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在下

作者:南渔安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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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游国(二)


      第二天一早,薛省早早地就起来了,挑了一身玄衣,手腕上扣上银色玄铁的护臂,右手手腕则是用同色系带子束起来。

      墨发被发带高高束起,发带在手心打了个旋,手一拉,一个漂亮的高马尾就完成了。

      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一身玄衣更显丰神俊朗,不禁勾唇一笑。露出唇边的酒窝,心想,我这么帅,便宜那小子了。帅气地撩了撩马尾,推开门,天光大亮。

      他踏进天光中,朝阳雾凇都没他高扬三分。

      这次的委派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是夜游国国君呈上来的。具体上也没说什么,给人一种相当敷衍的感觉,可委派上国印不假,也质疑不了真伪。

      下界八国唯数夜游国最为神秘,几乎已经避世,百年来没发过一副委派。上辈子薛省接的也是这个委派,不过行至半路就被召回,安排去了别处,说是灵安山恰有弟子道天路历练,顺手解决了。

      薛省当时觉得碍事,走了一半路又把你叫回去。他当时忙着委派,没打听事情经过,连传闻都没半点。

      下界书载:“古有夜游国,物华天宝,华服乐章应有尽有。国内多环水呈水脉之象,夜游人擅制灯,每年的八月十五必放河灯,以求国泰民安。夜游国有传统,若适龄女子向男子赠灯是为求娶的意思,反之男子也是。为表心诚,灯必须是自己亲手动手。”

      薛省刚到山脚的时候,发现其他人都到了。尤怜立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嗯……看起来有点小纠结。

      他皮骨甚佳,站在那里自成一道风景,手里不知提着什么东西。听到有动静,尤青掀开马车帘子,看到姗姗来迟的薛省,朝他做了个鬼脸,“薛师兄,大懒虫。”

      江风晚敲了敲他的头,笑骂道:“没大没小。”

      路清野在一旁不厚道地捧腹大笑,“薛省,你被小师弟给怼了。”

      薛省撞了撞他的肩膀,“说谁呢你?像我这种上界三好弟子,自是尊老爱幼不和小孩子一般计较。”

      “尊老爱幼”,路清野在口中重复了一遍,反问,“那我怎么不见你对尤清仁尊敬客气些?”

      “那不是……”薛省欲言又止,注意到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在场的各位除了他和路清野,都无比尊敬尤清仁,他当面说他的不是,怕是得有一顿冷刀子受。

      顿时,薛省觉得路清野此人,用心之“险恶”,必须敬而远之啊!

      看着俩人的打闹,尤怜始终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只是手中的东西被他捏得褶皱都起来了。忽然,他感觉自己的衣摆在摆动,是阿青。

      “尤怜哥哥,你不高兴吗?”

      尤怜下意识地否认,“没有。”

      都说小孩子最为懵懂无知,也正因为他们的懵懂无知,对情绪有种特别敏感的捕捉力,一眼能辨认喜恶。类似于野兽的直觉,这种直觉在长大之后反而会消失。

      尤怜学着江风晚哄着他的样子,摸着他的头,“阿青,哥哥没有不高兴,只是昨日喝醉了酒水,头晕。”

      “才不是!你生气的时候手指的大拇指总是要按着食指的。”

      “没有。”尤怜不情愿在小辈中面露窘态,哪怕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就是有!”尤青不甘示弱。

      有时候小孩子的单纯和直白才伤人,你找不到任何理由辩驳,因为他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

      尤清漱一把拉住尤青,捂住他的嘴巴,就这么一会又要闯祸,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师兄,阿青这人比较较真,刨根问底,待过了委派我带他去思言,罚抄《仪礼》。”

      听到有惩罚,尤青顿时不敢出声了,乖乖的闭上了嘴。动静不小,薛省想听见都不难,凑到尤怜身边,“怎么了?跟阿青吵架了,人家小孩子,你也小孩子似的跟人家较真?”

      “嗯,三清小孩?”薛省低低的笑了一声。

      尤怜气不打一处来,吃了两记无名火,如今都要发泄出来,还问?罪魁祸首就是你!凭什么就他一个暗生闷气,冷道:“我就是要和小孩生闷气,你当如何?!”

      他一把推开身侧的薛省,连坐似的把手里的东西扔在地上,当喂狗了!翻身上马,扬了扬马鞭扬长而去。

      薛省吃了一马屁股的灰。

      这火气,是吃火药了。薛省拨开马车帘子,把两个小鬼头拽了出来,“干什么了?惹你家师兄生气。”

      尤青张口就要答,却被薛省回绝,朝尤清漱点了点头,“清漱你来讲。”

      尤清漱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尤青一脸的委屈。

      薛省无奈只能听他说,“我也不知道,尤怜哥哥不高兴,我问他他不说,就吵起来了。”尤青委屈得跟小狗似的,耳朵都耷拉着,“尤怜哥哥还没这么凶过我呢。”

      薛省安慰她,“要是你问了大人第一遍问题他没回你,就不要再问第二遍了,不好。”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可我问了为什么不回答。”

      薛省扶了扶额头,“阿青我告诉你,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也不是所有的东西都需要答案,你阿兄也不是故意凶你的,嗯……”薛省笑了笑,“他只是心情不好。”

      尤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不懂,夫子说修道就是寻找时间的真理,可这真理又是什么呢?”

      薛省的眉心突突地跳了两下,脸上的笑容也顿时僵在了脸上:我这好不容易说一回人生感悟之词啊!全被毁了!这孩子怎么这么死脑筋啊,老是为什么?!

      照这个势头问下去,他得从仙门起源讲到未来仙门一千年的发展与变迁,小孩子求知欲过多反倒不是什么妙事。

      此时突然有点理解尤怜生气的原因了,虽然是对自己发火。尤清漱见薛省脸色不好,赶紧捂住了尤青的嘴。

      旁边的江泽离和路清野都有些傻眼了,他们还不知道阿青这么会问问题。此刻,曾经困住江泽离的疑问有了答案。

      为什么阿青明明和薛省一样的活泼性子,却和尤怜走不到心?

      江泽离莞尔,大概是太能问,而聒碎又是个那样的性子,加之阿青年纪又小。

      薛省看着那道身影渐渐缩减成了天边的一个白点,一去不回。不免有些怅然所失,恍然想起尤怜是丢了什么东西在地上,捡起来,拍干净上面的草灰,剥开油纸一看,是几个白生生的包子,还带着淡淡余温。

      昨夜朗月松风,他笑嘻嘻地走在前面,开玩笑地道:“尤怜,你明日帮我带早饭。好不好?我起不来。”

      月下那人嗤笑一声,“想得挺好。”

      他开玩笑的,他竟也带了。

      路清野凑了上来,“包子!刚好我没吃早饭!”说完伸手就要去拿,薛省拍掉了那只手,“不行,这东西掉地上了脏了,不能吃。”

      “没事,油纸脏了,包子又不脏,我不介意。”

      薛省把包子护在身后,义正词严地道:“不行!你可是上界云莱的二公子怎么可以吃人家丢在地上的东西呢,传出去多没面子,不像我孤家寡人别人说什么我也听不进去。”

      要不是薛省的肚子在叫,路清野差点就相信了,“不行啊,薛兄!天大地大不如吃饭大,我要是饿死,百年之后谁能认得出我是什么二公子啊。”

      没办法,薛省忍痛从衣襟开掏出一包油纸,路清野打开一看,是几块精致的糕点。

      他吃着干瘪噎人的糕点,心想,早上还是吃热乎的好,他又不是薛省拿糕点当饭吃,齁得慌。

      江风晚听见他俩的声音,拨开马车帘子,“你们还没吃早饭吗?这里还有很多,怕小孩子起不来,拿了很多。”

      尤青咀嚼了一口包子,辩解道:“师姐我每天都起得很早,上早课从来没有迟到过。”

      江风晚笑了笑,“师姐当然知道阿青没耽误过早课,起得很早,”他语气顿了顿,“可难道不是谁昨天偷喝了酒,还把酒掺在清漱的杯子里。”

      尤青顿时不说话了。江风晚笑了笑朝着薛省道:“快些来吃吧,迟了阿青可要一个人吃完的。”

      尤青:……我才吃不了这么多,师姐又乱说话。

      路清野顿时嫌弃起了手上的糕点,恶狠狠地看了薛省一眼,跑去江风晚身旁和一众小孩子抢吃早饭了。

      江泽离看着他们打闹的样子,勾了勾唇,牵了缰绳给薛省,“去追吧,聒碎许久没耍过小性子了。”

      江泽离的声音很温润,和他这个人一样。那双带着微微笑意里,薛省有一瞬间的愣神,仿佛一切都被看穿了一样。不过一瞬间的事,薛省一眨眼很快就忘了,旋身上马,夹了夹马腹,扬长而去,留下一句余音:“泽离师兄先行一步,前面等你和师姐。”

      马蹄声渐渐,江泽离看着远去的身影拖住了飘来的树叶。山脚下的银杏树多,落叶满地堆积,马蹄掀起一片枫叶,煞是好看。

      江泽离想起一件事,那时候他双亲都在,秋叶渐黄,他和妹妹并肩走进一片枫叶林里,红枫似火,很是好看。小孩子玩心大,去踩干枯的树叶咔咔作响,能高兴一下午,乐此不疲,一时忘了归家。

      后来,有一个很漂亮温柔的女人提着灯笼,喊他们归家。

      他转头望向江风晚,“今年的秋叶开得甚好,有点想念故乡。”路清野在一旁没敢说话,想起自己以前还说过江泽离的坏话便觉得有些自行惭愧。江风晚点了点头,转向三位小朋友,“吃好了吗?”

      尤青擦了擦唇角,“吃饱了。”

      “那我们就出发吧,阿怜他们在前面应该也等急了。”路清野放下手上的包子,其实他还没吃饱。碍于小孩面前抹不开面子,只好跟着应声。

      尤青露出一点错愕,因为他听见师姐说,再等一会,师姐还没吃。可师姐……不是辟谷了吗?

      尤怜抽着缰绳,速度越来越快,他知道自己的闷气生得没由来。薛省有自己的朋友他也没理由过多干涉,可他就是控制不住,也说过不要和路清野挨得太近,可他偏偏不听。

      想起上次他和路清野衣衫不整地跪坐在一起,心里始终有一根刺,久久不能放下。不断灌入的长风,驰骋于风中,于原野。天地间恍惚只有他一人在急速奔跑。

      跑得太快了,马儿禁受不住,他直接在马背上摔了下来,咔嚓一声是清晰的骨裂声。

      腿和右臂短了。

      尤怜倒吸一口凉气,死咬着嘴唇,把腿固定在骨头缝里,往右一拐,又是一声骨折声,他疼得眼尾发红,咬紧牙关,右臂也是如此。

      做完这些,其实摔一跤也没什么,心里至少没那么难过。拍了拍身上的草灰,这几日雨水多,他衣摆、胸口衣襟处沾上了好大一块污脏。因为穿的是白衣服,格外突兀。

      尤怜拿手去擦,结果越擦越脏。心底没由来的烦躁,还有点不知所措。刚才摔伤的痛觉在此时复发,让人想哭。

      正当他要爆发的时候,头顶传来一阵马蹄声勾住了注意力,急切关心的声音,像光一样笼罩在他头顶。

      薛省急忙下马,扶住了他,“才没看住你一会,怎么把自己搞成了个泥人了?怎么样受伤没有?”

      尤怜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薛省,我衣服脏了。”

      “衣服脏了就脏了,受伤了没有,哪疼?”

      尤怜依旧是重复,“衣服脏了。”

      薛省没办法施了清尘术,把他抱在马上,检查哪受伤了,好在都是些皮肉伤,可就在他放心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尤怜的腿。

      薛省能明显感觉到腿主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尽管气息声很小。

      薛省眉睫一压,掀开他的裤腿,果然脚肘处一片通红,一看就是刚折断被人粗暴的接好。

      沉默了半晌,不由得怒从心起,这人还真是要面子,不要骨头。拿出一瓶药油,在手心擦热,轻轻地按上了尤怜的腿,他还是那句话,“怎么弄得?”

      尤怜坐在马背上,浅浅地抿了抿唇,旋即又放开。低头恰好能看到薛省那浓黑长翘的睫毛,像小扇子,而眼睫之下是浓浓的关心,“摔了一跤。”

      他手劲大了些,要把药给揉进去,尤怜皱眉,“疼。”

      “摔一跤能把腿摔断啊,这么大人了也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一上来就说衣服脏了,喊一句疼会死吗?”他气愤地替尤怜擦干净,“衣服想换就换,你的腿是想换就能换吗?你要是喜欢穿衣服,我给你买上百十千件,让你……”

      唇上一湿,不掺杂任何的情欲,简单的唇齿相接,两个人的呼吸在浅浅交流。恰有长风吹来,勾起他的发丝拂在脸上,有点痒。随即薛省听见他说,“我疼,很疼……”

      确认关系后尤怜极少亲他,基本是他撒娇得软了,提要求情动时尤怜才会亲他,每次都浅尝辄止,可这一吻他吻得极为认真,不染世俗。薛省咽了咽口水,心头猛地一跳,挑了挑眉,问他:“干嘛亲我?想蒙混过关?”

      沉默了半晌,“薛省”。尤怜突然喊他,“没想蒙混过关,我不喊疼不怯是因为祖父说过,身为三清未来的宗主不需要这种东西,我是三清最锋利的刀,不该把情绪发泄在这些没有的东西上,多练几遍剑就好了。还有我不是要乱发脾气,我只是控制不住。”

      薛省听得喉咙发紧,“你是在服软吗?”

      尤怜什么软弱都收了回去,又恢复了那个自己,嘴硬,“没有。”

      薛省笑了笑,“这才是我认识的尤怜吗,凄凄惨惨那套不适合你。这样的你,我不喜欢。我愿你高处风光,朗月千秋,永远不要这般失意。这样私底下露给我看。”

      他怒叫一声,“薛梦成!”尤怜被他前半段感动得眼眶一热,后一句没个正形,让人窝火。

      少年大笑两声,牵着缰绳,“好了,我的三哥哥,错了,别生气了我亲自给你牵绳,长着大还没人值得我这么对待呢。”

      潜台词是你很好,值得被人珍视对待。

      尤怜浅浅地“嗯”了一声,刚才的烦闷烟消云散,果真应了句解铃还须系铃人。在薛省面前他始终有些小性子,不服输,一种很浅的声音,“没让你牵。”

      哪知话音刚落,那只牵住缰绳的手松了开来,一脸调戏地看着他,“确定不让我牵,那我可松手了。”

      尤怜柳眉倒竖,“薛梦成!”刚才熄灭的怒火,又隐隐约约冒出火星。

      “我走累了,要抱着你。”话音刚落,尤怜感觉一个炽热的胸膛贴了上来,隔着厚重的衣物都能感觉得到,把他整个人都拢了进去,亲密却又不黏人,他像是被人轻轻地抱了一下。突然他胸口突地跳了一下,很心慌又有一种淡淡的难过,他转头,唇几乎擦过薛省的侧脸。

      “怎么了?”薛省问。

      尤怜没说话,左脚一蹬直接跃向了身后将薛省拢在怀里,紧紧地抱着,这才感觉这种难过消散了一点,夹了夹马腹,“没怎么,我不舒服,觉得如此便做了。”

      薛省挑眉:“有何不同?”

      “我高兴。”尤怜笑了笑。

      薛省:……这可真是,不太令人舒爽的回答,随他吧,他高兴我也就高兴了。

      一畔小溪处,尤怜那匹马喝着溪水,嘴咔吧咔吧咀嚼着草,马尾拍了拍屁股,十分地悠闲。

      薛省不知什么时候嘴里叼了根草,“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停下来等师姐吧。”

      “咕咕咕”尤怜眉头一挑,薛省略微有些尴尬,怎么每次见尤怜不是肚子饿了,就是在肚子饿的路上。在他眼里自己肯定是一副饿死鬼模样,丢死人了。

      重生一回,脸皮都薄了许多,得有五两了吧。薛省下马,替尤怜把那匹叛逆的马儿栓在树上,有些不好意思,取出胸口处早已冷却的包子,咬了两口,“嗯……胡萝卜馅的,不喜欢。”

      尤怜按了按眉心,无奈似的叹了口气,目光扫过了那条清冽的小溪。凤眼一凛,手按上望舒,一道寒光扫过,簌簌几根树杈落下,树底下的马儿惊的嘶鸣两声,还好薛省给他栓住了,不然可得撅蹄子。

      拿起刚刚砍下来的树杈,望舒在树杈前端削了下去,剑锋在树杈划过,切豆腐似的毫无阻隔。

      薛省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望舒还能这么用吗?先前是谁说是过,不打,就别折辱了望舒,那他现在在干嘛啊!

      在薛省诧异的目光中,三两下,树杈前端被削的锋锐起来。

      诧异中,尤怜把树杈放在薛省手里,尤怜被薛省看得有些不自然,微微吸了两口气,道:“物尽其用。”

      薛省嘴唇微闭,必须保持自己高贵优雅的一面,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展颜一笑:“没想到三哥哥,这么多才多艺,真让人意想不到。”

      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尤怜竟不自然红了耳廓,“知道便好,我很好的。”

      还没等薛省调笑两句,他就被尤怜赶到了小溪边,而他本人则拿出了匕首,削起了木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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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夜游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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