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一念错(六)
小舒。
这个名字在场的人除了胡空空之外都不陌生。
涂繁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搞了半天原来你才是小舒。”
小舒面上无动于衷,只是沉默地转头看向涂繁,眼底有遮掩不住的嫌恶之色,令涂繁一怔。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叫这个名字。”小舒淡淡地开口道。
楚鸩不解:“什么意思?”
“厉烆并不在乎我是谁,这个名字他也不是用来称呼我的,而是被迫困在我身体里的你。”
小舒深深地看着季疏,眼底有揉不开的悲哀。
季疏起身走上前将小舒揽进怀中,轻声安慰道:“抱歉。”
小舒呆呆地仰起头,试图从季疏的脸上找出些什么,可只能看到真诚的怜惜。
季疏不记得关于厉烆的记忆,也不记得小舒的存在,可在梦境中小舒的痛苦求助与厉烆的暴戾、反复无情,季疏都看在眼里,提到这个名字时小舒眼底的痛苦也不似作伪。
“我本该死在那场渡劫失败的天劫之下,可不知为何命运安排厉烆找到了我,将奄奄一息的我带回,强行将浑噩无觉的季疏残魂塞进我的体内。”
胡空空面露不忍之色:“那便说得通了,你命数已尽,三魂七魄尚未完全离体时被厉烆强行施法固魂,虽然本意是为了固定季疏残魂在你的体内,但也算是救了你一命。”
小舒脸色苍白,凄楚一笑:“但是我宁愿他没有救我。”
见小舒的态度如此,众人心底隐隐有些猜测。
楚鸩遇见小舒时可谓衣不蔽体,语气沉重地问:“厉烆伤害你们了?”
小舒推开季疏,摇了摇头:“不,季疏的残魂虽然虚弱,但她很早就清醒过来了。”
“什么意思?”
“厉烆将季疏的残魂放入我的肉丨身之后又是输灵力又是喂丹药,本该丧命的我苟延残喘活了下来,甚至还无丹便有了人形,我至今不清楚是因为季疏的残魂还是因为厉烆的灵力。”
话到此处小舒顿了一下,闭目回忆了一下:“我本该命绝,可被厉烆以外力强行续命,但他要的不是我,而是季疏,所以他看到我化出人形后的模样只有三分像季疏十分愤怒,于是将我的魂魄打出体内,季疏残魂也因祸得福不再似过往那般浑噩无觉清醒过来。”
“厉烆逼迫季疏残魂夺舍?”涂繁猜测。
“是,但是厉烆做错了一件事,他根本控制不了已经清醒的季疏。”
不知为何,季疏知道小舒说的才是她与厉烆之间的真相。
小舒看着季疏沉默片刻,似乎在纠结是否要将原因在众人面前如实道出。
季疏不想小舒为难,主动开口道:“我的残魂身上有禁术。”
“你想起来了?”
面对小舒的惊讶季疏只是无奈地摇头,双手结印运行灵力,露出额间的心魔印记。
楚鸩有些担心地起身,就听季疏阻止道:“我之前一直认为心魔是因为我道心不稳所致,自从十年前渡劫失败后我就不断在梦中看见前尘过往,开始无法理解自己修炼的意义何在,天狐殿下之前指出我身有二魂时我还不曾想到,今日才明白原因何在——我的那抹前世残魂身上背着禁术之咒。”
涂繁惊讶:“前世?”
楚鸩不解:“禁术之咒?”
“我之前一直瞒着你们是不知如何开口,如今时机正好便说了吧。”季疏下定决心般道,“十年前我渡劫失败后便在梦中看见前世之事,‘我’最后的下场十分凄惨,为了争夺最后一丝生机,‘我’动了门派先祖留下的禁术,逆转时空将一缕残魂送回十年前——这是我最开始认为的前因后果,可后来遇见天狐殿下……”
胡空空立即意会季疏言下之意:“宇宙洪荒,三千世界,你以为你用的是时间逆转的禁术,其实是打开了异世界的通道将你的残魂送到了这里,并且带着你自己未曾经历过的记忆,阻止你再重蹈覆辙?”
“我认为是这样的。”
楚鸩忽然问:“异世的你经历了很痛苦的事吗?”
面对楚鸩的询问季疏忽然感觉有些鼻酸又有些不自在,只是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拿起杯盏将尚带有余温的茶水一饮而尽,以此遮掩自己的不自在。
楚鸩像是察觉了这一点也不再追问,只好坐下。
小舒这才察觉到坐在上首的胡空空和一旁的涂繁身份似乎不一般,胡空空面对小舒的打量并未有任何表示,只是颔首轻笑道:“后来呢?”
小舒如梦初醒,继续道:“季疏……的残魂想要离开,被厉烆阻止,因为不敌厉烆,被厉烆用三颗束魂钉将季疏的残魂钉在肉丨身里防止她再次离体,厉烆看着我的肉丨身容貌逐渐变成季疏的模样十分满意,可他还是小瞧了季疏意志力,季疏坚决不肯用我的身体,所以出现了魂不附体的情况。”
楚鸩道:“魂不附体?”
涂繁主动解释:“魂不附体大多是被吓得魂魄离体的状态,可若外来魂魄无意夺舍也会造成这种情况,而没了魂魄的肉丨身,与死人无异。”
修真界夺舍与被夺舍都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季疏身为曾经光风霁月的齐光剑尊自然不愿自降身份做出这种事,何况季疏本人的身体当时就在扶光门中,完全没有必要去夺舍一只弱小的鸟妖。
季疏眉头微蹙,问小舒:“那你呢?你的魂魄被厉烆强行打出体内,可你又被厉烆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小舒苦笑了一下:“我就在旁边看着,看着厉烆拿你无可奈何的模样,看着厉烆因为身体没有了魂魄如同腐肉开始腐烂。”
众人闻言皆为之色变。
涂繁刚刚说过,没有魂魄的肉身如一抔黄泥,与死人无异,那本该命丧天劫的鸟妖身体没了魂魄便没了生机,而季疏的魂魄只是残魂,又不肯夺舍,即便被束魂钉束缚依旧处于魂不附体的状态,所以身体开始腐烂。
胡空空眯起眼睛道:“所以你的体内有毒,这些毒就是厉烆为了保持你的肉丨身不腐下的。”
小舒点头,继续道:“为了阻止身体继续腐坏,厉烆又将我打了回来,并且又增加了三十三枚束魂钉将我与季疏的残魂一同钉在体内。”
一共三十六枚束魂钉,被迫一体双魂,这十年来小舒每每被厉烆折磨时都在想:为什么不直接让她死了?为什么要让她遇见厉烆?为什么要让她受到这种折磨?
束魂钉,顾名思义能将魂魄束缚钉在一处,可它的效用不仅仅是将他人的魂魄钉在一处,更重要的是它带着剧毒,并且每逢月圆之夜,魂魄会如同在烈火烹油一般被撕裂的疼痛折磨,束魂钉不取,魂魄便一日不得安宁。
厅内骤然沉默,在场众人神色各异,但看向小舒的眼神里都不约而同地写满了同情。
小舒面对众人的同情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低头继续道:“三十六枚束魂钉,厉烆将它们钉入时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可我没有能力,更不像季疏你,你居然趁机挣脱了束魂钉的控制脱离了我的身体,趁厉烆不注意时藏到了暗处。”
“厉烆一直没有发觉我逃出来了?”
“没有,”小舒没忍住冷冷一笑,“厉烆以为我与你的魂魄一同被钉在这具身体里,而我因为惧怕厉烆,便跟他虚与委蛇,厉烆动用禁术想要将你我的魂魄融为一体,可他哪里知道你的魂魄根本不在我的身体里?所以当他查看时,我的身体里只有一个魂魄,他便以为他成功了。”
“那我去哪里了?”
“你一直在暗处陪在我身边,好几次你都试图帮助我逃出厉烆的魔爪,可你的残魂越来越虚弱……”说到这里小舒叹了一口气,“当时的你一直自责,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就不会被厉烆抓来当容器,更不会被厉烆困住,可我告诉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会死在天劫下,甚至没有来世,是因为你,我才捡回这条命。”
季疏知道小舒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心中不免动容:“可你受了很多苦。”
小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确实,可是你也是我那段时间里唯一能说上话的人,我试图跟厉烆求饶,求他放了我,可厉烆偏执又疯狂地让我滚,他要的是你,因为对我的容貌不满意,他逼着我变成你的模样,日日蚕食我的血肉,你曾经想要现身救我,可我阻止了你。”
“为什么?”
只要把季疏交出去,小舒就不会被厉烆当做已经融合的魂魄欺辱。
而季疏也终于明白了在妖界时自己对厉烆那莫名的恶心来源,或许残魂虽然遗失了这部分记忆,可依旧保留着厌恶的本能,对厉烆所作所为的不满。
“因为我怕死。”小舒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你们人类看手相时有生命线的说法,我的生命线真的很短,我本该是朝生暮死的蜉蝣,意外得了机缘,哪怕渡劫失败我也很不甘,我想活下去。”
“——不过那是那时候的我,因为有你陪在我身旁,哪怕日日不得不与厉烆做戏,我也相信总有一天我能逃出他的魔掌……”
季疏敏锐地发现了问题:“发生了什么意外?”
“那日,你终于找到了带我逃离的机会,厉烆因为蛇族内务不得不离开行宫,我差一步就能踏出那座行宫,可厉烆回来了。”小舒双眼蓄满了泪水,语气也是止不住地颤抖,“厉烆终于发现了真相,你不仅没有与我融为一体,甚至早已脱离了这具身躯,他愤怒地要杀了我,可你挡在我的面前,就在那时,你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扭曲的漩涡,厉烆那暴怒的一击和你的残魂就这样消失在他的眼前。”
“十年前……”季疏低声呢喃。
楚鸩也察觉到了这敏感的时间点,稍加思索便将整件事情的串联起来道:“我们初到妖界时曾听说厉烆的王妃于十年前丢了魂,而十年前恰好是齐光剑尊渡劫失败的消息传遍整个修真界,那个扭曲的漩涡将残魂送回了扶光门?”
“怎么会这么巧?”季疏不解,“恰好是我渡劫失败的时间点,我的本体因为渡劫失败受重伤昏迷,而被困妖界的残魂借天雷之势送回我的体内,却又恰好缺失了妖界这一段记忆?”
众人看向坐在上首的胡空空,希望作为神使的九尾天狐能给出一个答案。
胡空空沉思片刻道:“确实太过巧合……我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天道的安排,又或许这背后藏着更深的秘密,只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
涂繁摸着下巴思考道:“这或许跟你异世残魂有所关系,只怕还要从残魂入手。”
季疏苦笑:“可我也不知从何入手……对了,那我的残魂离开后你怎么办?我记得我在妖界第一次见到你时……”
在妖界与厉烆轿辇擦肩而过时,小舒虽然坐在轿辇上整个人毫无生气,仿佛只是一具会呼吸的皮囊,直到楚鸩遇见小舒,小舒浑身的伤……
小舒偏过头仿佛不愿多说,只是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道:“他发了疯般折磨我的事情我不想说,只是没了你的陪伴我过得确实很痛苦,可这些痛苦在看到你时又不算痛苦了,因为你即便不记得我了也还是会担心我。”
“小舒……”
“你没事就好,这些年我很担心你,毕竟你的残魂已经那么虚弱了……”小舒擦干眼泪回视季疏,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只是因为脸色苍白显得令人分外心疼,“这十年来我一直在偷偷修炼,只要寻到机会就想办法通过梦境向周围实力强大的妖求救,直到我前几日在梦境中看到了你,我知道,你一定会救我。”
季疏哑然。
反倒是胡空空很欣赏小舒这份努力求生的意志:“那便说得通了,胡无言的魇术扩大了感应范围,而珠洲本就是距离妖界最近的人间城池,这才让你的入梦之术求到了季姑娘的梦中。”
楚鸩瞄到小舒看季疏的眼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低声嘀咕了几句,季疏一时没听清,有些奇怪地看向他,问:“你说什么?”
楚鸩连忙摆手:“没什么,只是觉得厉烆这黑泥鳅编的谎话可真多啊,不但自作多情认为你主动向他示好,更是隐瞒了他做的这些腌臜事。”
季疏点头。
涂繁也忍不住赞同这一观点:“这小鸟妖说的跟厉烆说的起码有八成是两个故事,估计也就开头他因为见色起意救了季疏残魂这件事没作假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