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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当年（中）
王雉在少女时期，最爱做的事是写话本子，她不但写，还拿去书局匿名刊印。
她写状元公主，写将军医女，写她幻想出的爱情。那些匿名的话本在澹州的闺秀圈子还颇受欢迎。
养手伤的这些日子，她写了一本侠客暴打纨绔，英雄救美的本子，等伤一好，就将手稿偷偷摸摸地亲自送去书局。
王雉喜欢听书局里的人讨论她的书，哪怕她不能使用真正姓名，但那些夸赞也是给她的。
在书局里，王雉第二次见到了叶轻眉。
哪怕蒙着面纱，叶轻眉也一眼就将她认出。
“美人表妹！”她惊喜叫道。
吓得王雉没拿稳手稿，撒了一地。她慌忙蹲下去捡，心里暗暗叫苦，要是让别人知道自己偷摸着些这些难登大雅之堂的话本可就完蛋了。
叶轻眉不明所以，也蹲下跟着一起捡，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捡着捡着，叶轻眉突然眼前一亮，指着署名的扉页“原来你就是《大漠如歌》的作者！”
《大漠如歌》就是那个将军和医女的故事。
王雉慌了，怕叶轻眉再嚷出什么，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纸张，就往书局后边跑。
“别跑啊。”叶轻眉追上来，情急之下搂住她的腰，将她抵在角落处的一张书架前。
“你要干什么，我喊非礼了啊。”王雉慌得不成样子，看叶轻眉穿了身男装，眼珠一转就有了主意“你现在可是男人打扮，我又带了面纱看不出身份，不怕丢人，只要我大叫，一定会有人帮忙打登徒子的。”
“别！”叶轻眉抬手做哀求状“我是想给你道歉的。”
“李云潜跟我说了，你自小骄傲，我不该随便给你起名。”
这哪是骄不骄傲的问题，说得像是我的错一样，这分明是，分明是……
王雉胸口起伏，感觉憋着口气，终于认同了母亲说自己不够聪明嘴又笨的说法，感觉话就在嘴边，却难以用语言说出去。
她沮丧地垂下头。
叶轻眉依旧笑嘻嘻地“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接受我的道歉了啊。”
她碰碰王雉的手臂，挤眉弄眼道“你知道吗？范小建在家哭了一个月了。”
“没出息，挨几下打就哭。。”王雉想到当日他调戏小渔娘的纨绔模样，不屑地啐了声。
“这么无情！”叶轻眉睁大了眼睛“谁说他是因为挨打哭啊，他是被伤了心，因为打他的人是你啊，范建暗恋你！”
“可谁知襄王有意，神女无心，非但如此，你还把他给打了，你说他是不是该哭。”
王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早知道多打他几下了，真恶心。”
“他只是喜欢你，怎么就恶心了呢？”叶轻眉不认同道。
“谁要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的喜欢，他说喜欢我，我就要对他生愧，对他好吗？”王雉扁扁嘴“就是很恶心啊，一边调戏良家妇女，一边说自己有多痴情，他就是嘴上说说喜欢，可他为我做过什么吗？”
“别说是发奋图强，就算是讨好的小玩意他都没送过，这样的喜欢未免太廉价了。”
“真心怎么能用价钱估量的呢？”叶轻眉吃惊，忽然又恍然大悟“你是想让范建送你东西？”
她怎么听不懂话！王雉想大声叫大声闹
“别，千万别！他要是敢败坏我的名声，我见一次打他一次！”
“哦。”叶轻眉悻悻住了口，沉默片刻又换个话题“我看过你写的话本子，很好看的。”
“……”王雉没说话
“你要是在我家乡，一定会是个网文大触。”叶轻眉继续夸
“什么是网文大触？”
“嗯……就是很多人都喜欢的文学大家！”
“哦，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王雉转身离开。
看上去很冷漠，脚步却变得越来越轻快，等出了书局，走在人少的角落里，甚至忍不住跳了两下。
她说我是文学大家诶！
叶轻眉也没那么讨厌，那晚睡前，她迷迷糊糊想着，嘴角都是笑意。
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皇位最有力的两位竞争者在同一日被天雷所杀，一直低调的诚王居然成了太子。
这一年，王雉及了笄，当时的皇后亲自为她赐下小字——凤仪。
一个月后，王雉与表哥李云潜正式定亲。
定亲那日，母亲半是欣喜半是忧虑地说“怀你时做的那个梦，我就知道我的女儿注定不凡，却也没料到竟会如此尊贵。”
“我该着高兴的，高兴我们王氏一族又要再续百年荣华。”她抚摸着王雉的头发“可是……心里却隐隐担忧，知女莫若母，阿彩，以你的心机手段，做个世子妃是绰绰有余，可太子妃乃至皇后……我实在是担心。”
“况且云潜身边的那个叶轻眉，据说是来自神庙，她若是与你争，你当如何呢？”
王雉默然不语。
“罢了，左右王府里还有你姑姑护着你，我王家对诚王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母亲叹息“只要阿彩不出错，就不怕这位置坐不稳。”
王雉感觉烦闷，订婚之时她频频看向门口，她没有什么两心相许的情郎，她在等的是叶轻眉。
她心中是希望叶轻眉破坏这场订婚宴的，无他，她不喜欢李云潜，甚至隐隐抗拒嫁给他。
旁人都说诚王世子风度翩翩，谦和有礼，王雉却怎么都忘不掉年幼时一幕。
夏夜中，天空飞来一只萤火虫，李云潜捉了几次都没捉到，于是放弃。
王雉试探着张开手，萤火虫落到她的掌心，于是她惊喜地笑起来。
李云潜也跟着笑，语气很是温和“表妹，能把它给我看看吗？”
王雉点头，将萤火虫递到他的手心。
然后她就看着表哥依旧挂着那温和的笑，却狠狠将萤火虫踩在脚下，王雉愣了，急忙去看，可萤火虫已经死得不能再死，只余尾上一点荧光。
李云潜却仍觉不够，脚底碾来碾去，最终连那点荧光都在沙土中湮灭。
王雉胆战心惊。
所以她不想嫁给李云潜，她觉着反正她谁都不喜欢，那嫁给谁都行，但至少得是个正常人吧。
所以叶轻眉，快把李云潜抢走，不论嫁到哪一家，她王雉都会做好一个高门主母。
她生来就是当大家主母的料，当太子妃是很尊贵，可她也不缺这份尊贵。
但直到仪式结束叶轻眉也没出现，命该如此，看着身旁冲自己微笑的李云潜，王雉也挤出笑容。
她认命了。
又过了几年，她由太子妃变成了皇后。
李云潜强纳宁姑娘进宫后，王雉第三次见到了叶轻眉。
她去书房给李云潜送点心，在门外就听到叶轻眉在骂人。
“人家宁姑娘和萍萍两情相悦，你棒打什么鸳鸯，李云潜，你就是个王八蛋！”
王雉在心中默默认同，她刚从宁姑娘那里过来，耳边还回荡着她绝望的哭声，她没有爱过什么人嫁给李云潜尚且难以忍受，何况宁姑娘已有心上人，痛苦胜过她岂止千倍万倍。
可事已至此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她只能安慰这个苦命的姑娘“活下去，好好活着。”然后过来想劝庆帝给她个体面的位份。
现下书房这场面她还是别进去了，王雉抬脚准备离开，叶轻眉却气冲冲地开了门。
见她想要出声，王雉急忙摇头“别说话。”
叶轻眉点点头，悄声随她回了寝宫。
王雉桌上放了很多贵女的画像，叶轻眉随手拿起一副，里头是个清丽如梨花的美人。
“她是先太子太傅，殿阁大学士的孙女。”王雉给她解释。
“你弄这些画像做什么？”叶轻眉问。
“陛下登基已久，膝下尚未有子嗣，后宫是该添些人了。”王雉脸上是无可挑剔的端庄贤惠。
出阁那日，母亲就嘱咐过她，不聪明不要紧，只要任何时候都喜怒不形于色，别人就会觉得你高深莫测，自然就会敬你怕你。
“为什么？你不爱你的丈夫吗？为什么能这么云淡风轻地给他塞女人！”叶轻眉怔怔道。
“宁姑娘的事，我很抱歉。”王雉没有回答，而是垂下头，自责道“若是我早些为陛下充盈六宫，说不准他就不会这么做了。”
叶轻眉气笑了“你觉得你是在亡羊补牢？”
“这是我的职责，作为皇后的职责。”王雉认真道“叶姑娘，你喜欢陛下吗？你想入宫吗？”
反正后宫得有人，多一个叶轻眉也挺好，自己和她也能说上话。
“够了！”叶轻眉打断她的话，脸上是如被侮辱了似的愤怒“你在试探我？”
她疲惫地按揉眉心“我不会入宫的，在我的家乡，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妻子，婚姻是神圣的，不容插足，我绝不做妾。”
看叶轻眉带着怒气离开，王雉茫然地眨眨眼，她说错什么了吗？
一夫一妻啊，那是挺好的。
真想看看，她的家乡。
王雉对叶轻眉描述的世界有些向往了。
这次的不欢而散后，又过了一年。
在叶轻眉的求情和王雉的周旋下，宁姑娘在太后手下保住了性命，且生下庆帝的长子，被封为贵妃。
宁姑娘是会武的。
王雉原以为叶轻眉会给宁贵妃本功法什么的，让她也像四顾剑他们一样成为个大宗师。
到时候不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区区一个皇宫又怎困得住她？
可直到大皇子满月，宁贵妃认了命，不再以泪洗面，整日在宫中舞剑自娱自乐，也未见叶轻眉的身影。
王雉有些遗憾，可能是叶轻眉从神庙里拿出的功法不适合女子吧，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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