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调

作者:邺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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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命不由


      师叔不知去哪了,修竹苑只有两个师弟守着。
      沧寐刚听了小栩的夸赞,这会儿精神振奋,搓得孜背上的白毛又乱又热。孜委委屈屈嗷了两声,丧心病狂的主人连着胸口的白毛一块儿搓。
      “我来青陵,一则祝寿,二则学学君庄主治下手段,可愿与我同行?”娆妩栩伸出手。
      “好啊!”沧寐拍拍手上的白毛,抓住了娆妩栩的手。

      梦玉楼正与朋友小聚,有眼尖的在人群瞅见未央城城主,当即求着梦玉楼引见。梦玉楼踹了两脚没踹开,骂了句没出息。
      青竹匆匆去,匆匆回,带来了娆城主婉拒的消息,顿时哀嚎一片。
      梦玉楼还想问问那些异域人的消息,朋友已经招呼小厮包下整个二楼,几个人眼巴巴地趴在栏杆上望着对家酒楼里那抹白雪之色。他们倒是想鼓起勇气跑去一睹风华,靠墙抱刀的未央城孤狼——城渊,一眼扫来,清空了满腔热忱。
      朋友投来求助的眼神,大家都知道未央城的娆城主在昏月谷学艺近十年,梦家与昏月谷交情甚笃。娆城主夺回未央城初期,梦家带头签了两笔生意。
      “娆城主素来说一不二,何况男女有别,我怎可一而再,再而三。”扇上水墨舒展开来,风带起几缕发。
      “诶,你们谁知道跟娆城主一起的人是谁?”一人问。
      “不认得。”另一人捏碎了栏杆,咬牙道,“能与娆城主把臂同游,令人好生羡慕。”
      “嘿,梦老弟,从榭夜方向过来的,是不是昏月谷的。”
      梦玉楼懒懒地嗯了一声。
      昏月谷最近名声在外,这群少年人知得大概,也仅是知大概。“哦?莫不是你说的谄媚狡猾之人?”
      梦玉楼面露疑惑,手上的扇子都停了半刻。
      “就是你在我家喝酒那回,拍着我爹养的竹子,你说月先生的弟子才德皆无,唯有谄媚讨好保得首席弟子之位。忘了?你把竹子拍断,我还挨了我爹一顿训。你居然忘了?我可是整整一天没饭吃!”
      扇骨一拍手心,彼时记忆涌出,尚记得这兄弟仗义得很,凭一己之力承担了亲爹的怒火不说,还回过头来安慰他。
      至于沧寐那事...梦玉楼想了想,当年见昏月谷内门弟子个个能力不弱,又有亲传弟子花颜几人超群绝伦,却是平庸羸弱的沧寐稳坐十三代首席弟子之位。外门弟子不服,内门弟子更是不岔,随年岁渐长,同辈中花颜、辰夙、娆妩栩的论策稳坐前三,加上城渊,四人战力并列第一,谷中弟子对师姐的不满在师长们漠不关心中达到顶峰。
      连带他这个外人都受到了影响。
      “戏言,做不得数。”这话可不能给老梦听见。

      半空划过一道弧线,接着是锅盆翻倒,以及撕心裂肺的哭嚎。
      炸油饼的老人捂着被油星烫到的手臂,惊恐地望着半身起泡,痛到不停打滚凄嚎的人。
      那人整张脸已辨不出本来模样,黑黄的油渣陷进皮肤,被五指一抓扯下大块皮肉。
      不知是人群中谁先反应过来,一声尖叫将无数人的神志拉回。
      慌不择路间,众人你推我挡,原本不算拥挤的街道摔了不少人,瓜果蜜饯掉了一地,货郎拍着腿不停哀求,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果脯被一脚脚踩扁...
      “诸位无需惊慌!”大汉拎起那人,一把扯开背后的衣服,露出肩胛骨上的‘蘇’字烙印,同时从怀里抽出一卷名册。“此人乃是我家主人手下奴隶,日前伙同歹人盗取主人的钱财,如今逃入青陵,欲行不轨之事。我家主人劝其向善,不料此贼狼子野心,企图加害主人,方落得如此下场!”
      大汉中气十足,一席正气凛然的话阻退了大半想要上前问询的人。
      榭夜的巡卫们与官府衙役就在附近,等大汉说完,衙役拨开人群接过名册细看,并检查了奴隶身上的烙印。
      名册无误,印记无误。
      大汉主动承担炸油饼的老人的损失,他出手阔绰,老人顾不上手上的烫伤,攥着银子不住道谢。
      人群中的怨言顿时少了大半。
      大汉又与衙役及榭夜守卫致歉,态度诚恳。
      地上的人扭动着血淋淋的身子,口中呜咽声断断续续。
      大汉拎起那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满地狼籍,老人凝视着地面的殷红印记,手里的银子沉甸甸。目光扫过一圈,其中不乏艳羡的眼神。
      冲洗地面,支好架子,一切回归原样。

      “小栩,我去看看。”
      当大汉高举名册,沧寐居高而视,零星片语飘入耳中。
      奴隶册——只在病患口中听过,从不曾见过的东西。好似无常手中的生死簿,或死或生,旦在一念之间。
      或许是听过太多病患的哭诉,又或者是见过太多触目惊心的伤。
      怜悯与担忧在那一瞬间超越了理智。
      沧寐将狐狸托付给娆妩栩,打算只身一人跟上去——私心所为,不愿将娆妩栩牵扯进来。
      劝阻的话到了嘴边,见她目光紧随大汉,眸色深深,是已打定主意。
      此刻劝下了,不过是缓一时罢了。与其将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孤身犯险,不如替她掌舵把关。
      娆妩栩拦住她,示意手下跟上。
      那厢,梦玉楼见娆妩栩指使手下跟踪大汉,转身让青竹派出自家护卫跟上。“你快马告诉夜轻,有人在青陵闹事。”
      “诶诶诶,梦老弟,这点小事不用打扰少庄主了吧。”不过是主子惩罚出逃的奴隶,引得榭夜山庄的少庄主出面,未免小题大做了些。何况君庄主寿诞在即,这些血呼啦的事,不吉利。
      “我记得有一年羅江大浪,打翻了一艘大船。”梦玉楼话说一半。
      另一半,听懂的人都懂。
      羅江一连三日暴雨,待风浪稍平,有渔家在岸边发现了船只残骸与数十具尸体。此事当时以船毁人溺结案。
      时间长了,案件渐渐被人遗忘,关于此案的禁忌不再牢固,有一些不同的言语流出,又似烛火燃起吹灭。
      几十具尸体,皆为奴隶,皆为凌虐致死,无一溺亡。
      羅江不过是抛尸之所。
      此后,道上的人都发现,在青陵,一旦与买卖奴隶沾边,讨不了好处。

      气急败坏的苏筱沁碰了碰脸上的血痕,一阵刺痛搅得她心浮气躁。
      当去医馆配伤药的手下禀报所得消息,今日所受的屈辱终于有了个发泄口子。
      天下无不透风的网,纵然与几位郎中再三叮嘱,依旧有人将昨夜所见当做饭后闲谈,虽说得不详尽,作为苏家猎犬,在只言片语中不难察觉一二。
      当沧寐借扰民之名敲开这座普通的、小小的房子,一个男人开了一指长的缝,强壮的身躯挡住了来人的视线。
      院落里传出断断续续的有气无力的咒骂声。
      声音随门的打开更为清晰。
      那个模样并不年轻、身材也不高大的男子,虽只是一面之缘,沧寐仍是记住了他的声音。甚至通过他的走姿判断他的腿受过伤,并猜测是多久之前的伤。
      他是辰夙的朋友。沧寐想。
      她是个守着一亩三分地不愿沾染是非的人,方才一时冲动,到了此处也冷静下来了,原本想好的计划总觉得经不起推敲。
      踌躇一二,直到听见林小苟的声音。

      还没从失去弟兄的悲痛中走出来,此处已被发现。
      仅是几个大汉站在那边,从闵疆带出来的奴隶们个个抖如筛糠。当看见苏家兄妹,更是有人跌坐在地湿了裤子。
      逃跑的奴隶有什么下场?是千刀万剐,是恶狼分尸,是生不如死。
      这里有人亲眼目睹被抓回来的奴隶拖着血肉沾骨的下肢,肠子流了一地仍在往外爬。
      忆及当时,再见此时,怎不叫人胆寒。

      当林小苟手脚绑缚被按在地上,早上还一起喝粥的弟兄被勒令朝他吐口水。第一个被拉出来的人流着泪说不愿意,立刻遭到了一顿鞭打。林小苟不忍他们受此折磨,一边朝着苏家兄妹大骂,一边劝说弟兄们不要顾及自己。
      苏守景也不恼,命令一条条下去,从吐口水,到拳脚相加,再到棍棒加身,再是尖刀划肤。林小苟开始还能安慰几句,到后来渐渐感到了不对劲,弟兄们眼底的愧疚慢慢被恐惧代替,那流过泪的弟兄握着匕首,双手颤抖得厉害。在苏守景严厉的目光下,双手一点点握紧了匕首。他依旧流下眼泪,他也在痛苦地摇头表达他的不愿意。但他的双脚在一点点挪向林小苟,匕首仍在手上。
      林小苟的手臂划开了一道细小的伤口,两颗血珠悬在伤口上。伤很轻,却比以往受过的痛百倍,千倍。
      接着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随着身上的划痕越来越多,林小苟的理智与怜悯在不断减少。
      从闵疆到青陵,他林小苟豁命带他们逃亡,沿途的关心帮助更不用说。而现在...现在这些人在做什么!
      整颗心像落进泥沼里,一点点下沉,一点点冷却,黑暗轻轻一盖,再不见天日。
      怨与恨暗然丛生。
      ——他们忘恩负义!
      ——他们狼心狗肺!
      ——他们活该一辈子被奴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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