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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2 她也不要我了
夏天还没过完,小白弟弟就生病了,说是生病了,其实不过是不吃不喝,偶尔被吴辞硬喂了些饭,一转眼全吐了出来,即便如此,每当吴辞轻声唤她的时候,她还是会颤颤巍巍的站起身,一 小步一小步地朝吴辞走来。
昌市只有一家综合性医院,人看病尚且医疗条件不足,何况是只狗,吴辞只能按照网络上的方法尽可能让小白弟弟舒服一点,吃一点东西,但大部分搜索的结果都告诉她,小白弟弟可能快走了。
吴辞不敢细想,她整日都抱着小白弟弟,抚摸着她毫无光泽的白毛和瘦骨嶙峋的身躯,希望能抚平一些她的难受;可是小白弟弟总是不愿意,她固执的跳到地上,在屋子里来回转悠,一会去卧室看看曹若婧儿,一会去厨房嗅嗅武叔,一会钻到郭顺英的腿下蹭蹭背,一会又一动不动的盯着吴辞看。
郭顺英难过的说:“你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她生病了,两条后腿突然直不起来,就瘫在地上拖着走,我不敢告诉你,怕你伤心,这里也没有医院可以治疗,我只能照着我们小时候的规矩,给她喂肥皂水,又给她定时吃消炎药,没想到后来她就好了,活蹦乱跳的。”
郭顺英把小白弟弟轻轻抱在怀里摸了摸说:“还有一次带她出去玩,因为忘了拴绳子,她冲到了马路上,眼睁睁看着她被卷进了出租车的车轮下,我简直吓死了,结果车过去之后,她毫发无损的从车底爬了出来。”
吴辞从来都不知道还有这些事情,她从郭顺英手中接过小白弟弟,放在自己腿上怜爱地抚摸着,郭顺英还是忍不住说道:“再一再二不再三,可能她的好运气都用光了吧,她也年纪不小了,这次可能真的是大限将至,你要有心理准备,再好好陪陪她吧。”
吴辞强忍着眼泪不掉下来,恍惚间竟然抱着小白弟弟睡了过去,梦里回到了十二年前,回到了初次见面的时刻。
那时的小白弟弟还小,吴辞也还年轻,她总是喜欢衔着郭顺英打了一半的毛线或者卫生纸满屋子乱跑,吴辞就追在她身后用毛衣签签打她;她不喜欢洗澡,可是她喜欢洗完澡躺在吴辞的臂弯里睡觉;她睡觉会打鼾,会放闷屁,会磨牙,会流口水,她最喜欢在外面遛弯后让吴辞给她挠痒,挠的吴辞五根手指头全部黢黑;她挑食,可是她喜欢吃一些东西的皮,苹果皮,梨子皮,土豆皮,莴笋皮,南瓜皮,丝瓜皮。
吴辞总是喜欢把小白弟弟放在床单中间甩来甩去;或者抱着她的前腿,用一个360°的旋转把她扛在肩上,假装自己是记者,而她是台摄像机;也早就已经习惯了早上一睁眼看见她在客厅乱尿尿;习惯了一回家,她奔过来的身影;习惯了一起散步,叫她小白弟弟时路人的嘲笑;习惯了她躲香烟的烟味;习惯了有她陪着看电视;习惯了嘲笑她害怕放炮,害怕打雷时的样子;渐渐地,她就老了,她开始掉牙,一颗接一颗,掉成了地包天,食物也吃不下去,必须切成细小、零碎的丁丁;她不再奔跑,散一会步就气喘吁吁,跳不上沙发,也跳不上床。
吴辞给她洗澡的时候,看见她满背的斑,郭顺英说:“人老了有老人斑,狗老了也有老狗斑。”
吴辞就问她:“不对啊,小白弟弟才十二岁,还那么小,怎么会老?”
这样的梦重复做了好几天,直到吴辞在艳阳高照的周末中醒来。
醒来的吴辞习惯性先叫小白弟弟,一直没有回应,她迷迷糊糊的来到客厅,来到厨房,又去了卫生间,依然没有见到小白弟弟的身影。
她敲了敲郭顺英卧室的门,询问是否看见小白弟弟,过了好一会郭顺英和武叔才出了房门,她拉着吴辞的手说:“小白弟弟在床底下,你去看看她吧。”
吴辞自己安慰自己说:“这个臭小白,大清早叫她也不搭理我,一会不给她喂饭了。”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掀开了床单。
小白弟弟靠在床下收纳旧鞋的盒子边,整个脑袋和盒子矩形的边面形成了一个十分贴合的直角,她微张着眼睛,牙关紧闭,四肢僵硬,一动不动没有呼吸。
慌乱间感觉到郭顺英从后面抱住了自己,吴辞听见她说:“昨天半夜的时候她就来到了床底下,一直呜呜呜的叫,我以为她只是难受,没想到……”
吴辞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她哭着说:“她那么难受为什么不来找我啊?为什么要躲在床底下啊?她昨天晚上一定很想我抱着她,她怎么就死了呢?”
郭顺英也跟着落了泪,平日里她照顾小白弟弟的时间更多,修剪毛发,治病喂药,她投入的感情一点也不比吴辞少,她说:“每一个狗狗快要死去的时候都会选择离开家,因为她们不想让主人看到自己死去的样子而难过,小白昨晚没法出门,这才选择躲在床底下的吧。”
吴辞早已哭得泣不成声,她反过身抱着郭顺英说:“妈妈,小白弟弟死了,她也不要我了,她不要我了……”
悲伤的情绪淹没了吴辞很久,吃着吃着饭会不自觉的落泪,上着上着班会不自觉的落泪,就连分神去打游戏也会不自觉的落泪。
和郭顺英商量后,两个人把小白弟弟安葬在了家后面的院子里,吴辞将她平时喜欢的玩具,喜欢的小被子,喜欢吃的火腿肠全部埋了进去,还在坟头种了一束格桑花。
可能是忧思过度,吴辞的头更疼了。
自从知道自己是结石性胆囊炎后,吴辞很忌口,可是偶尔忘乎所以的时候,也会因为多吃了一个鸡蛋或者多吃了几颗坚果而犯病,疼的她辗转反侧,不得安生。
但这些疼痛都比不上头痛,每次头痛起来,整个天灵盖仿佛被人活生生的锯开,她时常抱着头满床打滚,止痛药一把一把的吃。
曹若婧儿只能默默的守在她身边,用毛巾给她热敷,帮她按摩,哄着她睡觉;她也带吴辞去医院看过,也拍了CT,什么问题都没有,医生说可能是神经性头痛或者偏头痛,随便开了些中成药,叮嘱吴辞不要想太多,就把二人打发了。
吴辞只能强迫自己想开点。
工作中强迫自己同流合污,和大家一起迟到早退,一起抽烟喝茶打发时间;生活中随波逐流,逼着自己忘掉一些回忆,忘掉某些人和某些事,包括小白弟弟。
她又开始沉迷看电影和打游戏,打ABN2K系列,看《2012》,看《行尸肉肉》。
她是最近才变成一个丧尸迷的,精美的特效化妆,跌宕的故事情节,冰冷的人性拷问,末日的希望与光,无不刺激着她麻木枯朽的心,为此她甚至又回看了一次不知道已经看了多少遍的《生化危危》,还把近些年来所有的丧尸电影全都看了一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人比丧尸坏多了!
得出这个结论的同时,张瑾铭刚好打来电话,电话那端嘈杂无比,张瑾铭很用力的对吴辞说:“小白,我来参加卓嘎的婚礼了,她今天结婚呢!”
吴辞也跟着很用力回复她:“这个臭卓嘎,结婚也不通知我一声!”
“谁叫你那么久都不和大家联系,我是卓嘎我也会生气的。”
吴辞想解释两句,又觉得这样的解释根本没人会在意,她原本还想告诉张瑾铭小白弟弟的事情,也觉得大喜的日子说这些不好,于是只说了一句:“那你代我向卓嘎问好,祝她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张瑾铭就笑,一边笑一边问吴辞:“你还是等空了自己给她打电话说吧,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在忙些什么?”
“我在忙着思考人性!”吴辞看着暂停的丧尸画面说。
“行行行,那你们书生继续思考人性吧,我就是通知你一声,再见。”
2012年的最后一天,吴辞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的躺在床上边看电影边打盹,而是衣衫整齐的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守着最后一天的结束。
明明知道不过是某种荒诞的预言,可是吴辞还是偏执的想要相信这样盛大又突如其来的世界末日。
不知道从何时起,她萌生了这种凄美的末世情节,所有世间万物,花鸟鱼虫,人类猛兽,高山深海,机械细胞,全在一瞬间毁于一旦,这种决绝又无法挽回的失去和湮灭,强烈主导着吴辞的心。
曹若婧儿洗漱完来到吴辞身旁,看她目不转睛的盯着窗外问:“这么晚坐在窗边不冷吗?”
吴辞摇摇头说:“不冷。”
曹若婧儿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天空一片漆黑,连一颗星星也看不见,她叹了口气说:“其实有的时候我很沮丧,很泄气,我很想走进你的内心,很想去了解你,懂你,但是我总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好多时候明明感觉还差一步就能到达了,却在临近了才发现,你又往前走了好远好远。”
吴辞转过头看着她,她难得这么煽情细腻,倒搞得自己不好意思起来,她尽可能温柔的对曹若婧儿说:“别想太多,我就是突然想看看夜景,不是说今天是世界末日嘛,我想看看世界末日的天究竟有什么不同。”
过了一会,时间显示零点零三分的时候,吴辞才主动打破沉默说:“哈哈,看来我又被骗了,果然没有什么世界末日。”
曹若婧儿将被子掀开说:“那就快进来睡觉吧,外面多冷啊。”
吴辞“嗯”的答应了一声,然后钻进被窝里,搂着曹若婧儿的丰满,双手不安分的游走着。
被窝里开着电热毯暖暖的,曹若婧儿轻声呼吸着时急时缓,吴辞把头往她怀里伸了伸,低声说道:“其实刚才十二点的时候我害怕了,我好怕世界末日真的来临。”
她说:“可是内心深处我又好期待它能降临,期待的有点变态。”
她说:“新的一年了,最终你还是会离开我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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