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渡春风

　　训练场上的比拼进行了会，陆谌一只手拄着脑袋状似专心致志，实际上神游天外。
　　十八少年间的献艺演出非常华丽也非常无用，前几场他还能打着哈欠找破绽，后面实在是不忍直视行走的破绽机，索性光明正大地溜起号。

　　四大亲王就来了一个庄王，也不知这位马上王爷哪里来的如此长盛不衰的兴趣勃勃，一直跟训练场中高声互动着。

　　观礼席就那么大点地方，他俩又坐得实在近，几次庄王看到兴头上朗声大笑用力鼓掌都吓了陆谌一跳，气得陆谌盯着他的背影直磨牙，三番五次脚都伸出去了就想踹他。

　　比绣花好不到哪去的汇报演出结束，陆谌沉着气就是没动，庄王笑看看向他，和蔼可亲，话里带刀。

　　“陆大人，让少年们和营内高手也过过招吧，也让我们的天之骄子看看，他们的差距到底在哪。”
　　陆谌假笑：“王爷说笑了。”

　　四大亲王的这个名为提议实为命令的内容下发给暗夜营，营内早早做了应对。贺六引着两位大人去了后面的大训练场。

　　暗夜营已经做了召集。操场上暗卫黑压压跪了一地，三名黑衣暗卫跪在台上。

　　这次训练暗夜营出了三个教官，正是台上三位，沈墨回跪在所有人之前，低眉顺目，腰板挺直，也不知跪了多久。见此陆谌又开始在心里画道道，这暗夜营一跪跪一天的规矩他一定要废掉。

　　观席上两个尊位，陆谌和庄王假模假样地互相谦让了番，分别就座。贺六把十八少年带上台，回头见两位已坐好，退到一旁冲一旁的朱雀使了个眼色。

　　“当——”朱雀用力敲锣。

　　一排跪着的教官最尾端那人起身走到少年们面前，摆出一个起手式：“请。”

　　少年们面面相觑，一起涌了上来。

　　十八打一本不公平，奈何实力悬殊，教官的出色反倒让这场比试有了看头。

　　涉及到暗夜营出马，陆谌立刻头也不晕眼也不花了，炯炯盯着场内走势。对方毕竟人多势众，眼看稍有败势，陆谌立刻向贺六扔了个花生米。

　　贺六揉揉头上被砸的地方，心里嘀咕着主上真是见不得暗夜营吃亏，一边让朱雀敲了锣。

　　锣敲立分，教官迅速抽身，重新走到队尾跪下。第一场有惊无险而过。

　　就靠着这个配合，第二场也迅速结束。陆谌看着沈墨回站起来走到台中间，不由得更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锣响，沈墨回冲进少年中，登时打得难解难分。陆谌盯得全神贯注，庄王瞥他一眼，按照晋王教他的道：“沈夜主真是好身手。”

　　陆谌哼了声，庄王莫名觉得从这声哼中听出了些微老父亲的自豪。

　　庄王继续道：“若老四现在还活着，也必然十分骄傲吧——说起来，不知陆大人知道不，‘墨回’这个名字，还是老四起的呢。”

　　先帝沈怀礼行四，陆谌一愣，终于舍得把目光从台上挪过来。

　　“先帝？”

　　陆谌的反应骗不了人，庄王这么没脑子的都看得出来他的一无所知。果不出晋王所料，庄王心里更加有底，继续煽风点火。

　　“可不是吗，沈夜主比陛下还要大上半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可谁都说不清呢。”

　　一句话似是而非、真真假假，陆谌淡淡看庄王一眼，转头继续望着台上，表面一如既往，内心却掀起轩然大波。
　　搞什么，他心里疯狂吐槽，怎么突然就进入了真假太子戏码，这是在搞笑吗。

　　他左思右想，刚想再问个明白，台上突生变故。
　　沈墨回不知为何突然发难，手上木棒直直送出，夹杂着内力直奔那群少年而去。

　　陆谌定睛一看，木棒前行方向尽头正是那位袁姓少年。

　　庄王也注意到了场上的意外，脸色大变。

　　陆谌行动快过脑子，脚一点已经冲上了台。然而到底是离着远慢了一步，木棒擦着他的手指滑过，继续奔向那少年。

　　陆谌心道“糟了”赶忙回头，在这千钧一发的最后一刻，横来一脚将那袁姓少年踹飞，木棒掠过他曾站立的地方冲向后面墙壁死死钉在上面。

　　邵楼收回腿，冷漠地看了眼陆谌。

　　一切的发生都在电光火石间，包括被踹飞的少年在内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却在回味后无人不惊出一身冷汗。

　　贺六忙奔向那袁姓少年，陆谌深吸口气闪身站到沈墨回面前。

　　沈墨回全力使出一招便跪在地上等待惩罚，那杀招被邵楼阻止不知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陆谌站到他面前他还有些害怕，主事交代的事没有完成……他……

　　“沈墨回，”陆谌咬着牙从齿间蹦字，“你在做什么。”

　　沈墨回一愣，随即以为陆谌是要撇清自己和他的关系，忙伏首道：“主上息怒，一切均为属下所为，与任何人无关……还望主上惩罚。”

　　陆谌闭了下眼，在心里磕磕绊绊数了三个数才能继续说下去。

　　“我问你，你在想什么。”

　　沈墨回就是伏地请罪，一副恨不得立地自尽偿命的样子。陆谌恨恨瞪着他，陆谌不动无人动作，包括庄王在内都在默默注视着他二人。
　　众目睽睽下，陆谌伸手，隔空抓了根棍子。

　　“沈墨回，”陆谌用棍子指着他，声音格外冷，“你脑子不清楚本主事就来亲自教你做人。”

　　他扬起棍子便劈头盖脸地砸下去，也不管哪是哪，打人就是为了打人，毫无章法，只专心让他疼。沈墨回努力想跪直，然而陆谌的棍子里灌了内力，几下下来就被打得东倒西歪。

　　沈墨回一边忍着痛一边有些茫然地望着气得手几乎要握不住棍子的陆谌——他不是按照主上要求做的吗，为什么主上还这么生气……是因为他没有成功吗？

　　陆谌的打不好挨，饶是扛过暗夜营前后几大酷刑的沈墨回挨了几十棍子后也觉得喉咙一甜血气翻涌，险些没跪住。

　　场下跪着的暗卫们大气不敢出，一片鸦雀无声；少年们也被这种打法吓到了，远远站着不敢挨近。庄王冷眼旁观，执事们也不敢拦，一时间全场只有棍子打在身上的声音，和沈墨回实在控制不住的闷哼声。

　　“主上！”
　　沈墨回又吐了一大口血，眼看着人进气少出气多，贺六一咬牙一跺脚，硬着头皮挺身劝道，“主上！”

　　陆谌停下动作，提着带血的棍子，转头看向发声的贺六。陆谌眼里满是嗜血的暴虐，目光森森。贺六倒吸一口冷气，扑通一声跪了。
　　他第一次意识到暗夜营的陆主事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主、主上，”贺六磕磕巴巴，“再、再打下去人会出人命的。”

　　他提醒陆谌去看吓傻的少年和作壁上观的庄王，想要告诉他暗夜营人命不值钱但是现在不是合适时机，“您、您三思啊。”

　　陆谌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棍子，不屑地冷笑了声。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邵楼插话道。
　　“沈墨回以下犯上，还请主事交由刑堂处理即可。”

　　陆谌懒懒扫他一眼，邵楼立马招呼掌刑上去押人。

　　然而掌刑们刚走了几步，陆谌不耐烦地挥挥棍子阻止了所有人的进一步动作。

　　陆谌眼里的血腥还没完全褪去，这一抬眼全是百步诛杀的狠厉。

　　“沈墨回的事由我亲自处理，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动他。”他重重看了眼邵楼，“特别是刑堂。”

　　邵楼撇嘴挑眉耸肩动作一气呵成。

　　“邵楼执事救场有功，按暗夜营规矩受赏——贺六，再支我一年的俸禄给他，作为我个人对他的奖赏。”

　　这下邵楼只得跪了：“谢主上。”

　　陆谌又转向庄王。
　　“王爷，”陆谌扬了扬棍子，“我打过了，不知您现在出气了没？”

　　庄王笑得格外和蔼可亲，“这是你们暗夜营的家务事，又没人受伤，本王也不好置喙。”
　　“只是，”他话锋一转，连珠炮发难：“沈夜主何故有这么大的杀意，这样的人留在暗夜营是否可以？”

　　“无妨，”陆谌语气里甚至带了不耐烦，“我会给陛下一个交代的。”

　　庄王似乎就在等他这句，闻此笑得更是高深莫测。
　　“是否给陛下一个交代无所谓——陆大人啊，还是先考虑能否给帝师大人一个交代吧。”

　　此话一出，当下沈墨回如此摇摇欲坠的身体都能跟着一颤，更深地低下头抿唇不语。陆谌余光扫到他的异常，深吸口气努力稳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陆谌歪歪扭扭笑出一口大白牙：“那就不劳王爷费心了。”

　　陆谌没心情和庄王虚以委蛇，遣了执事们收尾送客，扛着沈墨回进了主事房。
　　陆谌还在气头上自然没什么好脾气，直接把人扔到地上。沈墨回不顾满身伤急忙跪好，重重伏地。

　　“属下知错，请主上惩罚。”

　　事已至此他还不明白是自己会错了意就是傻子了：陆谌没想着用他铺路——反应过来这件事沈墨回在松口气的同时又禁不住阵阵后怕——如果他真的杀了那袁姓少年，如果他……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陆谌抱着双臂冷冷看着他。

　　“沈墨回，”陆谌语气越发冷，“解释一下？”

　　沈墨回不住磕头：“主上息怒，属下知罪，请您惩罚！”

　　陆谌冷笑，这人这样子实在让他懒得废话。他用力揉揉被气得发疼的太阳穴，伸手一指墙边，语气又恨又冷。

　　“沈夜主这么牛哄，就搁那跪着吧。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起来。”

　　沈墨回低头，轻声领命应是。
　　他慢慢膝行过去，还没等他摆好受罚姿势，就听得一阵风过——

　　屋里就剩下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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