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蛊情

　　再醒来，苏夏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就像很多个早上一样，首先入眼帘的是龙辉夜那深于常人的锁骨沟和肌理分明的颈肩线条。
　　苏夏怔了一下，下意识就低头去看龙辉夜的那些伤处，腹腔完整……每一个手指都在……右眼……
　　顺从苏夏的抚触，龙辉夜煽动着睫毛缓缓睁开了双眼。
　　右眼……也在……所以遇到三尸神，开胸取蛊那些……都只是梦吗……？苏夏怔愣住，他的手忙去划拉自己的胸口，入手平滑了无痕迹。
　　“不是梦。”龙辉夜收拢手臂，轻按他的后脑将他收入胸怀。“那些都不是梦……。”微阖的双目里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有的只是满满的酸楚和心痛。
　　酸楚在那种时刻面前这人的头也不回，又心痛自己宠在心尖上的人要被活刮来救自己。
　　“凤蛊……”苏夏沙哑的开口，第一句就是让人心凉的问题。
　　明知道结果必然是这样，龙辉夜还是觉得心口很冷。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他无声的提起嘴角，用失而复得的右手覆在苏夏胸口的手上握紧，拇指则暧昧的在其胸口赤裸的皮肤上反复摩挲。
　　“凤蛊不但回到了你的身体里，而且这次扎根的更深……”他附在苏夏耳边轻声细语的样子如此温情，吐出的话语却刺骨冰冷。
　　苏夏僵着身体不敢乱动，这么明显的低气压还去拔虎须是不明智的，何况现在他也没那个力气。
　　“我睡了多久？”怎么全身骨头都酸痛的厉害像是躺了很久？
　　“月余三天。”
　　“什么？！”苏夏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躺过了端午节。
　　“龙凤蛊再造我的肢体大量透支了你的生气，我醒的太晚，张家臣不知道怎么制止。”明明是过于无情的人，可也是自己放进心里的，为了自己受了这么多苦，龙辉夜到底还是心疼，语气不自觉又软了下来。
　　毫无知觉的又多耗去了一个月，苏夏心乱如麻。他担心黎凡，自己再次失踪这么久，这次秦宇要怎么编故事才能哄的住她？
　　“既然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龙辉夜再也不愿去深究苏夏的想法，这次的事情让他彻底梦醒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快点养好两人的身体，忘尘在他昏睡的时候又有了新的进展，应该可以用上了。
　　龙辉夜提醒之下苏夏才觉得饿，他接过递来的衣服缓缓起身。刚刚的僵硬氛围一下就散了，既然龙辉夜故作无事愿意就此翻篇，苏夏当然不会傻到去提。
　　两人前后走出房间，夏至正午的阳光一下晃了苏夏的眼，他脚下踉跄两步本能的伸手遮挡阳光，等晕眩过去才发现手背上不少针孔。
　　龙辉夜后脑长眼似的第一时间就扶住了他，当然也看到他凝视针孔：“凤蛊消耗太大，不补充高营养的东西你会被吸干。”
　　苏夏略一点头，不再多问。
　　厨房的动作极快，两人才一落座就有醇香粘稠的温粥奉上。
　　苏夏没有客气，端起碗拿起勺子西里呼噜就是一碗下肚，正欲再装一碗却被龙辉夜拦住。
　　“你的胃空太久，一次不能多吃。吃点小菜，休息一会再吃。”他将他手里的碗放下搁了两筷子青菜进去。
　　“听说你们都醒了~”人未到声先临，几声脚步声后进来的竟然是张家臣。
　　“你嗓子好了？”苏夏惊愕的掉了筷子里的菜都不自知。
　　“有阿夜的神药在怎么会不好？”张家臣好的不光是声音，就连几乎毁容的脸也恢复大半，已经可以看出原来俊逸的影子了。
　　“什么药这么厉害？”张家臣的伤势有多严重他是亲眼所见的，那样重的烧伤能活下来已是奇迹，龙辉夜竟然有药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他恢复成现在的样子，用神技形容都不为过。
　　不过……苏夏转念一想，那样缺手断脚都能再长出来……这种程度的恢复倒只算小巫了。
　　“什么药你又有什么资格知道？”紧随张家臣后脚进来的还有金蚕，她进来就呛声苏夏。玄月花之事以后她看他的眼神都不像在看人，反倒是像在看什么物件。
　　“金蚕。”张家臣轻声唤她。
　　“哼！”小姑娘一屁股坐在龙辉夜另外一边，端起碗“小夜哥哥你怎么一点都不吃？”
　　苏夏经她这么一闹才发现龙辉夜面前的东西一口都没动。
　　“我不太饿。”龙辉夜接了金蚕递的碗随手扒了两口粥就又搁下了。这次醒来他一直都没什么食欲。
　　“阿夜……”张家臣的眉头皱起。龙辉夜醒来后不怎么吃东西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本来以为是因为苏夏还没醒的缘故，可现在看来似乎没这么简单。
　　“小夜哥哥，你的耗损太大一直不吃东西怎么行？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苏夏醒来就满腹心思，这会才发现龙辉夜确实瘦的厉害。本就深邃的眼窝因为瘦的太多几乎已经凹陷进去，看人的眼神都高深难测了许多。
　　“我真的不饿。”龙辉夜迫于金蚕的气势无奈端起碗又喝了两口粥。
　　“他都已经醒了吃的比你还多，你到底还在担心什么？”金蚕怒目而视，龙辉夜所有的不好都与苏夏划上了关联号。
　　“金蚕……我真的不饿……”龙辉夜耐着性子解释，他似乎很疲累的揉了揉眉心，正好避开了苏夏探视的眼神。
　　“你现在每天吃的东西连维持一个普通成年人的消耗都嫌少了，再这样下去，伤到的根基什么时候才能补回来？！”金蚕不放过他。
　　“……”眉心微蹙，龙辉夜无奈又拿起筷子往嘴里放菜，完全是一副味同嚼蜡仅为完成任务的样子。
　　张家臣将三人的互动全看进眼里:看来玄月花事件的影响远远不止于身体上的伤，掩盖在伤势之下还有别的东西恶化了……张家臣脑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不露分毫:“阿夜，你是不是还有哪里的伤没好？”
　　“没有。”
　　龙辉夜本就是一个情绪不太外露的人，但以前在心爱的人面前总还是会有些波澜。但今天张家臣不妙的发现：龙辉夜现在就像一滩死水，情绪涟漪什么的已经都没了。
　　张家臣内心泛苦，都是那么好的人，却在不对的时间相遇……“那胃口这么差是不是……”
　　“那药三阶段的结果不是今天出来吗？”龙辉夜不愿意就胃口问题再多谈。
　　“啊……嗯。出来了。”
　　之前苏夏没醒，龙辉夜连门都不出，汇报工作什么的都是一再精简。现在苏夏醒了，等待龙辉夜的工作还有一大堆。
　　张家臣想起案头的那一堆数据报告和族务明细又看了看龙辉夜的脸色，反倒开始犹豫要不要再压一压了。
　　“那我把他送回房休息就去找你们。”龙辉夜不等苏夏再吃什么，直接起身安排。
　　“小夜哥哥……”
　　“金蚕，我不是小孩子。”龙辉夜话里带了一丝不耐。
　　“哼！”金蚕被堵气冲冲的出去了。
　　“我还没吃饱。”苏夏皱眉不起身。他总共才只吃了一碗粥几筷子小菜根本无法果腹，何况饿久了的人吃了一点东西下肚那种饥饿感完全苏醒的感觉更是难熬。
　　“你现在不能吃那么多，再等半小时我会让人送吃的到房间。”向来在小事上格外迁就他的龙辉夜这次没有让步，甚至伸手将他带离座位。
　　“我自己会走。”苏夏挣开龙辉夜，面无表情的快走两步却脚下一个踉跄。
　　“……“龙辉夜见他脚下虚浮手都伸出去了却又握拳收了回来。
　　“……“将这些细节全看进眼里，张家臣决定一定要和龙辉夜好好谈谈，越快越好！

　　龙辉夜很快就来到办公室，张家臣和金蚕已经准备好材料等在那里。
　　“这些是忘尘第三阶段的试药结果。”张家臣本想先和龙辉夜谈谈，但看到他气压颇低的样子还是压抑了一下先递出了试验报告。
　　龙辉夜接过坐下开始细细研读。
　　一时间屋内静的只剩下龙辉夜翻动纸张的声音。
　　半个钟头过去，龙辉夜才看到综述部分。
　　“总体来说忘尘这三个阶段的临床试验结果很好，不光药效反应好，就连毒性反应都很低，个别过敏反应也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时间仓促，试药人数并没有达到国标。前几天我又通过导师联系到了一批人，这两天就可以从第一阶段重新开始，前一批也可以马上进入… “
　　龙辉夜抬手阻止张家臣的长篇大论。“下周就给苏夏用药。“
　　“下周？不是……下周还是太早了吧……之前不是说要等……“
　　“不等了。“龙辉夜合上报告转手拿起另外一份族务报告。
　　“阿夜。“张家臣从龙辉夜手里扯过族务报告”工作等会再说，我觉得我得先跟你谈谈！“
　　“你要谈什么？“
　　“金蚕，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有什么……“金蚕不乐意。
　　“金蚕!拜托……“张家臣双手合十抢先道。
　　“啧……“内心有几十上百个不愿都被那张伤脸上不自觉流露的娇气压了下去，金蚕不耐烦的走到门口”不要太久！“
　　张家臣笑眯眯的挥手示意她把门关上，回身立刻就换了一副严肃面孔。“阿夜，我觉得玄月花之事以后你的心理出现了比较严重的问题。“
　　“如果你让金蚕出去就是为了探讨我的心理问题那你可以去把她喊回来了。“
　　“阿夜,你在苏夏的问题上本来就有严重的分离焦虑和强迫症，可现在你还因为他不吃东西，这已经很严重了……“
　　“我没有不吃东西，我只是没什么食欲。“
　　“阿夜……我知道在那种情况下他还可以头都不回对你的打击很大，可是你不能因为这一件事就进行自我否定。”
　　“我没有……“
　　“你有。“张家臣走到龙辉夜的面前，蹲下与他平视。“你的身体消耗巨大不可能不饿，但是你没有一点食欲，是因为你打从心底里对自己产生了怀疑甚至是否定的情绪，你在无意识的慢性自杀。”
　　“呵……我只是不想吃东西，你用得着这么危言耸听吗？“龙辉夜被他逗笑了，刚刚的低气压都扫去了一点。
　　“阿夜，我没在开玩笑。“张家臣的表情真是正经的不能再正经了。
　　“好好好，我以后多吃点，你可以去喊金蚕回来了。“
　　“好，吃饭的事我们先不谈……”见龙辉夜真的不想谈这个问题，只好转换道：“我们来谈谈给苏夏用药的事。“
　　“先不说忘尘是一个古方可能和现代人的体质有不合，只谈试验期的问题。说好了做完人体试验再用，现在只差最后一个阶段了，前后也不过是半个月的事，为什么突然要提前？何况他现在的身体那么虚弱，我本来还想跟你谈延期的……”
　　“忘尘的功效我很清楚，试验只是为了双保险。这么多人进行到这个阶段已经差不多了。”
　　“阿夜，以前但凡是有一点风险你都不会让他去冒险，可现在……你在怕对不对”
　　才缓和的气氛瞬间急转直下。
　　龙辉夜推开张家臣起身走到窗边，凝望的方向正是苏夏所在的阁楼。
　　不快的沉默在两人间缓慢铺开。
　　张家臣几次张口都忍住了，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他希望这次的谈话能帮助龙辉夜认识到自己的心理问题，哪怕就这样点到为止，以他的灵性也该看到问题的结症了。
　　窗前雕像一般的人在一根烟的功夫后总算活了过来，他回身露出自嘲的浅笑：“……是的，我怕。”
　　“苏夏对我动了杀意，本来他一个人我不担心……可族里的那些老家伙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弄死我，他们参和进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变数。这次的事如果没有把他卷进来我独自应付过去并不难……可你也看到结果了。“龙辉夜下意识的摸了摸之前失去的眼”他们连三尸神都拿出来了，保不准手里还有什么杀手锏，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他……不说会和他们合作，就是帮忙拖个后腿，这后果都不是我能赌的起的。“
　　“动杀意和真动手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
　　“这一点你就别安慰我了，漓樊以前就是个烈性子，到了他骨子里也是一样的。他能忍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提到前世的爱人，即便话题的内容不甚愉快，龙辉夜眼里还是流露出了怀念的温柔笑意。
　　“那……药效……“张家臣从来不怀疑龙辉夜用药和毒的水平，但对苏夏他还是多了一分不忍和同情，用忘尘已经是无奈之举，他不希望仅仅因为试验不到位而出任何差错。
　　“忘尘的药性我再清楚不过，马上用比拖下去出现不可控的事情要好的多。“龙辉夜伸手揭开桌子上的族务报告，首页就是雷家在他受伤期间的各种作妖记录。
　　“等他这里稳定下来，就该好好会会那几个老家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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