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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越
官方的通告,直到封楼次日才发出来。只说鞍理所在的区有两例确诊,源头是一名由港返华的商人,没有公布确诊人的具体信息。目前整个区域严格防控,警钟长鸣。
再有人来消毒、送饭时,就有同学反馈饭菜吃不饱、想联系家人等问题。这样的意见多了,学校也重视起来,晚饭的份量明显增加。此外,给每个宿舍发了口罩、洗手液、体温计,体温每日上报登记。
有种压抑的氛围弥漫在这一片宿舍楼。今晚跟第一天的躁动有所不同,大家沉淀下来,似乎接受了这个事实。被关能怎样?得病又能怎样?他们什么都做不了,留在这里是对自己、对社会最负责的选择了。
学校广播播报了实时新闻。首都确诊一日新增113例,疑似病例五百人以上。财政部拨款二十亿作为防治资金,调用军方力量紧急修建非典医院。铁道部给乘客退票,加快运输防止疫情物品。各地也派出医疗队前往支援。
江羽成天接触医网,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讯息了。因非典死亡的多为年老体弱或平时便有慢性疾病的人,现在是疫情初发阶段,重症率和死亡率都有些虚高。等后面防治经验充足,这些数据便会下降下来。
闲着无事的时候,他想到了母亲、妹妹,还想到了奶奶——如果奶奶在世,他应该会着急。但现在他孤身一人,实际上真没什么感觉。
他想,上辈子刚知道这个病时候的惊慌失措,甚至还求魏时言照顾好他的妹妹,就像做梦一样。
有多久没有回忆起那时的魏时言了?
说来也奇怪。他现在想起那些,还是十足的虚幻感。
魏时言爱着他?很好笑吧?倘若他早知道这个事实,怕是会活生生将那颗不见得是黑是红的心给剜出来、丢弃在地,看着它被人践踏蹂躏,被人嘲笑讽刺,被人质疑,然后再以最恶毒、最讥讽的口吻,说出他发笑的理由——
江羽不知道,此刻他的表情冷漠到不似活人。
眉头舒展,眼神漠然,细看却发现那瞳孔最深处一点黑如点漆。如寒风辙过,如骤雨滂沱,是被碾落成泥、枯无春意的落花,半零不落、荒凉破败的井垣。
是寥落,是憎恨,是鄙夷,亦或者都不是?
但忽然有一道声音,将他从这种状态里剥离了出来。他睫毛一颤,又恢复成了平素模样。
他知道不能将两个魏时言混为一谈,也就尽量将这些情绪压抑住。同理,之前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有着截然不同的经历,也能算作同一人吗?
“兄弟?在吗?”
江羽拉开门,走到阳台上。凉飕飕的夜风让他皱了皱眉,紧接着看向说话那人。
是他隔壁宿舍的同学,锲而不舍得喊了好几声。
“有事吗?”
男生戴着口罩的脸上露出一个笑,道:“那个……同学,你有纸吗?”
“卫生纸?”
“对对对,”男生说,“我纸巾用完了,还没来得及买。你宿舍有多的吗?”
“你等一下。”江羽给他拿了一卷,隔空递过去,男生连声道谢。
他先进了屋内,过一会儿听到那人又在喊。
“同学?”
这次他递来一根烟,友好道:“最后两根了,抽吗?”
江羽摆手拒绝,他便自己点了起来。
“我叫贺越,你呢?”
“江羽。”
他俩不是一个专业的,所以隔壁对隔壁这么久,连名字都不清楚。
“你室友都不在吗?”
“嗯,没课就回家去了。”
“我也是。家里待烦了就跑回来了,没想到碰上这事儿。”
“……”
江羽受不了烟味,想进屋待着,但贺越还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他的眼睛被晃了一下,扫了眼楼下,面色就微微变了。贺越毫无所觉,接着道:“食堂给的饭真是难吃,今天那个鱼咸的要死,我净喝水了。”
晃江羽眼睛的是魏时言衣服上的反光条。他站在阴暗处,见江羽望着自己,抬头露出个笑。
然后——江羽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从一楼往上爬!
他是从贺越正对着的脚下爬的,所以只有江羽看见了。一楼的灯熄着,没有人,阳台栏杆上围了一圈方格状防盗网,爬起来十分容易。二楼以上就没了,阳台上半截无从落脚,但旁边有一根很粗的水管。
“五一假期估计也不能出去了,我还想去找女朋友呢。哎。”
魏时言爬到二楼栏杆,身体探出一半,去够水管,然后刷刷两下,摸到了三楼的阳台。身体吊在半空中,又不知怎么的,一下翻上了三楼!
江羽的面色已经完全变了,被他这番操作震惊到。好在有夜色遮掩。
贺越抽完烟,也看出对方不怎么愿意搭理自己了。摸了摸胳膊,道:“有点冷啊。”
江羽终于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冷就进屋去吧。”
贺越把烟头摁灭,随手丢出阳台。
“那我先进去了。”
等他彻底不在了,江羽一个箭步扒在栏杆前,压低声音,叱道:“你在干什么!”
这可是四楼!一个不慎掉下去,不死也残,而他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就开始向上爬了。江羽真的不可思议到极点,他鲜少会因别人失去冷静,魏时言算是其中一个!
这人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而魏时言顶着他的目光,自若甚至是轻松地接着向上爬去。他终于翻上了四楼,在贺越寝室阳台的外侧。而后轻盈地一跨,便腾空越过一米余宽的间隔。
江羽下意识地伸出手,将他拉住。
他翻上来动静不小,叮叮哐哐的一阵。江羽听见隔壁椅子拖动声音,还有贺越的疑问声:“什么声音?”
能感觉到他已经起身,朝阳台走来。
江羽是真急了,手猛地握紧,拉着魏时言翻过半人高的栏杆,再把他一把推进宿舍里!转身却与对面楼阳台上的同学隔空相对,很清楚地看见了人家脸上的惊愕。遥远的那方,还有一个目击者。
他只得抱歉地笑笑,顾不上多想,就关上了门。
也正是这一刻,隔壁贺越探出身子,看了一圈发现没动静,不禁挠头道:“奇怪。”
魏时言站定,拂去肩膀上的烟灰。刚才抽烟那厮好巧不巧,正把烟头丢在了他身上。当他注意到江羽的表情时,动作不自觉就放缓了。
“魏时言,”江羽内心五味杂陈,还是气恼占了上风。“你说说,翻上来干什么?”
魏时言说:“我担心你。”
“担心我?”江羽啼笑皆非,伸起手臂在他面前晃了一圈,身体完好,四肢健全。讽刺道:“我这么大的人了,用得着你担心吗?倒是你,知道这封楼了,是疫区,还往上爬!”
他顿了一下,由衷的发出疑问:“你是不是有毛病?”
魏时言被他这一番不客气的言论搞得微微蹙眉了。
“我知道是疫区,那又怎么样。”他说,“那你呢?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江羽容色一缓,费了几分神去思考他的意思。
魏时言比他更咄咄逼人。
“我给你打电话不接也就算了,留言也不会回吗?谁知道你是活着还是死了。”
“……”
江羽在桌上翻找了一通,又去翻书包,终于掏出了那个过时的BP机。
他跟魏时言除了电话,就没有别的联系方式了。虽说他没手机,寻呼机也只能查看留言、不能回复,但□□是具备给手机用户发信息提醒功能的。
巧得很,BP机这两天没电了,他也忘了这码事。魏时言打来的电话,别提接了,看都没看见。
东西握在手上,江羽反倒有些讪讪的了。
魏时言冷哼一声。
“老板关心员工,也有错吗?”
“行,你没错。那你看也看了,现在可以走了吧?”
“你跟我一起。”
江羽以为自己听错了。
魏时言看着他,重复一遍:“我带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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