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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
回到国师殿以后,时矜没有急着休息,他先是在殿内设了一道结界。虽然杨肆安排在这里的人都不能相信,但除了那几个藏得比较隐蔽的禁卫,其余侍女都不足忌惮。
他一回身就看见桌上孤零零一个白玉药碗,走近端起看了一会,犹豫不决的不知道该不该喝。即便最后也是不得不喝,他却不想表现的太过配合。
时矜从记事起就生活在杨肆的控制下,生活在王宫里,软香红玉与毒药刑具他都熟悉至极,所见之处除了冷酷血腥就是酒池肉林。
他知道怎么回答杨肆每半月一次的策问,知道如何对付暗地里给他使绊的侍女小厮,知道各种致伤致死的方法,也知道自己会成为司煌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唯独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来又想到哪去。
直到七岁那年,杨肆给了他第一碗用白玉碗盛着的药,告诉他喝下这碗药以后便算出师了,从此不用再去禁室练功,也不用再因为答错策问受罚。
他其实很不喜欢禁室,那位白须白发的师父总是将他关在一个木箱里,那里面又黑又挤,进去了以后就会觉得全世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他不怕黑也不怕挤,只是很怕自己跟这个世界失去全部联系,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没有一个人发现。
杨肆给的药让他的内力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比苦练三年的结果翻了一番,只不过这种药的效用只能维持一天不到,且会对人的记忆产生不同程度的损害。时矜曾经在执行任务后因为药效的消退而短暂失忆,被一群狼族骗去百战堂,险些丢了性命。
后来,杨肆让他去一个叫安平的县城找一户方姓人家,想办法取得方家信任,然后不管是诱、骗还是威胁,必须彻底控制方回舟,让他前往停芜山。后来,时矜便发现了方家夫人的事情,进而猜测出杨肆的意图。
那时候的他,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觉得受到杨肆的“恩泽”便要事事尽力而为。当他某一天突然遇到府里的小公子后,他发现比起方回舟,方盏更适合作为杨肆的目标。
于是,时矜通过探人将自己的想法通报给了杨肆。彼时的杨肆根本没有多看好时矜,一是不相信他的判断,二是觉得自己等不了太久,于是告诉时矜以方回舟作为首要,在这之外,将方府的小公子作为一条后路。
那段时间,为了跟方盏亲近,他用了许多法子。因为时矜从小就没有玩伴,也不懂如何在不是互相想把对方弄死的前提下与普通人相处,他的喜好厌恶早就成了师父给他准备好的答案以及旁人问起时能够流利回答的语句。
突然让他遇着了一个锦衣玉食的小公子,一边觉得他金贵还不讲道理,一边又觉得他纯粹且不谙世事,既嫌麻烦又羡慕的紧。
在方家的时候他就是一个闲人,时常十天半月收不到探人的信,杨肆好似把他忘了似的丢在方府。时矜便把每天的大半时间都用来看方盏,观察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害怕什么又亲近什么,观察他怎样与身边的人相处,怎么打发一个人呆着的时间。
不过,很久以后他才发现,方盏这个人也不是个正常人。
小时候的方盏很安静,安静到周围人经常会忘了他的存在,他的奶娘好几次因为没有注意到坐在井边的方盏,吓到把刚洗好的衣服全都打翻在地。
时矜经常坐在他院子里的树上偷看,经常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有一次,他发现方盏又在发呆,便闭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会。
谁知没睡一会就听到树下传来窸窣的声音,他看到方盏在爬树,想了一下又把眼睛眯上假寐,实则随时注意着方盏的动作,以免他不小心掉下去。
后来,方盏终于爬了上来,时矜能从他颤抖的双腿中看出来他是害怕这种高度的,但是方盏还是安静的在身边坐下。时矜等了一会,方盏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坐着,胳膊死死的箍着树干。他刚想睁眼打破这份沉默,突然感觉有东西碰到了他的肚子,方盏松开一只手正在摘树叶,而他摘下来的这些树叶都被一片一片放到了时矜的肚子上。
时矜就这么看着他专心致志的摘叶子,方盏也是头也不回的一直继续,直到把时矜腹部的衣服都盖的看不见了,才转头看了时矜一眼。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的时候,方盏并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而是有几分纠结,似乎在想自己不该这么做,现在要说话还要解释,好麻烦。良久,在他澄澈清明却不耐的眼神中,时矜听到了一道稚气十足的声音:
“奶娘说,睡觉一定要把肚子盖好,不然容易发热病。”
时矜看了一眼被他盖了厚厚一层树叶的肚子,那些树叶太轻太脆弱,让他丝毫不敢动作:
“我有武功,不会着凉。”
“奶娘说再厉害的人也厉害不过热病,她的小儿子就是热病死了的。”
“我不会死。”
“人都会死,我拿不动被子,只能给你盖这个。”
“你知道修士吗?师父说我以后会去当修士,那样就不会死了。”
“那你比她儿子厉害……你能保护我吗?”
“……”
时矜愣住了,他从小到大学的都是怎么杀人,杨肆从来不需要他去保护谁,也从来没有谁让自己保护他,那些任务对象喊的都是“不要杀我……”。所以,他迷茫了,很想答应,心里却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
“等我变得更厉害了吧。”
“好,等你。”
再后来,他终于结束了对方回舟的调查,于是向他下达了杨肆的指令。方回舟虽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举动,但自然坚决不同意离开安平县,时矜用方盏以及全府上下的人命成功换得方回舟的妥协。
几天以后,他又去到方盏的住处,看见方盏坐在门柱边的石阶上,盯着院中那棵桂树。其实他只看到小人儿的背影,却莫名觉得他就该是盯着桂花的,就像他明明谁也不放在心上,却觉得自己该去和他说说话。
他跨下石阶,停在小公子身边,小公子却好像没有感觉到旁人的存在,依然维持着仰头的姿势。他也并排坐到石阶上,眼睛盯着桂树,似是对着空气说:
“老爷是觉得天下安定才有亲人平安吧。”
身旁的人真的像一团空气一样,久久没有声响。他偏头看了一眼,小公子依旧仰着头,却是闭着一双眼睛,夕阳从侧面扫过来,连睫毛都根根毕现。他回过头,盯着枇杷,心想:
他从方回舟说要遣散仆人,离开方府那天起就天天看着这棵树,一张面皮都像是浸满了禅,额边的血管是叶脉,眼睛若是睁开,就会像桂花一样蓬勃。
“他心里若是在乎亲人,就不会有这树给我念想。”
身旁传来稚嫩却沉静的声音,小公子睁开眼站了起来,往院门口走去,
“我听到下人说,我是个不让人安生的主,你们都随他去,我自己也能保护自己。”
时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想:
你就算睁眼闭眼都不让人安生,也有我保护你。
再后来,杨肆又让他前往停芜山拜方回舟为师。他私以为他们手里并没有可以再拿来威胁方回舟的东西,杨肆却信誓旦旦的表示方回舟一定不会拒绝。时矜果然顺利的入门,并被方回舟收做开山大弟子,他不懂方回舟在想什么,也没兴趣去问,只是恪守着自己的本分,在山上刻苦修炼。
当他练气入体后,身体无时不刻不在经受着噬骨的折磨,那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经脉已经被每年一次的汤药弄出了大大小小不下百处的断口,修复不了也阻止不了。杨肆从来就没有放心过他,这些断口让他不得不加倍努力的修炼,试图用更多的灵力压制住断口带来的痛苦,只有这样他才能维持这可怜又无甚意义的生命。
碗里的药汤已经凉透了,时矜依旧没有决定好。下一瞬,他的手突然没了力气,手里的碗应声落地。盯着洒落一地的汤药,时矜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心悸,结界也因为心境不稳而破裂。
殿外的侍女听到声音赶了进来,惊呼过后有关心他的安危的,有收拾残局的,更有不动声色跑去报告杨肆的。时矜不顾一群人的叽叽喳喳,迈开步子就要出门,侍女拦不住他只得在身后急声呼唤:
“国师!国师!还是等医师过来吧。”
他刚一走出殿门,就被两名禁卫一左一右拦住:
“夜深,宫门已禁,国师大人要去往何处?”
“任务还未完成,我没有向两位解释去向的理由。”
两人立马退开一步,国主直接统辖的部下在执行任务时有非常大的权力,两人自然不敢硬拦,心里想着需要立刻通报国主。时矜仿佛看穿了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补了一句,
“跟国主说,停芜山有异,我要去察看。”
“是。”
灵静阁里,尹无明早已经离开,他好像生怕跟起微扯上关系,拿到风幻珠以后匆匆忙忙便离开了。实际上,狐岐的人如此轻易下山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忌惮尹无明与起微的关系,苍时当时还打算带走风幻珠,一看到尹无明出现,麻溜的放弃了这颗遗世宝珠,毕竟这天下有谁敢跟视宝如命的盗圣争宝贝呢?
方于木到灵静阁的时候,方盏已经醒了。风幻珠作为上古遗物,本就是续命疗伤的良药,加上方盏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小聪明,在众目睽睽下耍了一个把戏。
风幻珠是死物,辨别生死只能靠人体内的气息流动,方盏将灵箭刺入身体的时候,同时封闭了自己的灵力与气息,骗过了众多修士,自然也让风幻珠误以为自己已经重伤而亡。这一举不仅解除了众人对起微的污蔑,更是起到了很好的威慑作用,起微正好借此机会与千门划清界限。
他当时急中生智,便搏了一搏,没成想真的不费一兵一卒就解决了眼前的困境,方盏忍不住佩服起自己来。
但是即便没有生命危险,一箭穿心的滋味还是很不好受的,如果不是方于木在他还没清醒的时候就冲进来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方盏觉得自己还能心平气和的好好自夸一番。
方盏呈大字型的躺在床上,他虚捂着胸口,喊了好一阵子的疼才打发走了碎碎念的方于木,好不容易闭眼准备好好休息,就听得窗口一阵响动,一声谁还没出口,屋里的烛火突然熄灭。接着就有人从窗户翻进来的声响,方盏不敢动作,绷紧着身体全身戒备着,心里还在后悔刚才为什么要赶走方于木,不会是狐岐的人不甘心,现在又回来趁他虚弱下黑手吧?
他的紧张不过是片刻,那人还没走出几步,方盏便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同时,屋内响起一道沉静平稳的声线:
“别绷着了,也不是私会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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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想起这小说还有一个男主,我一定是最差劲的脆皮鸭文学写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