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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朝
庆和殿内,几名朝臣正在御阶之前争论不休。
原是临安王过世,礼部安排皇家丧仪,所需陵墓、陪葬、谥号皆需圣上定夺。虽还有半年发丧,但因临安王乃当朝唯一王爷,位高权重,兹事体大,礼部上下已早早开始准备。
礼部尚书张恕主张一切从简,规格参照前朝亲王再降一级,因修缮陵墓往往需要耗费几十年,不如就葬在原有的宗室陵寝。
这一主张惹了禁军统领成丰、都尉郭元安等武将众怒,纷纷上奏驳斥,又当朝提出异议。
“临安王是当朝王爷,为何效仿前朝亲王,又有何理由再降一级?”
“王爷为长宁百姓抛头颅洒热血,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难道不应以最高规格下葬?”
“王爷乃圣上的亲弟,尚未婚娶,与宗亲葬在一块成何体统?”
“王爷生时为国为民,立下汗马功劳,你们转眼翻脸不认人,岂不是让天下人心寒?”
张恕好歹也是尚书,被一众粗野的武将声声斥责,憋红了脸反击道:“宗室陵寝乃太祖皇帝钦定,规制明载典章,临安王的葬仪、明器、碑铭等等,皆是依制齐备。礼部连日筹备,未有一分疏怠,何来‘寒心’之说?”
他稍顿,目光扫过殿上诸臣,语气转沉:“况且我朝新令奉行清廉自守、以树清风......莫非诸位是觉着,圣上的旨意还抵不过几句虚名浮议?”
宁帝坐在龙椅上,面色沉沉地看着一众朝臣争辩得面红耳赤,迟迟没有定论,直到张恕将他搬出来震慑朝臣,才悠悠开口道:“皇弟生前为长宁做了巨大贡献,丧葬规格必然要高于一般宗亲。不过张卿说的不无道理,三年战乱,加上前年的水患,如今国库空虚,大操大办定会惹天下百姓不满。此事尚有半年期限,不急一时。”
朝臣有心无力,面面相觑,无人敢再继续辩驳。唯有成丰攥着拳头,似是方才的话难以下咽,张口欲言,又被郭元安按了下去。
不知是谁藏在队列里浑水摸鱼,低声道:“临安王当初从战场归来,就先拿几位老臣开刀,借着查案的契机,大肆排除异己,收揽权柄,彻底搅乱了朝局。试问自古以来,哪位王爷权势如此之盛,既能干涉朝廷内政,又手握兵权。既已显赫至此,撤其封爵、降其葬仪,亦在情理之中。”
如此离经叛道的话,如同向一汪本就不平静的池水中掷了一粒石子,顿时有掀起滔天海浪之势。宁帝眉峰骤然锁紧,一股无形的威压顷刻蔓延开来。
这半年以来,非但朝中争议不断,民间亦暗传风声,说临安王当初彻查济州案实为借题发挥,以权谋私,意在培植势力,巩固权位。更有人说他在西南剿匪时曾主张放火烧山将土匪逼出寨子,全然不将当地百姓安危和生灵草木置于眼中。诸如此类的传言说的多了,也渐渐有人听信,于是乎不论朝野民间,对临安王的风评都与一年前截然不同。
良久,宁帝都未发一言。李澹似是觉察出了什么,从人群中悄悄抬头,暗中眼波涌动。
刚升入朝堂的新官不知站了何人的队,出声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临安王当初彻查案件、清除匪患不是为了百姓安危?”
朝臣避重就轻道:“臣的意思是,临安王生前没有受封,名不正言不顺。若要按国丧发丧,须得先加封一道追谥,不然就不能按国丧来。”
有人应和:“是啊,若不是圣上英明,临安王现在还守在太苍山呢。”
武官一听这话,气得双目圆瞪,咬着后槽牙将这群文臣指了指,骂道:“王爷先前没有受封那是吏部和礼部的失职,他先前在战场上立下汗马功劳,难道他一死,就连功绩也不作数了?”
被点名的吏部和礼部尚书不满了,站出来反驳道:“此言差矣。王爷之功,彪炳千秋。臣等何敢忘怀?只因王爷战功殊勋,远非寻常封赏可表,吏部、礼部数月来反复推敲典制,遍查前朝旧例,皆觉得不足以彰王爷之功,故而耽搁。”
吏部和礼部上下数百人,一年时间连个封赏都拍不下来,谁信呢?但这后头是谁的授意,群臣也不敢妄自揣度。
殿上有谁勾了勾唇角,随声应和:“既然大家争不出个结果,不如此事暂缓,也好让张大人多些时候准备。”
成丰气得两眼通红,虽说人走茶凉,但王爷岂是什么人都能踩上一脚的?他攥紧了拳头,刚想将说话的人揪出来好生问问,脚步还未动,殿外忽传一冷肃的声音,让人为之一震:
“什么时候本王也轮得到你们议论?”
大殿外天光大开,临安王一身紫色织金蟒袍、东珠朝冠,与刺目的日光一同踏入殿内。朝服端庄,金线绣成的四爪蟒纹在光下翻涌如活物,周身仿佛金光普照,而他的面目却沉在深暗的朝冠阴影之下,显得格外冷戾。目光如刃,从先前发声的几人身上一扫而过,竟逼得人慌忙后退、垂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殿内忽的静下来,只闻殿外风声呼啸,恍若隔世。
片刻之后,队列中有人惊呼:“......鬼......鬼啊!”
郭元安伸手将众人挡在身后,一手扶上腰侧的佩剑,拧眉问:“临安王爷,您是人是鬼?”
百里珩掀起眼皮,不轻不重地睨了他一眼:“你说呢?”
自他进殿就僵在原地的成丰仿佛被人抽去了力气,长吁一口气,热泪盈眶道:“王爷回来了!他还活着!”
大殿之上,宁帝倏而从宝座上站起来,踉跄向前走了两步,借着殿外明媚的光将他看了又看,神色大为诧异:“皇弟......你......安然无恙?”
百里珩缓步行至殿前向圣上躬身行礼:“托圣上的福,臣弟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宁帝愣怔跌坐回龙椅上,目光一变,似是极为开怀,直拍龙椅:“好好好!天佑我长宁皇室,将我皇弟还了回来!还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令人痛快?朕要好好与皇弟接风洗尘,张爱卿,让礼部的人好好安排。”
张恕忙应声答应。
百里珩瞥向一众朝臣,向队列迈了一步,顿时有人神色惊慌。
他一双冷沉地眸子如同利剑,语调微微上扬:“方才是谁说,本王算不上王爷?”
朝臣面面相觑,队列里扑通一声,有人跪下求饶。
“王爷恕罪,是臣口不择言,臣该死!”
百里珩垂眸瞥向他,神色冷得不能再冷:“公然蔑视皇族,乃大罪。”
蔑视皇族这顶帽子扣下来,诛九族都不为过。队列中又有人跪下抖如筛糠:“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庄严的大殿回荡哭叫声,队伍中其余人纷纷撇开头去。
百里珩实则是想要宁帝一个态度。
宁帝漠然扫过殿下的群臣,随即怒道:“是朕平日太过宽纵,才叫你们忘了自己的身份,连临安王都敢不放在眼里。皇弟,你才刚回来,何必为他们动怒。来人,拖下去,杖责五十大板,革去官职逐出京城!”
如此一来,还有谁敢与临安王作对?
哭叫声从大殿一路飘远,殿内百官掀抛跪地,长声呼喝:“圣上万岁万万岁!王爷千岁千千岁!”
下朝后,百里珩在闻宣殿向宁帝禀报这几月在外的遭遇,他隐去了岑莹的存在,只说自己坠崖后被山下一农户捡走,在山中养伤数月才辗转回京。
宁帝听闻有他遭遇刺客追杀,痛心疾首,问他是否有头绪是谁派的人。百里珩不知,他又宽慰道,会派宫里的人去查个水落石出,定然不会放过幕后之人。他经历了丧弟之痛,又失而复得,旋即大设宫宴为百里珩接风洗尘,昭告天下临安王受天神庇佑,重返人间。
百里珩在席间未见皇后,算着日子小皇子应当已经出世,却没看见宫内张灯结彩,也不见圣上提及。私下着人一问才知,他离开后不久,皇后在后花园被一只野猫惊扰,提前小产,生下了一怪胎,宁帝一看脸色煞白,命人将孩子沉塘,将皇后打入冷宫。
皇后生下孩子身体虚弱,加上孩子一出生就被处死,心智崩坏,在冷宫自尽了。
百里家子息尚少,如今圣上又只得一个幼子,有朝臣进言要重开选秀。圣上念及故去的皇后迟迟没有答应,一拖都快一年了。
......
江焕离开盛京一年,一年期间未看顾手上的两间铺面,近来翻看账本,营收不知为何少了许多。她一个文官,对经营铺面不算在行,但看到长街上车水马龙,自己的铺面却无人问津,也觉出不对。
要是再这样下去,租户退租了怎么办。
她刚一跨入街铺的门槛,老板就迎上来:“大小姐来了,里头请。”
江焕跟随他向内室走去,左右四顾,将铺子里的陈设打量了一番,铺子是个沿街大通间,进深不长,采光极好,卖的是出行必备的用具和行头,和先前摆放位置并无差别,她心中更加疑惑。
内室是铺子后方的一座小隔间,江焕在席边坐下,接过小厮递上来的茶水,不经意问道:“张老板,我有些天没来,怎么觉得这店里冷清了许多。”
张老板年纪四十上下,身材略丰腴,喜欢穿一长马挂,盘结挽鬓,下巴留了一撮胡须。他捋了捋胡子,叹了口气:“大小姐有所不知,如今盛京不太平啊。”
江焕疑惑道:“发生什么事了?”
“约莫从去年底开始,京中接连有男子失踪,官府查了许久也没个说法,大家都说是有妖怪作祟,传的有鼻子有眼,年轻男子都不敢出门。我这店里卖的都是出行之物,他们不出门我哪儿来的生意?”
江焕想起前些日子林雁书提到了这件事,当时没在意,是因为原书里盛京没出过这样的事。不过听张老板这么一说,好像事情不小。她一介神官,下意识觉得妖怪作祟是假,恐怕有人背后搞鬼。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出大事,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何况,她每月的收入大部分来自铺子的租金,再这样下去,铺子开不起来她手头就紧了。
“你同我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张老板细细说来:“从半年前京中就陆续有男子失踪报案,官府一开始没当回事儿,因为每年盛京中来来往往的人众多,大男人有胳膊有腿的,说不定是与人私奔或者外出谋生,没同家里人说罢了。官府派人去查,也就是拿着画像在街上问一圈草草了事。
“谁成想,就这半年时间,陆陆续续也有十几桩了,其中不乏还有官家子弟、还有京中有才学有名声的公子哥。这些人不是官府能随随便便敷衍的,一失踪就闹大了,但是官府查了几个月也没个消息。”
“妖怪作祟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江焕问。
张老板摆摆手:“都是坊间那些人瞎说的,这人莫名其妙失踪,解释不清为什么,就推给妖魔鬼怪了。不过我听说官府也找了昭华寺的高僧入京查看,但没发觉怪异之处。”
在江焕看来,昭华寺的僧人道行是远远不够的,真要是有妖怪,至少也得莲真大师那个级别的仙师才行。
“怎么请的昭华寺的高僧,莲真大师呢?”
张老板摇头:“这我就不知了,莲真大师游历四方,或许一时没有他的消息吧。”
“我明白了。”江焕起身:“我想这件事应当很快就能解决,这几月你就当歇息,别太焦心。”
张老板也起身相送,有意无意地添上一句:“借您吉言。要是夏天过去还是这样,这生意就没法做了。”
江焕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宽慰道:“事情不会总拖着,官府定会有结论,您放宽心。”继而走出铺面。
她找成丰的关系借阅了近来盛京男子失踪案的宗卷,将失踪人口誊抄下来,暗中一一巡访。这些失踪的公子皆是十八到二十三岁尚未婚嫁的男子,身份地位不低,甚至可以说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失踪前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出行的次数有所增多,但都是独身出门,家中下人也不知去了哪些地方。唯有一人是上月失踪的,已二十有三,原本与京中一户人家说了亲,是为准备赶考才将婚事一拖再拖。可是前两个月他突然要将婚事推了,家中父母劝说也没有用。
这个人失踪的时间恰好就在她回京前几日,衙门的捕快在盛京找遍了也没找到他的下落,好像人间蒸发一般。
江焕路过他曾居住的宅院,鬼鬼祟祟探头张望,想溜进去找一找线索,突然被人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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