岚一时也弄不清自己出于什么目的，作出不经意地样子踱到走廊边，侧身半坐在花栏上抽烟。
　　眼尾余光中，就见沙楚几个人敲开了阿月的房门，那枪手面无表情地盯着光头少年，询问他来意。
　　说话间，阿月看到了在走廊上抽烟的淳墨岚，双颊微弛，朝那医学生点头示意。
　　淳墨岚掩饰着刻意，向阿月轻轻一笑，转身去看小楼外的青山。
　　沙楚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一件用白布包裹的物事，递给阿月说：“这是爸爸给你的。”
　　阿月见那物事不过手掌大小，一时猜不出是什么，便接了过来。
　　淳墨岚悄悄侧目，见阿月将白布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支精巧的金色手 枪。
　　正是帕恰从阿月身上夺去那支，想不到失而复得！
　　阿月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他将枪检视一翻，向沙楚道了声谢。
　　君晗送给阿月的枪……
　　淳墨岚鼻中呼出一股烟雾，此时他才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那位可爱的女孩了。
　　他的确是不爱她的。
　　利用女孩子的感情达到自己的目的，淳墨岚明白，这是不道德的。
　　但行非常之道，必出非常之手段，一切的行动计划，当顾全大局，不拘小节。
　　咦？
　　思绪之中，淳墨岚似乎在包裹金枪的白布一角，看到一团类似文字的天蓝色绣花。
　　善用飞刀，眼力本就高于常人，淳墨岚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能让我看一下吗？”淳墨岚走到阿月与沙楚之间，目光定在阿月手上那张白布上。
　　阿月没有多问，将布递给他。
　　淳墨岚将这张四四方方的布在两手间牵开，发现这其实是一张手帕，在手帕的一角，的确有用天蓝色的绵线绣出的两个字。
　　“藤田”。
　　淳墨岚只觉头皮仿佛炸了一声，端端地盯着那两个字久久不动。
　　“怎么了？”阿月看出异样。
　　淳墨岚这才回过神来，转身问沙楚说：“这是哪里来的？”
　　沙楚奇道：“爸爸的。”
　　“请带我见一见乌鸦大人！”淳墨岚显得有些急切。
　　沙楚记得这位医学生曾帮他取出子弹救他一命，也不为难，便领着淳墨岚去乌鸦的办公室。
　　“我陪你去吧？”阿月在身后追出一步。
　　事关藤田武藏，淳墨岚必须小心谨慎，于是他回头，朝那长发青年摆一摆手。
　　且说淳墨岚跟着沙楚去到乌鸦办公室，就是之前第一次见帕恰的地方。这会儿，那位老首领正侧卧在一张木质长椅上抽烟膏。
　　淳墨岚扫了屋内码在一起的黑块块一眼，默默地候在墙角。
　　沙楚走上去在乌鸦耳边禀报了，老首领这才慢幽幽地睁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男人道：“你问手帕的事？”
　　淳墨岚点头。
　　乌鸦坐起身来，将黑色的烟杆放在一旁，手朝淳墨岚的方向伸过来。
　　沙楚灵光，立马将淳墨岚手中的白手帕送到乌鸦面前。
　　乌鸦好生端详了半天，似乎想了好久，才缓缓说道：“我让孩子们随便在柜子里拿的……这手绢，好像是外面的人留下来的……”
　　“谁？”淳墨岚不禁朝前走出一步。
　　乌鸦眼珠一溜，好奇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淳墨岚看出那老头有意回避，更是肯定这帕子来路不简单，心下略一思量，想到个托辞。
　　“留洋时，我曾认识一位日本同窗，据他说，他有一位亲人失散多年杳无音信，家人非常希望能够找到他，也希望我回国后，能帮他一起打听。”
　　乌鸦嗯了一声，笑吟吟地让淳墨岚继续讲。
　　淳墨岚也不管他真信还是假信，仍是一本正经地胡诌道：“他的这位亲人，名叫藤田武藏。我看到这张手帕上绣着藤田两个字，就想着来问一问。”
　　乌鸦听罢，似笑非笑，一双眼睛却是始终放在淳墨岚温润的脸庞，似乎在思考什么。
　　老首领重新将烟杆拿起来，忽然用力朝椅子上一敲，“对了！”
　　淳墨岚还来不及问，就见乌鸦快速走到办公桌内，挨个拉开柜子翻找起来，待翻了三个抽屉，乌鸦终于翻出了一个黄皮笔记本，拉开封皮一抖，一张小小的照片掉落在桌上。
　　乌鸦捡起来看了一眼，又将照片背过去，审视中嘿了一声，对淳墨岚道：“手绢，就是这个人的。”
　　淳墨岚半信半疑，上前接过那照片。
　　只见不及手掌大的黑白照片，图像已经开始褪色泛黄，但依然看可以看清照片上的两个人物。
　　站在左边的一人是身着军装的乌鸦，站在右边的一人，是一位头戴鸭舌帽，身着暗色西服的年轻人。
　　淳墨岚翻过照片，见照片背面用钢笔写了这么一行字：大正七年，武藏与金君于盲山。
　　“哦，大人原来姓金。”淳墨岚抑制住激动的心情，故左右而言它，引来乌鸦回应道：“早年间从那边过来的，中国人嘛！”
　　淳墨岚抿唇一笑，目光又定在照片中那位年轻人身上。
　　真的是他！
　　目标人物的线索突然出现，这让淳墨岚喜出望外，止不住心跳加速。
　　大正，是日本的年号，这恰好证明照片中的另一人就是日本人！大正七年，正是一九一八年，十一年前！
　　十一年前，藤田武藏便来过这里，并且与这地方的烟毒头领乌鸦有过来往！他是什么目的？日本是什么目的？
　　一时间，淳墨岚思绪杂乱，他拿着照片走到窗前，要好生看看那个日本间谍的模样。
　　可惜，照片本就拍得模糊，再加上年月久远，人物的五官已经变得更加难辨。只能依稀看出藤田武藏的五官私文秀气，是丢在人群中容易被忽略的那种人，这正是一个优秀间谍的特征之一。不过这张与乌鸦的合照仍让淳墨岚发现了其他的关键信息——那个日本人的身形、身高。
　　乌鸦就在眼前，个头大概一米七，而照片中的藤田武藏比乌鸦高出一头，真人应在一米七五左右。
　　淳墨岚认真看着照片，就听乌鸦在一旁说：“藤田武藏到这里的时候，好像不到三十岁，他是个商人。”
　　淳墨岚放下照片，故作轻松地说：“他也是来和大人做生意的？”
　　乌鸦呵呵一笑，“不尽然。”老首领说着用烟杆指了指窗子外头的大山，“山顶上的跑道，就是他带人来修的。”
　　飞机跑道？
　　淳墨岚想到了什么，笑道：“他做飞机运输生意？那我的同窗找到他可要发财了！”
　　“呵呵，我开始也以为他是打算从天上走货呢！可后来他只用飞机拉来了油，从没在我这里买过货。所以后来我不同日本人做生意，不讲信用嘛！”
　　淳墨岚故作吃惊地啊了一声，心头却已有了答案。
　　这是日本人的局！
　　在东南亚建设机场，意味着日本人的飞机可以随时在这块土地上降落！储备机油，正是为了日后能够提供充足的补给！
　　藤田武藏，我会找到你的！
　　淳墨岚暗暗发誓，上前恭敬地请求乌鸦：“大人，可以将这张照片送给我吗？我想把这个信息写信告诉我的同窗。”
　　乌鸦眼睛一眯，“这可是我唯一的照片……不过，你要是需要，我可以送给你。”
　　淳墨岚正不知如何接话，就见沙楚虎头虎脑地走过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照片，沿着照片两个人中间的间隔一撕，竟是将照片一分为二。
　　乌鸦和淳墨岚两个人都有些懵，好一会儿，乌鸦裂嘴一笑，用烟杆狠狠敲沙楚的脑袋。
　　沙楚嘿嘿地笑，将撕烂的照片递给乌鸦。
　　“拿去！”乌鸦将藤田的那半截照片递给淳墨岚。
　　淳墨岚上前双手接过，连称感谢。
　　“年轻人，”乌鸦突然语重心长地说：“面具戴得久了，就摘不下来了。”
　　淳墨岚心头咯蹬一响，不禁抬目看向那老首领。
　　乌鸦却不再说，重新倒卧在长椅上抽烟，待淳墨岚离开之际，那老头幽幽道：“你和那个人太像了，好自为之吧……”
　　那个人……前辈？
　　淳墨岚愕然回首，办公室的门却已经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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