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树钱儿

作者:琼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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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榆树走了以后,钱儿和柳毛还真的很听话。三个半大孩子成了李八门子两口子的好帮手,要么跟着李八门子一块采山,要么就帮八门子媳妇干这干那,抽空还要陪一陪杨华。
      山里的秋天让人激动和兴奋。各种山货相继成熟了,把人心鼓噪得咚咚地跳,恨不得能多长出几双手来。山林里的秋收要一直延续到下大雪。从入秋开始,人们采完这样采那样,蘑菇、木耳、猴头、榛子、松籽、山核桃,样样都是好玩意。还要捎带各种各样的水果,山丁子,山梨、山葡萄、五味子、苟枣子,各有各的滋味。山里人常年吃不到人工种植的水果,能吃到山外农家小院的李子、沙果和樱桃就挺新鲜了。哪家的孩子能到山外吃过几回瓜果,要一年接着一年地显摆,一年接着一年地怀念。孩子们记忆中的水果都是大自然恩赐的。这些水果让孩子们津津乐道,常常在一起议论哪种水果最好吃。有人说鸭梨最甜,马上有孩子质问:还能比霜打的山葡萄甜?有人说仙桃好吃,就会有孩子说:仙桃是神仙吃的,当然好吃。除了以上这些东西,山里还有随处可见的药材,挖药材也是一种不错的营生。
      八门子媳妇特能过日子,也特别要强,啥东西能多采一点儿是一点儿。她要是进山一趟,回来的时候,不到实在拿不动了不肯住手。有她这么一个当家的,要是不招天灾人祸,那日子肯定红火,就看她张罗的那个劲儿,早把家里人的情绪鼓动得满满的。
      李八门子带着柳毛和钱儿整天背着背篓在山里转,一天也不闲着。杨华和雪儿看着大家都忙,自然也不能吃闲饭。李八门子他们采回来的东西往家里一放,抬腿又走。杨华就和雪儿把这些东西挑拣好,摊到太阳底下晒。她们俩整天都要看着太阳。山里的天气没长性,一会儿睛一会儿雨。她们俩把这些好不容易采回来的鲜货一会儿收回来,一会儿又晒出去,时不时的就和老天爷使横。八门子媳妇更是大忙人,白天跟着东一趟西一趟的跑山,晚上还要在灯下做针线活,要不就是剥榛子,剥松籽,不到眼睛实在睁不开了,不肯上炕睡觉。她总说:秋天多抓弄一把,到了冬天就多享一点儿福,自己家吃不了,送人也是好的。别看草龙泡就一户人家,这日子过得热闹着呢!
      柳毛、钱儿和雪儿都是懂事的孩子,每天干完活,到了晚上都要到西屋陪着杨华。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柳毛蹲在灶坑门儿烧了一兜山核桃。他把山核桃的尖头插到炭火上,一会儿的功夫,山核桃就张开了嘴,张嘴的地方滋滋地直冒油,看着都馋人。他把烧好的山核桃用衣大襟兜着,拿到西屋放到炕上。钱儿则把前几天采回来的山梨挑选捂熟了的拿过来让杨华姑姑吃。杨华喜欢吃酸的,自然喜欢吃山梨。柳毛、钱儿和雪儿便一起分享这些山核桃。四个人一边兴高采烈地吃零嘴,一边唠着喀。
      钱儿和柳毛都想干爹了,一说话就是干爹长干爹短。
      杨华说:“你们干爹那么好,你们俩为啥不跟着干爹呆在庙里。”
      “可是,呆在庙里太没意思。”钱儿抠开一个核桃,小心地往出挖核桃仁,神情黯淡地说,“在那圪塔我和柳毛哥总给干爹闯祸,一天天的除了面壁就是面壁,简直不让人呆!”
      “会有这事?”杨华问。
      “杨华姑姑,真的,我没骗你。寺庙里管得可宽了!”钱儿睁着眼珠子,拍手打掌地说,“不信你问柳毛哥。”
      杨华又问柳毛:“钱儿说的是真的吗?”
      柳毛说:“是真的,寺庙里这个规那个律的是挺多的。”
      钱儿说:“杨华姑姑,你听我说,你给我们评评理,看怨我们不?那天,我发现一个家雀窝,我和柳毛哥就把雀窝掏了,掏到两只老家贼。我们想把两只家雀烧熟了孝敬干爹。哪承想,这些牛鼻子老道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把我和柳毛哥给逮住了。逼着我们俩面壁思过。杨华姑姑,你说我们俩招谁惹谁了?”
      杨华咯咯咯地笑起来。
      雪儿问:“干爹吃到家雀肉了吗?”
      柳毛说:“干爹不光没吃着,还陪着我们俩面壁。”
      雪儿说:“那也太惨了!”
      杨华又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钱儿说:“这还不算啥呢!寺庙里吃的清汤寡水,我们看干爹受伤还没好利索,就想给干爹弄点好吃的补补。我们俩费劲八力编了个鱼须篓。弄了两帽兜子鱼,寻思把干爹叫出来,我们在外头吃完了再回去。没想到又让监院给堵上了。这下坏了,直接把我们开出来了。”钱儿能白呼,说话绘声绘色的。
      杨华又笑起来。
      钱儿看杨华笑,自己也嘿嘿两听说:“好笑吧?我们一不偷二不抢,三不犯王法,可是不行,牛鼻子老道说我们破了杀戒。这也叫破杀戒,这要是知道我们杀鬼子杀汉奸,那就更不得了了。”
      大家说笑了一阵子。
      杨华问钱儿和柳毛:“跟姑姑说说,你们的干爹是啥人?”
      “干爹是啥人你还不知道?”钱儿反问。
      “我让你们俩说。”杨华说着,咬了一口山梨。山梨捂得面乎乎的,她一口咬掉一半,连梨核儿都不吐,全都咽下去。吃得三个孩子的嘴里都直冒酸水。
      柳毛说:“干爹当然是好人了!”
      杨华接着问:“怎么个好法?”
      钱儿说:“他救了我的命。”
      柳毛也说:“干爹也救了我的命。”
      “他还救了我的命呢!”杨华说,“要是他没有救过我们的命,你们说他是啥样的人?”
      钱儿说:“干爹武功好,一脚能踹死野猪。”
      柳毛说:“干爹胆子大,一个人敢闯警防大队。”
      杨华说:“这些我都知道。”
      “干爹够爷们儿。”
      “干爹仗义!”
      “你们的干爹怎么仗义了?”杨华继续问。
      两个人竟给问住了。
      钱儿想起爸爸说过的一句话,大声说:“干爹宁让身受苦,不让脸发烧。”
      杨华说:“那是傻瓜。”
      柳毛也想起来一句话,“干爹能为朋友两胁插刀。”
      杨华又问:“你们看过他两胁插刀吗?”
      钱儿说:“姑姑抬杠。其实姑姑知道干爹仗义。”
      “我怎么知道?”杨华打破沙锅问到底。
      钱儿说:“其实——其实——其实干爹真心喜欢你。干爹听说你是柞哥的媳妇都上火了,满嘴大泡,嗓子都说不出话了。干爹是没法子。”
      “哦,这叫仗义!”杨华好像动了气,“把自己喜欢的女人让给别人这叫仗义?”
      “不是你说的那样。”钱儿说,“你和干爹那件事我爸爸妈妈都说干爹做得对。”
      杨华说:“钱儿,我让你凭心而论,别管大人怎么说。你说你干爹该不该把我推给许柞。”
      “不该!”钱儿咽了一口唾沫,“可是——那时候张家湾的人都知道你是柞哥的媳妇呀!”
      “就是吗。”柳毛刚抠完一个核桃,抬起头说,“其实我们都替干爹后悔。干爹那时候要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和你好,我们早就有干妈了,干爹也不再打光棍了。”
      钱儿说:“瞅你说的,那还是干爹吗?”
      杨华叹了口气,低头抹眼泪。
      钱儿说:“杨华姑姑,干爹走的时候让我们俩多陪陪你,让你开心,你说你怎么说着说着哭上了。”
      柳毛挖出一个整个的核桃仁,说:“杨华姑姑,给你吃核桃仁。”
      杨华说:“我不吃。”
      柳毛见姑姑不吃,随手把整个的核桃仁塞进雪儿嘴里。
      钱儿说:“咱不说干爹仗义,咱们说干爹心眼好使。”
      柳毛说:“你们还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和干爹还闯过胡子窝呢。”
      于是柳毛绘声绘色地讲起他跟着干爹去燕窝山救晓禾的经过。听得钱儿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柳毛讲完了,钱儿幽幽地说:“还是和干爹在一起好!”
      山梨和山核桃都吃完了,钱儿跑出去,一会儿又用帽子兜回来一些榛子,柳毛跑出去拿了几块石头,四个人又都在炕沿上砸榛子吃。
      雪儿不会砸,一砸,榛子就蹦跑了。柳毛砸一个榛子,把籽捡起来给雪儿吃,再砸一个自己吃,一直这样公平合理地一人一个。
      杨华又问:“你们的干爹打不打你们?”
      钱儿摇摇头说:“不打。干爹好军法从事。”
      “怎么军法从事?”
      “就是撸我们的鼻子。”
      杨华说:“他那是喜欢你们。”
      “你忘了干爹打你屁股了?”柳毛说话揭短。
      钱儿白了一眼柳毛说:“那还不是怨你?”
      杨华笑着问:“干爹还打过钱儿屁股?”
      柳毛说:“我刚来的时候钱儿欺负我,干爹照钱儿的屁股狠狠地打了两巴掌。”
      杨华咯咯地笑起来,问钱儿:“干爹打你你记恨不?”
      钱儿不以为然地说:“干爹打的记恨啥,我爸我妈打我我都不记恨!”
      杨华又咯咯地笑起来。“你把干爹和爸爸妈妈谁排在最前头。”
      这个问题把钱儿难住了,他顿了顿说:“都一样。”
      柳毛说:“我永远把干爹排第一。”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柳毛和钱儿都能干活,懂事的时候也大模大样的,可是必竟是孩子,忙里偷闲也要干些他们自己想干的事。
      下雪了,柳毛和钱儿不用整天采山了。两个半大孩子又开始抓野鸡撵野兔。
      柳毛实在,还跟去年冬天和干爹在一起的时候一样,在雪地上奋力奔跑,抓野鸡抓兔子。他跑了好大一圈,累得呼哧带喘,才逮到两只野鸡。该回去了,柳毛连喊带叫地与钱儿碰头,看见钱儿两只手提着七八只野鸡。
      “你咋抓这么多?”柳毛看看自己手里的两只野鸡不好意思地问。
      钱儿得意地说:“我遇到一群野鸡,都打不过来了。我想喊你,又怕把野鸡吓飞了。刚入冬,野鸡好打得很。”
      “啊!闹了半天,你是打的呀?”柳毛的语气里带着不服气。
      “打的咋了?把一群野鸡都轰起来,我一根筋去追一个,我傻呀!”钱儿又反过来挖苦柳毛,“你也真是死脑瓜骨。我还以为你会用弹弓打呢。去年我们跟着干爹,干爹不图希我们抓多少野鸡,图的是训练我们的飞毛腿。今年跟我爸我妈在一起,他们图的是野鸡。不管我们是抓的还是打的,只要我们拿回去的多,他们就高兴。”
      柳毛说:“噢,明天我也用弹弓打。”
      钱儿说:“柳毛哥,我提着这么多挺沉的,给你几只,咱俩匀乎着提。”
      柳毛说:“行,我帮你提着,到家门口我再给你。”
      “为啥?”钱儿问。
      “我可不邀功。”柳毛说。
      “这不是邀功。”钱儿认真地说,“我在亲爹亲妈跟前用不着显棒,你多提几只好看,以后咱俩打的东西放一块,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
      柳毛心头一热,不声不响地从钱儿手里接过来几只野鸡提在手中。
      路上,钱儿问柳毛:“柳毛哥,咱们整天绕着这几个山头转悠,你烦不烦?”
      “烦!挺烦的。”柳毛应声说。
      钱儿又试探着问:“想不想到张家湾溜达溜达?”钱儿对天狼的死还一直耿耿于怀,总想着报仇。
      柳毛说:“想是想,就怕咱俩去闯祸惹大人生气。”
      钱儿说:“没事。咱们晚上悄悄地去,悄悄地回,不让他们知道。”
      “那好,咱俩今晚就去。”柳毛高兴起来。他找来一根棍子,对钱儿说,“钱儿弟,把你提的野鸡都给我,我用棍子挑着。”
      “你一个人拿着不沉吗?”
      “没事,我比你大,有劲。”
      李八门子和八门子媳妇看见柳毛和钱儿弄回来这么多野鸡,都乐坏了。
      “呀!杨华,你快来看看,这两个孩子打到这么多野鸡。”八门子媳妇把杨华喊出来让她看。
      “可不是咋地,这俩孩子真能干。”杨华挺着大肚子啧啧连声。
      李八门子笑呵呵地说:“那啥,这俩孩子跟着他们的干爹,那啥,没少学本事。那啥,跑起来跟箭似的。”
      雪儿也跑过来,用手薅着一只野鸡的羽毛,这只野鸡还没有完全死,一蹬腿,吓了雪儿一跳。
      “那当然了,跟着啥人学啥人。”八门子媳妇看着杨华的脸说,“他姑姑,你说三弟不在家,我的心里咋空落落的。你想他不?”
      “我才不想他呢。” 杨华脸一红,转身回屋里去了。
      这天晚上,全家人兴高采烈地吃野鸡肉。
      吃完饭,钱儿对妈妈说:“妈,我和柳毛哥陪杨华姑姑在西屋说话。”
      钱儿妈说:“去吧,跑一天挺累的,玩去吧!我和你爸剥榛子,不用你们俩。”
      三个孩子陪着杨华到了西屋。一会儿的工夫,钱儿又说:“雪儿,你和姑姑玩嘎啦哈,我和柳毛哥去跟我爸我妈剥榛子。”
      钱儿和柳毛从西屋出来,带上赛狐,一溜烟,直奔张家湾。
      他们到张家湾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张家湾死一般寂静,连守夜的人仿佛都在打盹,开拓团的巡逻队打着昏红的手电筒,像幽灵似的围着屯子游荡,警备道上,替日本人打更的满洲警察倒是殷勤,骑着电驴子,百无聊赖地跑过来跑过去。
      钱儿对赛狐轻声吆喝一声:“靠!静!”
      他们悄悄潜入屯子,来到钱儿曾经的家。房屋依旧,但是房屋的主人已经变了,睡在屋里的是侵占中国的日本人。钱儿真想放一把火,把大颜不惭睡在屋里的日本人全都烧死。可是他舍不得烧掉这座房子。他在这里留下了太多太多美好的回忆。他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房东头是一个土烟囱,像房子甩出来一条粗尾巴。烟囱还冒着轻烟。钱儿悄悄走过去,爬到一米来高的烟道上。烟道上有个破盆子,里边接满了雪。他拿起盆子,将盆子轻轻坐到烟囱口上,又用雪把盆子周围的缝隙盖严实。心想,我让烟囱不冒烟,看你们还能不能在屋里睡消停。
      柳毛见钱儿将烟囱堵上了,心有灵犀,将窗前的一个雪堆推过来堵到门上,并且压得很结实。
      柳毛和钱儿又来到雪儿曾经的家,也如法炮制,堵上烟囱堵上门。
      开拓团的巡逻队过来了。他们悄悄隐藏起来,然后飞一般从屋后的雪地里掠过。突然,两个人都楞住了。
      杖子外,一个开拓团巡逻队的人正吭哧吭地撅着屁股解手。这里有一个杖豁子,是散养的猪拱的,过往的人图希走近道把豁子往大了扒一扒,这里便形成一个便道。这个日本人正好堵在杖豁子处。他好像听到身后有动静,一扭头,赛狐扑了上去。这个日本人哇啦一声大叫,和赛狐一起在雪地上翻滚。柳毛拔出夜猫子送给他的尖刀,可是,日本人和赛狐滚在一起没法下手。刚刚过去的开拓团巡逻队调过头来,吆喝着扑了过来。
      钱儿说:“不好,快跑!”
      两个人撒腿就跑。钱儿打了个唿哨,赛狐丢下日本人跟着钱儿和柳毛上了山。枪声响了起来。钱儿和柳毛跑了很远,身后的枪声才停。两个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钱儿说:“可惜上次把飞镖打了出去没能捡回来,不然,那个日本人准没命了。”
      柳毛说,“我这有把短刀,可惜没逮到机会。”
      钱儿说:“今天便宜了日本人,明天带枪来。”
      “不行。凭咱俩的枪法,夜间离远了咱打不准,离近了跑又不灵便,最好有短家伙。”柳毛说。
      钱儿说:“咱俩这么办,明天是旮旯屯的集,我们上旮旯屯集市去一趟。那里有个铁匠炉,我让铁匠给我多做几把飞镖。”
      柳毛说:“我在明命寺跟干爹学飞刀了,现在也有点准,我打几把飞刀。”
      两个人回到草龙泡的时候已经后半夜了。李八门子双手插在袖子里,跺着脚在外边张望。他见两个孩子回来了,松了一口气,一只手扯住一个,低声喝问:“那啥,你们两个兔崽子,干啥去了。”
      钱儿翻楞着眼珠子没有递上话。
      柳毛说:“李大爷,我们去张家湾了。”
      李八门子说:“那啥,以后不许去了!那啥,今天这事别让钱儿妈知道。”
      房门开了,八门子媳妇说:“快进屋吧,别以为我睡着了。”
      两个孩子同时把舌头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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