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六十八章
接下来的一个月,黎雯都忙着临行前的准备工作。
法国那边的项目交接给了其他同事,纽约那边的签证材料堆积如山。每天下班后,她还要整理衣柜、打包书籍、处理那些带不走也舍不得扔的小物件。
周五晚上,部门同事为她践行。
餐厅选在公司附近一家本帮菜馆。能来的都来了,十六人的大桌坐得满满当当。
勒克司也赏脸出席,穿着深灰色西装坐在主位,全程话不多,偶尔举杯,神情是一贯的清淡。
他面前的骨碟干净,筷子整齐摆在筷架上,仿佛这顿饭对他而言只是一场需要出席的商务活动。
「陆总,」伊森端着酒杯站起来,脸上已带了酒意,「您说两句呗?莉莉这一走,咱们部门可少了一员大将。」
勒克司抬眼看了看黎雯。她今晚穿了件浅米色的针织连衣裙,领口开得恰好,露出一截纤细的锁骨。他很快转开了视线。
「纽约是总部,」他客观陈述事实,「机会比这边多。莉莉能力不错,去那边锻炼两年,对个人发展是好事。」
这话说得太官方,包厢里静了一霎。伊森小声嘀咕:「还以为陆总会舍不得呢......」
勒克司听见了,却没接话。
他只是举了举杯:「祝前程似锦。」
众人跟着举杯。黎雯也抬起酒杯,在满桌高低错落的杯沿间轻轻一碰。
她看着勒克司仰头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下颌的线条在吞咽的瞬间收紧,随即松开。
然后他放下酒杯,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一丝不苟。
整个过程中,他没有再看她。
吃到后半程,松鼠鳜鱼上来了,糖醋汁在灯下亮晶晶的。几个年轻同事开始起哄说要去KTV续摊。勒克司看了看腕表。
「你们玩。」他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伊森连忙接话,「陆总,一块去呗?」
「不了。」勒克司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你们玩得尽兴,账单记我。」
他说完朝众人微微颔首,又看了黎雯一眼,是上司无意掠过下属的眼神。
然后他转身走出包厢,门在他身后合上。
空气里的拘束感立刻散了。有人小声说了句「老板不在终于能放开了」,引来一阵低笑。
服务员又端上来一盘酒酿圆子,白色的糯米丸子在淡黄色的汤里浮沉,撒着桂花,甜香弥漫开来。
黎雯舀了一勺,圆子软糯,酒酿微酸。
她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心里清楚勒克司是有意让他们真正放松,特意早早离开的。
这些天,他没有提过之前的事情,对她的态度也公事公办。偶尔在茶水间遇到也只是点头致意。
他们之间回到了上下级该有的样子:清楚,简单,没有其他。
这样很好。她慢慢搅动着碗里的圆子。
吃完后,一行人转场去了附近的KTV。
黎雯其实不爱这种喧闹的场合。平日部门聚会,她总是找个理由提前离开,或是安静坐在角落。但今晚她是主角,推脱不得。
大包厢里,霓虹灯带在昏暗里缓缓变幻颜色。屏幕正播着一支过时的MV,画面艳丽。桌上堆满果盘、爆米花和成排的啤酒罐,空气里浮动着香水的甜腻和酒精的微涩。
她被让到中间的位置。
伊森一进门就霸占了点歌台,手指噼里啪啦按下一串。前奏响起,是《Empire State of Mind》。他握着麦克风,嗓音在「New York」那句上刻意拔高,尾音带点儿沙哑的颤,引得满场笑着拍手打节奏。
气氛彻底腾起来了。果盘见了底又补满,啤酒罐在桌沿排成歪歪扭扭的队列。空气里爆米花的焦糖香混着酒气,甜得发腻。有人抢麦吼得声嘶力竭,有人围在桌边摇骰子,点数喊得震天响,还有人陷在角落沙发里,借着昏暗的光线说悄悄话。
黎雯捧着一杯温水,坐在靠门的位置。
温水不烫,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很薄的一层暖。
她看着眼前晃动的人影,想起刚进公司时第一次参加部门聚餐,也是这样。那时她紧张得要命,生怕说错话做错事,连夹菜都不敢多夹。现在她却可以安静地坐在这里,熟稔地看着同事笑闹。
「莉莉,来一首!」伊森凑过来,把另一只麦克风塞到她手里,「今天你可是主角。」
霓虹的光扫过他笑嘻嘻的脸,一晃,又暗下去。
黎雯被推搡到点歌台前。
「我唱歌很难听的。」她试图推脱。
「难听也得唱!」旁边几个女同事跟着起哄,「快快快,点什么歌?」
屏幕上的榜单快速滚动,她随手按下一首。前奏流淌出来时,包厢里的喧哗低了几分,是王菲的《暧昧》。
光线暗下来,只剩屏幕的幽蓝映着她的脸。她握着话筒,声音放得很轻:
「眉目里似哭不似哭
还祈求什么说不出
陪着你轻呼着烟圈
到唇边讲不出满足......」
她的声线算不上悦耳,甚至带着些许生涩的飘忽。可当那句「你的温柔怎可以捕捉」从唇间逸出时,包厢里所有的喧嚷都沉了下去。
目光聚拢在她身上。
她站在幽蓝流转的光影里,眼睫低垂。睫毛的影淡淡覆在颊边,霓虹掠过时,映出眼角一抹很淡的湿痕。
这首歌是她为数不多能完整唱下来的,若不是被推到这般境地,她大概也不会再碰这些旧旋律。
毕竟她在生活里,已经很久没有听情歌了。
黎雯唱得很认真,每个字都咬得很轻。
「徘徊在似苦又甜之间
望不穿这暧昧的眼
爱或情借来填一晚
终须都归还无谓多贪......」
尾音消散时,掌声零落地响起。伊森第一个扑上来揽住她的肩:「咱们莉莉深藏不露啊!」
黎雯弯了弯嘴角,将话筒递给下一个人。
包厢里很热闹,没有人注意到,那扇半开的门外站着一个人。
沈西合听说GM的人在这里聚会,原想过来打个招呼。却在听见那个声音时,脚步顿住了。
很多年前,他结束工作回到家,推开门就听见厨房传来的哼唱。油烟机轰鸣,盖过了旋律,但他还是辨出了她的声音。
他靠在厨房门框上,看她系着围裙的背影。围裙上是幼稚的卡通图案,她背后的蝴蝶结打得很端正。锅里炒着青椒肉丝,她一手握铲一手扶锅,动作还有些生疏。
「陪着你轻呼着烟圈,到唇边,讲不出满足......」她哼得很轻,混在噪音里几乎听不清。
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看着。
那时候他们同居很久了。她搬进他在金融中心的公寓,觉得白住不好意思,就包揽了所有家务。每天下班,她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他会像这样靠在门边看。
他喜欢看她做饭的样子,专注,认真,带着一种笨拙的可爱。那种可爱让他心软,也让他......警惕。
作为一个心理医生,他太清楚这种模式意味着什么。
她在用付出换取安全感。用照顾他来确认自己在这段关系中的价值。这是一种典型的讨好型人格的表现,根植于她童年与母亲的关系。
他知道这样的模式不健康。
但没有戳破。
一部分因为享受被照顾的感觉。另一部分因为,他以为时间能改变一切。等她足够安全,等她真正相信自己是被爱的,她就会慢慢放松。
可他没有等到那天。
有天晚上,他坐在客厅看书,听见她在阳台上压低声音接电话。起初是解释,然后是恳求,最后变成压抑的哭声。
电话打了将近一个小时。
她回来时,眼睛红肿,鼻尖也冻得通红。她站在客厅中央,看着他,嘴唇颤抖,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爸......又欠债了。」
沈西合放下书,走过去抱住她。
她的身体在发抖,很轻很轻地发抖。他把下巴抵在她发顶,闻到她头发上残留的油烟味。
「多少?」他问。
「五万。」她的声音闷在他胸口,「我妈说,这次要是还不上,那些人会......会打断他的腿。」
沈西合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说:「黎雯,你听我说。」
他捧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她的眼睛湿漉漉的,里面有恐惧,有哀求,还有他熟悉的、那种「只要你说,我就照做」的依赖。
「这次你不能给。」他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给了,下次就是十万,再下次就是二十万。这是个无底洞,你填不满的。」
她的眼泪滚下来,烫在他的指尖。
「可是......」
「没有可是。」他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得近乎残忍,「你要和你原生家庭做切割。这是你成长的必经之路。」
她看着他,眼神是痛楚的。
最后她说:「好。」
那个「好」字说得很轻,很痛苦。但沈西合听出了里面的决绝,她选择了听他的,选择了背弃家人。
那一刻,他应该感到欣慰的。他的病人终于学会了设立边界。
可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感到不安。
后来讨债的人真的找上门,打断了她父亲的腿。
她母亲在电话里歇斯底里:「都是你!都是你害的!你要是肯拿钱,你爸的腿就不会断!」
她握着手机,整个人都在发抖,脸色白得如薄纸。
沈西合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眼底那片空茫茫的荒原,心里那点隐约的不安终于落地生根,长出了清晰的形状——
他亲手把她推到了悬崖边,逼她在至亲与成长之间做选择。无论选哪边,她都注定要碎一次。而这道裂痕,将来会生长、蔓延,最终横亘在他们之间,成为永远跨不过去的沟壑。
所以他提出了分手。
他说得很直接,也很残忍。他说:「黎雯,我爱你,但我们不能继续了。我需要的是一位能在事业上与我并肩的伴侣,不是一个身后永远拖着沉重包袱的累赘。」
每个字都像薄刃,精准地往最痛处割。
他那时想,她恨他也好。至少这样,她或许能学会,自私是人的天性,而她也该活得自私一点。
她看着他,眼神空空的,像被抽走了灵魂。
然后她说:「好。」
又是那个字。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分量。
她收拾行李离开那天,他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他想说点什么,想说「对不起」,想说「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也想过,如果她主动求他不要分手,他就愿意忍受他们感情中注定存在的瑕疵,为她不顾一切的选择他,而坚定的陪她面对。
但她没有。
她拖着行李箱从他身边走过,没有回头。
门关上的那一刻,沈西合靠在墙上,胸口闷得厉害。
这些年过去,那种窒闷感从未真正消失,它们潜伏在他的胸腔里,只等这样的机会,汹涌的卷土重来。
沈西合僵立在包厢门外,手搭在门把手上,没有推开。
他应该推门进去的。打个招呼,说句「恭喜」,然后离开。这才是成年人该有的体面。
但他的手似被钉住了。
霓虹的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在他脚边投下一道界线。里面的歌声换成了热闹的流行曲,笑闹声海浪般涌来退去。
终于有人看见了他。
「沈医生?」伊森先认出来,扬声招呼,「进来坐啊!」
沈西合推开门。
他穿着深灰色的羊绒开衫,里面是白色衬衫,金丝眼镜在走廊灯光下泛着薄薄的光。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视线在包厢里缓缓转过,最后落在黎雯身上。
「看到你们在这里聚会,我过来打个招呼。」
大家认出是上次那位心理医生,纷纷起身让座。
沈西合摆了摆手:「不必麻烦了,我那边还有朋友,就是过来看看。」
他的视线在黎雯脸上停留了几秒,而后转向伊森:「听说你们有同事要去纽约了?」
「是啊是啊。」伊森连忙接话,「是莉莉。」
沈西合点了点头,唇角依然挂着得体的笑:「纽约是个好地方。」
他说得很客气,得体。
但黎雯能感觉,他的目光又落回自己身上。
「那你们继续。」沈西合最后说,「既然陆总不在,我就不打扰了。」
他转身离开,包厢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
音乐又响起来,是周杰伦的快歌,节奏明快。气氛重新变得热闹,摇骰子的声音、笑闹声、跑调的歌声混成一片。
但黎雯坐在那里,手里握着渐渐凉透的玻璃杯。
她想起刚才那首歌的旋律。
这是他们恋爱时,她最喜欢哼唱的歌。
「莉莉?莉莉?」
伊森的声音把她从思绪里拉出来。
「怎么了?」她回过神。
「你手机在响。」伊森指了指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黎雯接通,走到包厢外的走廊上。
「结束了吗?」万禹宁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点温存的笑意。
「快了。」她说,「你怎么还没睡?」
「在等你。」他说,「吐司也在等你。」
电话那头传来细软的「喵」声,黎雯忍不住弯起唇角,「它还没睡?」
「非要等你回来才肯闭眼。」万禹宁语气无奈,「小家伙好像知道你要离家很久。」
黎雯心里软了一下。
「我大概还要半小时。」
「好,不急。」他说,「待会儿我去接你。」
挂断电话,黎雯靠在走廊的墙壁上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远处的包厢里传来隐约的歌声,是陈奕迅的《十年》。
她正想往回走,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黎雯。」
她转过身。
沈西合站在走廊另一头,手里拿着一杯水,正看着她。
灯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挺拔的轮廓。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很平静,平静得让她想起他们分手那天的眼神。
「能聊几句吗?」他问。
黎雯握紧了手机。
她想说「不能」,想说「我们没什么好聊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也许是因为今晚那首歌。
也许是因为她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也许,只是因为她想给这段过去,画一个真正的句号。
「好。」她说。
他们走到KTV后门的露天阳台上。
秋的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包厢里闷热的空气。
沈西合靠在栏杆上,侧脸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模糊。
「要去纽约了?」他先开口。
「嗯。」
「是个好机会。」
「我知道。」
短暂的沉默。
风从他们之间穿过,带来远处车流的嗡鸣声。
「那年......」沈西合停顿片刻,似在掂量字句的轻重,「你父亲的事......」
「都过去了。」黎雯轻声截断。
她不想再提那件事。
沈西合看着她,眼神很深。
「我知道你恨我。但那时......」
「我不恨你。」黎雯摇摇头,发丝被风吹得贴在脸颊上,她用手轻轻拨开。
「可你的行为,表明你还在恨我。」沈西合戳破了那层客套的薄纸,「你每次见到我,都像见到陌生人。微信拉黑了,电话不接,连婚礼上也不肯和我说话。」
他苦笑了一下:「我很想让自己坦然接受你恨我这件事,告诉自己这是我应得的。但还是觉得接受不了,需要为我自己解释什么。」
黎雯看着他。
这个曾经让她仰望的男人,这个她以为会共度余生的男人,此刻站在她面前,说他接受不了她的恨。
多么讽刺。
「沈医生,」她叫他的职业称谓,而不是名字,「你不需要解释什么。你当时只是做了你认为对的选择。」
「如果我说,我不确定那是对的选择呢?」沈西合语气里是少见的疲惫和颓废。
城市的灯光落在他镜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晕。他忽然意识到,这些年他始终被困在一个逻辑闭环里。
他认为自己当年的建议伤害了她,所以认定她会恨他;而她若恨他,便证明他的建议错了。这个循环让他无法真正释怀。
「其实我理解。」黎雯开口,「如果我是你,可能也会做同样的选择。谁不想走一条更轻松的路呢?你当时权衡利弊做出利于自己的决定。就没必要再纠结对错了。」
「不是这样的。」沈西合嗓音有些发紧,「我害怕你因为父亲残疾的事情恨我,怕这会成为我们日后感情的嫌隙。所以我想到了分手,想用我的方式教你成长,希望你理解人性就是自私的。希望你远离那个累赘的家庭,学会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希望你不必因为没有替父亲还债而自责......」
「那是我父亲自己的选择。」黎雯平静地打断他,「我父亲一次次赌博的时候,就该知道会有这天。你只是让我看清了这个事实。你为什么会觉得,这会成为我们感情的嫌隙?你为何会觉得,我要为此恨你?」
黎雯顿了顿,语气依旧平稳:「而且我选了。在你让我做出选择之前,我就选了。」
沈西合觉得呼吸一滞。
「你选了?」他重复。
「我选了留在你身边。」黎雯微微弯了下嘴角,「我想,只要和你在一起,其他的我都能面对。哪怕是......舍弃那些需要我拯救和照顾的家人......」
她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可沈西合记得那个晚上,记得她握着手机发抖的样子,记得她母亲在电话里的尖叫,记得她后来三天没说一句话。
那时候他以为她在怨恨他的冷酷,以为她在挣扎要不要回头去填那个无底洞。
他从未想过,她沉默的那三天,是在心里和自己的家人做最后的告别。
沈西合感到一种迟来的、钝重的痛。那不是一个感性的人撕心裂肺的痛,而是一个理性的人被自己的逻辑反噬的痛。
他算准了所有变量,却漏算了人心不是公式。他以为自己给出了最优解,却没想过对她而言,他比家人更重要。
原来,他曾比她的家人更重要。
沈西合抬起眼,喉结滚动:「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走得那么干脆?你那时只要挽留一下......」
黎雯安静了几秒。
走廊尽头有人在唱《后来》,跑调得厉害,却莫名应景。
「因为后来我明白了,」她说,「你要的不是一个愿意为你放弃全世界的人。你要的,是一个本身就拥有全世界的人。」
她看着他,眼神清亮。
「沈医生,你是我第一个认真想过要共度余生的人。那时候我连老了以后的事都想好了。我想我们退休后,要在郊区买个带院子的小房子,种满你喜欢的绣球花。夏天花开得最盛的时候,我们就搬两把藤椅坐在廊下,什么也不做,只是喝茶,看花。到了冬天,就在院里支个小泥炉,还是喝茶,看雪。」
她顿了顿,眼睫微微垂下。
「我还想过每天的三餐要怎么做才不会重样,想过你常穿的那几件衬衫该怎么熨才最挺括。我想过要把你照顾得很好,好到让你觉得,有我在的日子总是妥帖的、温暖的。」
她说这些话时,没有怨怼,也没有留恋。只是陈述一段与自己有关、却已了无挂碍的往事。
「但现在不会那样想了。」黎雯继续说,声音依旧平稳,「不是因为恨,也不是因为怕再受伤。而是当我一个人熬过那些漫长的日夜后,我发现……原来我自己也可以是一个完整的世界,我一个人也可以过这样的生活。」
走廊尽头的歌声换了一首,是轻快的流行曲,衬得此刻的安静格外分明。
沈西合看着她,忽然想起心理学里那个概念:有些人要通过关系来定义自己,有些人则能在独处中完成自我建构。当年的黎雯是前者,而现在的她,显然已成为后者。
这个认知让他既欣慰,又有些怅然。
欣慰的是她真的长成了,他当年希望她成为的样子。
怅然的是,这样的成长里,没有他的位置了。
「我明白了。」他终于说。
这三个字说得很轻,却似解开了一个系了很久的结。
黎雯点点头,没有再说「都过去了」这样的话。因为有些事不需要说,它们就静静地躺在时光里,成为了一个人生命的一部分。
「那我回去了。」她说。
「好。」沈西合艰难开口,很想说对不起,可回看那段关系,走不出来的只有自己。
「黎雯,」他忽然唤了一声。
黎雯回头。玻璃门映出她的倒影,和身后他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像一张双重曝光的照片。
沈西合站在夜色里,身影被灯光拉得很长。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流露出一点她未曾见过的脆弱。
「保重。」他说。
黎雯点点头。
「你也是。」
她推开玻璃门,重新走进喧嚣的KTV走廊。
身后的夜色和那个人,都被隔在了门外。
包厢里的歌声震耳欲聋。
黎雯穿过歪歪斜斜的人群,从沙发角落拿起自己的包,对伊森说:「我先走了。」
「这么早?」伊森有些惊讶。
「嗯,有点累了。」
「那我送你下去。」
「不用,我叫了车。」
她走出KTV,夜风扑面而来,带着秋天特有的清冽。
手机震动,是万禹宁发来的消息:「结束了吗?我现在过去接你?」
黎雯想说「好」,但犹豫了一瞬,还是诚实告诉他,「我想自己走。」
她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后退的灯火。
那些熟悉的高楼、商店、霓虹招牌,都在提醒她,她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年。
十年,足够一个人从青涩到成熟,从盲目到清醒。
也足够她明白,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