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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婺源（三）
体操队包下的酒店餐厅里，教练组聚在一起吃饭。
“哎，黄导，比完赛后请客吃饭啊。”邓卓放下餐盘找老同事聊天，第一句就是要求蹭饭，“还有你啊小顾，你俩有一个算一个。”
“？凭啥？”黄芸抗议道，“我吃了上顿没下顿啊，你以为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你们三组，坐拥季湘林安沈诺仪三尊战神，还有姚晴莫蕊儿这样的定海神针。资格赛你们三组直接包揽了全能前四。五个人，各个都是大名单板上钉钉，你这奖金得翻倍了，我让你请吃饭不亏吧？”
“哎呀老邓。”黄芸忙前忙后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这会是真饿了，一边吃饭还得抽出精力跟邓卓搭话，烦得慌。
她随口说：“这才哪到哪。你说得跟你组里面三个小孩不能进大名单一样。奕星，资格赛跳马地板都是前两名。思捷，虽然平衡木掉了可惜，但人家失误了全能还排第六呢。还有颜妍，平衡木和自由操不也都进决赛了？”
“你说说你，去年队里想招人，还特意关照让你下去看看有没有好苗子，那时候偏不干，这会开始嫌人少了？我看你这就是讹我！”
邓卓是说不过黄芸这张嘴。但黄芸也因为组里的孩子们成绩好而开心，没让老战友的提议掉在地上：“现在没到时候，等到奥运结束的时候我们去开庆功宴，那时候请你们吃个大餐。”
团体决赛暨单项资格赛刚刚结束，教练组谈论的话题自然跳不开这场比赛。
邓卓感慨道：“季湘这姑娘是真的厉害啊，当之无愧全能No.1，自由操现在真的是做得太漂亮了，900也能行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啊。我们思捷要是能有小季的心理素质就好了。”
黄芸没接这个夸，反而说：“你不要老揪着人家思捷的错处不放行不行？平衡木掉就掉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还过不去这篇了？这次资格赛分数又不计入，影响也不大。我看她比去年进步太多了，就算失误也能马上调整心态。那个动作，前团180是吧，回头让潇潇给她调一下重心角度问题，有什么关系嘛。高低杠自由操都有决赛，全能还在第一组，够可以的了。”
“颜妍这段时间的表现也很好啊。上次队测小蓝成绩很好的，三项前五全能第六。这次平自也都前五，全能第七吧？我觉得她这积分也没问题。”顾凯加入谈话。
“那是，我们颜妍厉害着呢。”邓卓由衷地夸赞道，“这孩子性格软，就得多夸夸。她在我们组里训练最刻苦，她从小得到的认可比较少，总是不自信。回头我把你们夸她的话转述给她，听说黄导顾导都说她挺棒的一准儿高兴。”
“黄导，之前网上针对小林安那些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还被别人传失误视频带节奏啊？还好她今天四项表现都好，尤其高平让人挑不出错，否则我都不敢想他们会怎么说。”刚打完饭的李潇潇看他们坐在一起，提起了网上的舆论风波。
“没事，林安啊，你别看她那么文静的，骨子里比谁都抗打。”黄芸说。
“那也不能一直放任这么下去啊，明显就是有人故意的。再能抗压的人被骂也会不高兴的，林安再坚强也只是个十七岁小女孩。”李潇潇还是很担忧。
黄芸笑着摇了摇头：“这事一出来的时候，我就让顾导查了IP，我知道是谁干的。这次放那孩子一马，看她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但再有下次我们肯定就上报了，免不了队内处罚的。我盯着网上风向呢，我们小安的粉丝和路人缘都挺不错的，给她说话的反而占上风。这次就当练一练她的抗击打能力和处理舆论的心态了。”
听到黄芸有应对措施，李潇潇放了心。但她忍不住想从顾凯那探听消息：“所以到底是谁？”
顾凯没告诉她：“给人家留点面子吧。万一人家知错就改呢，都是小孩，哪有不犯错的。”
“顾导，我看姚晴这段时间不错啊！”邓卓插进来打断了这个话题，“这两场都全能第二呢。”
姚晴是顾凯一手带出来的学生，也是他带的第一届队员。姚晴比得好，顾凯自然欣慰。他兴高采烈地说：“是啊！她这段时间状态是真好。”
邓卓说：“能不能拜托你件事。前段时间段思捷和蓝颜妍跟我提，说想跟队里的前辈们取取经，比如赛场调整的经验，训练时候遇到低谷调节心态之类的问题，她们没经验，想知道姐姐们怎么做。我们组里之前那个最靠谱的一甩手走人了，现在找她还有时差。这二组三组虽然老在一起玩一起训练，但正经的经验传授也不多。我琢磨着让姚晴抽个集中的时间给她们讲讲？你看行么？”
顾凯一口应下：“行，没问题。她是队长，这本来就是她的责任。我回头跟她说，这事儿给你落定。”
教练组忙起来也脚不沾地。全锦赛时期，他们不光要在赛场上带着他们比赛，掌握队员的发挥和比赛状态，赛后队员休息了，他们还要反复复盘技术动作哪里有问题，心态上如何改进等等。这是个需要深入研究的慢活，但时间又紧迫，所以他们必须加班加点。
全能决赛前一天晚上十点，邓卓总算结束了工作，准备睡个好觉。明天比全能决赛，积分赛将正式开始，这势必是一场硬仗。
他眼睛还没闭上一会，手机铃声就响了。
邓卓刚睡着，灯都没打开，摸到手机迷迷糊糊接听，先传来的是女孩的哭声。
他吓得浑身一激灵，什么困意都没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是蓝颜妍。
“颜妍，颜妍？蓝颜妍？”邓卓试探性地叫了几声，但那边除了抽泣，似乎说不出什么话来。邓卓是个有耐心的教练，他平静下来，告诉电话对面：“颜妍，你深呼吸，冷静一下。别害怕啊，邓导在呢。你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许久，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哭腔。蓝颜妍一边哽咽一边喘气，她告诉听筒那边唯一的救命稻草：“邓导……他们……他们不让我比赛了……”
“什么？！”邓卓愣了一下，随即惊得心头一震，“谁不让你比赛？告诉我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除了哭腔还有一点细微的声音，半晌，接电话的换了个人。
“邓导，我是姚晴。我们刚刚被通知，闽队决定要求颜妍以伤退为由退出全能决赛和所有单项决赛。这个……事先没有跟颜妍商量过，我也是刚刚看到队内安排才知道。”姚晴声音艰涩，她搂着怀里已经哭到崩溃的小女孩，维持冷静地和邓卓说话。
“邓导，我们在1309房间，您能过来一下吗？当面说更清楚一点。况且颜妍现在可能也需要您和潇潇导在。”姚晴恳求道。
“好好好，我和李导马上就上去。姚晴啊，好姑娘，陪陪她啊，陪陪颜妍，好吗？”
如同老父亲一般焦急又恳切的请求，让姚晴的泪水差一点夺眶而出。
她保证道：“我会一直在的。”
事情发生在半小时之前。
虽然这场比赛的目的是奥运选拔，但它本质上依旧是全国锦标赛。这意味着各省掌握绝对的主动权。尤其是在团体比赛之后，单项决赛的参赛名单由各省队汇总上报，形成秩序册之后才会传递到国家队教练的手中。
这就是邓卓为什么不知道的原因。
然而按理说退赛换人这种大事，应该让当事人自己做主。
可现在当事人自己也不知道。
省队的教练敲开蓝颜妍的房门。蓝颜妍已经去国家队三年，这两个教练之前也没有带过她。她脸生，礼貌地问好。她本来和乔奕星一起住，但晚上乔奕星找段思捷玩去了，只有她一个人在。
外面是一男一女，表情严肃。小姑娘一头雾水，但出于礼貌还是让教练们进来了。
“蓝颜妍？介绍一下，我姓李，这位是我的搭档，姓方。我们是今年调入闽省队的教练。”男教练介绍道。
蓝颜妍点头表示了解，但她有点尴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值得让两个教练在休息时间登门拜访。她沉默了一会说：“那李导、方导，你们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小蓝啊，根据我们省队的决定，想请你退出全能决赛和后面的单项决赛。”李教练似乎有些不忍。
空气仿佛凝固了。
蓝颜妍愣怔地站在原地，还没能消化掉这句话的信息量：“什么？”
她呆住了，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什么？”
李教练给她复述了一次。
蓝颜妍的手指攥紧自己的袖子，浑身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可直到这时候，她都没有大声宣泄自己的困惑和激动。她轻声说，语调在抖：“为什么？”
“为什么！？”
方教练似乎更残忍一点。她回答了蓝颜妍的问题：“这是队内和国家队的教练商讨决定的。他们觉得楚莉和姚晴比你最终上奥运正选名单的可能性要更大。前天资格赛，楚莉没有发挥好，排名在全能候补第一位。平衡木则是姚晴在候补第一位。楚莉的平衡木难度很高，很有可能单项冲金，目前积分也高，你们国家队里也有可能推她做单项冠军的后备人选。姚晴呢，不用我多说了，你也知道她的实力。所以为了省队，也为了国家队的利益，我们希望你能够主动退赛，把机会让给更有可能做出贡献的人。”
“不……不行……凭什么……”蓝颜妍浑身发抖，她不能理解这个决定。女孩的泪水涌出眼眶，试图反抗完全不公平的待遇，“我不想让，我不想……对不起教练，这是我自己比的，我不能让……”
“这是我自己比出来的成绩，我应该站在这里的……”
“集体的利益高于一切，孩子，你是国家队的运动员，要为团队和国家着想啊。为了团队能更多拿一块金牌，把机会让给更有希望的人，不比你去集训浪费几个月要有意义吗？”
“……不。”蓝颜妍靠住墙壁，她胆子很小，面对咄咄逼人的两个教练已经很害怕了。她想蹲下去把自己蜷起来。但是为了自己的机会，也为了自己的尊严，她不想向面前两个劝她妥协的人屈服。
所以她硬撑着，借着墙壁支撑着自己。她说：“这是我自己比出来的成绩，我是全能第七名，平衡木我是第五名，你们为什么觉得我就不如楚莉有价值？我不让赛。”
“不要答应他们！不能让！颜妍！”
另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出现了。
姚晴“砰”地一声推开了酒店房间虚掩的房门，气还没喘匀，赶到门边扶住靠着墙独自崩溃的蓝颜妍。
她后面还跟着闽队的现任主教练。
姚晴的出现让蓝颜妍看到了救星。这是她在这样无措又无助的场合下唯一的依靠。她忍不住，抱住了姚晴伏在她肩上抽泣。
“你们凭什么让她让赛？！你们凭什么觉得她没有我或者楚莉有希望！？全能第七名，平衡木第五名，这都是非常有可能冲进正选的名次！集训开始将会重新积分，蓝颜妍状态正好，谁说她没有可能和现在排名靠前的人一较高下！？”姚晴也很激动，但她经历过大风大浪，头脑比一片混乱的蓝颜妍要清晰很多。
她知道自己是前辈，是国家队队长，也是名将，是省队和国家队重点保护的对象。所以无论如何，省队和国家队都不敢动她。此时此刻，她不怕顶撞教练冲撞领导，现在只有她能为蓝颜妍说话。
“我告诉你们，她不会同意让赛的，无论是全能还是单项决赛。我也把话撂在这，如果你们非要让她退赛让我上平衡木，决赛我也不会比的。”姚晴搂着蓝颜妍，与主教练怒目而视。
她自2010年就进入国家队。当时这个主教练还只带一个小组，没带出什么好成绩，想必是当年姚晴的主管教练许默和她一起去国家队后才上任的。那会整个闽队成绩都一般，是姚晴的出现，以及她在12年全锦上包揽四金的成绩，至此让闽队一跃成为全国的亮眼强队。姚晴在这四五年的全国比赛给闽队拿了太多奖，是整个省队的功臣。这里的人谁也不敢忤逆她，教练都得让她三分。
这也是姚晴敢这么说话的底气。
最开始还强硬的李教练和方教练已经躲在后面不敢说话。主教练也被姚晴逼得后退。
他说不过，只能绷着脸大声道：“不同意也没用！我们找你，是通知你已经退赛了！这个决定教练组已经帮你做完了，名单都已经上报了！蓝颜妍，找你商量是为了给你机会，你主动退赛我们还能表彰你。没想到你这么不懂事，这么不顾大局！在国家队几年都白呆了！”
说完之后，闽省主教练带着两个教练开门落荒而逃。
姚晴在后面大吼：“不懂事的人不是她！”
然而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
蓝颜妍哭湿了姚晴的肩头，她喃喃低语：“我不想…我不想让赛……为什么…凭什么…我哪里做错了…为什么是我啊…”
姚晴揉着她的后脑勺，安慰道：“你没错，你没错。错不在你啊……”
姚晴听得心碎，扶她在床边坐下。蓝颜妍有些崩溃了。她没经历过多少事，太多的信息和对未知的迷茫向她砸过来，她混乱得不知所措。
还好姚晴赶来了，她清醒而冷静，帮着蓝颜妍思考解决办法和转圜余地。
如果名单还没完全上报，如果从国家队那边可以截住或者说明情况，是不是还能挽救？
她安慰着蓝颜妍，然后让她给邓卓打电话，寻求国家队教练的帮助。
十分钟后，邓卓和李潇潇到了。
姚晴虽然气得上头，但思路清晰，完整明了地把整件事情来龙去脉给邓卓和李潇潇讲了一遍。
李潇潇又气又心疼，把蓝颜妍抱在怀里哄着。
邓卓七窍生烟。
他出去了一会，再回来的时候程双和跑路的闽队主教练都来了。
路上邓卓遇见准备返回的乔奕星，把她揪回段思捷的屋里让她今晚跟人家凑合一宿。然后他又火冒三丈地闯入程双房间和闽队教练的房间，把他们一个个薅出来，在房间里当面对质。
邓卓听过就明白，这根本不是蓝颜妍单纯地让出全能比赛还是单项决赛的事。这是要蓝颜妍直接让出进入大名单的机会。而且对象很明确，闽队要保送楚莉了。
至于给姚晴让平衡木，纯属扯淡，那只是让关系户看起来不那么明显的挡箭牌。姚晴完全能够靠自己的积分顺利入选，更何况她就算进了平衡木决赛，和前面一众高手pk，胜率跟蓝颜妍也差不多。目前整个队伍里积分分数在第10名和第11名的就是蓝颜妍和楚莉，蓝颜妍有160，楚莉只有110。
然而规则之一是全锦赛因伤病退出两场以上比赛，则认为目前伤病不再适合参加大赛，会取消竞选资格。闽队想保送楚莉进入名单，在积分制情况下，只有让蓝颜妍彻底失去两次比赛的机会，才足够保险。闽队给蓝颜妍报的是伤退，还要打赌楚莉在单项上发挥得能够计入超过50分的积分。这样，才有可能保送他们希望的、能够通过平衡木冲击奥运席位甚至是领奖台的楚莉进入十人大名单。
而虽然作为黑马杀出重围，但能力不够顶尖的蓝颜妍，成了被牺牲的对象。
邓卓听到刚刚姚晴说省队和国家队教练商量过，他就知道那一定是程双授意。这么做对他们的好处很明显，如果最后楚莉真的站上奥运赛场，如果她能够拿到奥运奖牌甚至金牌，那程双作为一组的主教练、闽省作为楚莉所代表的省队，就都赚大了。
至于蓝颜妍，二组和闽队不冒尖也没背景的小将，无关痛痒。
于是他们愿意赌。
邓卓让李潇潇和姚晴带蓝颜妍去隔壁的空房间。
看她们走了，邓卓喷火的目光终于转向对面的两个人。
邓卓的暴脾气没法控制，他吼道：“现在名单到哪了？谁给你们的权力给她做决定啊！？你们有什么资格剥夺她的比赛机会？这是她自己比出来的！比你们那个什么需要让赛的人强多了！如果名单没定给我截停，给我把比赛机会还给她！”
“我说邓导，这是人家省队决定的事，你就不要插手干预了吧？”程双装着一副淡定样，事不关己地耸了耸肩。
邓卓气炸了：“我不干预？我凭什么不插手？我才是蓝颜妍的主管教练！别废话，打电话！”
程双双手抱在身前，对邓卓的怒火视若无睹：“我是主教练，这位是闽队的主教练。有什么事都需要我们来决定。你只是国家队二组的教练而已，邓卓，你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邓卓怒火上头，却反而冷静一点，他说：“好，好，我管不了是吗，我现在就叫能管的人来！”
他把电话打给了周应天和一个体操中心的副主任，也是今天到场观赛的领导之一。
邓卓亲自把周应天和中心副主任接过来，路上争分夺秒讲了晚上的事。他口干舌燥，疲倦劳累，眼圈都青黑。但此时，无论如何，他要给自己的学生抢回属于她的机会。
程双看见这两个人过来，却一点也不慌，还向对方打了个招呼。
周应天没理，程双却也不觉得尴尬，转而和副主任握手。
周应天怒斥道：“你们怎么能这么做事？！你们把公平竞争透明选拔当什么？！这个名额明明就是蓝颜妍自己比出来的，她没有伤病，自己不愿意让赛，凭什么强迫她？”
程双丝毫不怕他：“周导啊，你在国外待太久了，不太懂国内的规则。我们呢，除了公平竞争之外，还有一条原则叫做个人利益为集体利益让路。”
邓卓怒吼：“你这是强词夺理！”
他暴怒了：“你这是为集体利益让路吗？少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吧！如今的现状、队员的状态，让蓝颜妍比赛让她正常入选才是考虑集体！才是集体利益最大化！你，程双，还有你们省队，都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已！你们要为了自己的利益牺牲一个努力的、无辜的运动员！”
体操中心的副主任看呆了，他是被上面派下来视察比赛的，没有决定的实权，也没想过会旁观这么一出利益交换。他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劝两边都冷静一下。
程双和闽省的主教练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周应天给主办方打电话，他表明身份要求更改名单。但被告知，下午七点已经到了截止时间，五场单项决赛的最终出场名单已经确认。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五十，十分钟之后统一发布至各省队单位。
怪不得他们一点都不怵，周应天和邓卓都反应过来了。他们巧妙地打了个时间差，先上报名单，再在快要截止的时间点告诉队员。到最后无论你同意与否，还是反馈给国家队教练，都已经来不及了。
“这不是还有十分钟吗！”周应天急道，“这个孩子是被迫退赛的，国家队难道没有要求你们更改名单的权力吗？”
对方回复：“抱歉，没有。我们都是由各省队进行上报的，决定权在各支省队。而且过了修改时间，我们主办方也不能做主更改名单。我们必须要为了透明性和公平性作保证，这是规定，也是为了比赛负责任。”
“你们这个什么破烂规则！规则是人定的，事情原因都说这么清楚了不能改个名字吗！”周应天开着扬声器，边上的邓卓吼道。
然而他却迅速地软了态度：“求求您通融一下好吗，这个姑娘真的是被迫的，她都不知道退赛这回事！她没有伤病这些意外状况需要退赛的，我们可以给你们她的体检表做证明。这场比赛所有的成绩都是她自己比出来的。如果您报了退赛最后很可能影响这个孩子的职业生涯，也会影响我们最终的选拔结果啊。”
邓卓一贯强势，此刻却开始求人。他用了很多谈判技巧，连最终选拔结果的软威胁都用上了。
“抱歉，我们没有办法确定您说的真实性与否，在下午送来最后名单的时候我们和省队和你们国家队一位教练反复确认过了这名选手退赛。我们不能因为您的申请随意篡改名单，这样对其他选手也不公平。”对方机器人似的依旧平静。
“可是蓝颜妍自己没同意！滚他妈的！”
邓卓跟对面讲不通，转身去恳求那位体操中心的副主任。
“萧主任，您看……这事，我知道您也难开这口。但我不是为了我自己，刚才来的时候您也看见了，那孩子都哭成那样了。她真的是个很努力的小孩，成绩不错的，也是奥运的热门人选。我们不能这么牺牲一个优秀运动员啊。”
程双终于有点慌：“萧主任，不值得。我们现在选出来的这个孩子是有机会冲击单项奥运冠军的。她不比蓝颜妍要弱，只是没发挥好而已。她选上对我们这个团队的成绩是利大于弊的。”
萧主任看看邓卓也看看程双，最后选择拿起手机打这个电话。
他被邓卓说服了。此时已经过了十二点，但他决定还是试一试。
凌晨休息时间打电话给体操中心的主任请求上级施压要求更改名单，这是极大的冒犯。但萧主任还是选择搭上可能葬送于此的前途，帮助他刚才路过看见的那个已经哭成泪人、完全崩溃的小女孩试一次。
萧主任拿着电话出去了。
程双冷冷地笑了一下，似乎觉得邓卓和周应天此时的努力已然无济于事。
邓卓不信神也不信命，此刻却在为蓝颜妍双手合十祈祷。
然而天不遂人愿，最后的结果终究是没有转机。
萧主任带着遗憾的神色摇着头回来，此时名单已经公布，抄送给各省队和赛方，全能决赛名单已经板上钉钉。尽管后面的单项名单还有改变的机会，但闽省队给蓝颜妍报的是退赛，那意味着蓝颜妍的名字将直接在名单上被拿掉，没有进入候补的机会。哪怕后面前面再有人因为意外而退出，蓝颜妍都替补参赛的可能了。
一个省队主教练、一个国家队主教练。他们费尽心机，夺走了一个努力而优秀的运动员参加比赛的权利，夺走了她努力了数年积淀的成果，只是为了一己之私。
“第二次了。”邓卓坐在窗前，长长地呼出一个烟圈。
酒店的大堂里，邓卓仿佛一下子憔悴了很多。他坐在沙发上一夜未眠，一语不发，只是抽烟。
寂静的大堂没什么声音，听见后背有脚步声时邓卓回头看了一眼。
是黄芸。
他知道黄芸为什么来。刚刚李潇潇让姚晴回去休息，大概率是姚晴告诉了黄芸。
此刻他竟然有点庆幸黄芸来了，这位多年的老同事确实是最好的倾诉对象。
黄芸沉默着看着他，在他对面坐下，等待邓卓先开口。
她猜测对方这时需要有个说话的人。她也曾经历过这些，自然懂得邓卓的感受，但她更为蓝颜妍心碎。
桌前的烟头已经堆满烟灰缸。
“上一次是思捷的正选名额，这一次是他妈的把颜妍进大名单的机会都抢走了。那都是蓝颜妍自己比出来的！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邓卓控制不住地再次怒吼，伸手砸了桌上一个玻璃杯。
玻璃砸地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黎明炸响，但很快归于宁静。
他还在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良久，这个高大强势也总是精神奕奕的男人眼神落寞地叹了口气，把脸埋进两只布满老茧的大手里。
他叹息一样喃喃道。
“我怎么……我怎么这么无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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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大虐。
PS：文中出现的地名都是为剧情设置而虚构架空，与现实毫无关系，如有冒犯在此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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