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青衫偶作人间客

作者:YC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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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旭初雪


      (一)
      近日我精神更好一些,病榻上昏沉的时间渐短。温皇反而出门得少了,或许是在等待时机。

      宅在客栈的日子里,温皇好像是在我身上找到了新的乐趣,天天逼我陪他下棋谈天。从中土九界轶闻趣事到药理解剖,天南海北地聊。

      温皇的棋路很毒,次次都从头到尾改换策略。我本来就病气缠绵,下棋又劳神伤思,不消多时就有些体力不支。

      但我不敢敷衍应付温皇,如果我不配合,他有的是手段让我生不如死。

      我险些以为他来羽国旅游带上我,可谓是一个人形的消遣———但应该不是这样,虽然他也常常不把我当人看就是了。

      “…此手法甚妙。”温皇正津津有味地点评棋局,“但若是退一步,下在此处…”

      他这是要准备再开一局了,我已经觉得头疼欲裂,刚想出声拒绝,客栈楼下忽然传来哗然的喧闹声。

      温皇警惕地停了下棋的动作,慢悠悠走到窗边推开了折窗。但见客栈外围着两重铁甲锈盔的士兵,又有一个领头正带了三两人风风火火地闯进客栈正厅。

      这是翔宫里来的人。

      他忽有所觉,转过身看着我,笑意已冷:“你这是给我闯了什么祸?”

      我没有说话,只是冷静地与他目光对视着。

      不消多时,那楼下的士官领队和客栈女主人已经往楼上来了,交谈声一门之隔清清楚楚。

      “官老爷,那可疑的外境人就在这里面。”

      “检举有功,你们家今年不用出男丁入征了。”

      温皇这时意识到我欲借翔军、摆脱他,他幽幽道:“看来,我不注意的时候,你倒也做了不少事。”

      他瀚蓝的眼眸紧锁着我,这时蓝白羽扇下已有剑气若隐若现。

      “温皇,”我警告他,“在这里动手,你想清楚了。”

      “嗯…?哈哈。”他略一思考,微勾唇笑了笑,扇底剑影瞬间弥散。

      我说的确是实话。原本翔地三位世子来坊间抓人只是为了给翾地雁王一些交代,此事本不大,正常人都看得出并非问题所在。但若是境外人神蛊温皇在此动手,引起朝堂三子的注意,那此事便没法化小了。

      正当我们在房中对峙的片刻,客栈女主人已经领着士官来到我们客房前,房门大开,一时间涌进来几个配甲带械的士兵。

      “就是她,”客栈女主人指着角落里的我,“就是这个女的,她前几天还鬼鬼祟祟地问这问哪,还要求我替她留心店里的客人,一看就有问题……”

      我平静地看着面前这个正在疯狂控诉我的客栈老板娘,了然地站起来准备跟他们走。

      乱世如此,她如今出卖我、苟且偷生的行径无可厚非。

      更何况,我也是借了她这一手,才得以逃脱温皇魔爪。只是我没想到的是,背叛来得竟这样快。

      变故当即,温皇看起来很沉得住气,甚至面上浮现一丝笑意。我走过他身边时,用只有我们两人能辨清的声音轻声说:

      “我纵是死——也绝不在你手里屈折。”

      (二)
      我随翔宫来的士官们走了好一段路,才被关进一个颇大的樊笼里。这时角落有人影攒动,他们纷纷抬头好奇地打量着我,血腥气一下子就漫了过来。

      看来翔宫士官们已经抓了一些人了,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容饥黄,大抵都是出身不好,被邻居友人推出来背锅的可怜人。

      但我也没好到哪去:方才我被押走的时候,身上值点钱的琳琅环佩都被搜走了,甚至我特地捎上的短绒外披也被夺走——走了这一路,我已经冷得有些头晕脑胀了。

      于是我无视了他们投来的目光,自顾自拣了一个还算干净的角落坐下来休息。

      离开温皇身边后,我的体力便逐渐泄散。

      对于此诡异的身体变化我也有一些猜测:我被翔军押走时,温皇并不在意我逃跑,料想是早就给我种了什么奇异的蛊虫——离开他身侧太久,我就活不成。

      但我不在意:至少这样我能自由地解脱,而不是在他手中死得如同蝼蚁、一文不值。

      坐下刚休息没多久,我感觉体温又开始升上来了,于是干脆抱膝沉沉地睡过去了。

      ……

      “姐姐?姐姐…?”小声的嗡鸣。

      谁在叫我?

      我猛地惊醒了,一身冷汗湿透了内衫:大概是热退了。但是头还晕乎乎的,我一边扶着额头一边转头去寻那声音的来源。

      只见我身侧一个鹅黄衫的清瘦女孩子正一手攀在我的肩膀上,眸中亮亮的:“…你没事吧?看你一直在睡。”

      “我没事。”我随口回答,顺便环顾了一圈樊笼中关着的形形色色的人,这才发现在我睡后又有不少人被抓进来,也包括我身边的少女。

      “你叫什么名字呀?我是予儿。”鹅黄衫少女又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我的手臂。

      “我姓渠。”我轻声回答,虽然我不是很乐意搭理这个女孩,但她的眼睛让人无法拒绝。

      “渠…姐姐?”予儿费劲地叫了一声,“你怎么被抓进来的呀?”

      “我…?”我蹙眉,叹了口气后反问道,“那你呢?你怎么也被抓进来?”

      予儿闻言咯咯地笑,然后抱臂吹了口气,忽然有一尾金色的小鱼浮现在我们眼前,活灵活现。

      我兴奋了一瞬:“你会戏法?”

      “嗯嗯!”予儿有些骄傲地点头,“我正在街上做戏法赚钱呢,就被他们抓进来了,说我会巫蛊术害人。”

      我闻言,眸色暗了暗:我只是想借此摆脱温皇,横竖都是要死的,但这樊笼里大多数人却都是无辜的。

      予儿见我沉默了,又戳了戳我的肩:“我再给姐姐变一个!”

      她一个响指,又是一只翠绿的小青蛙从她指尖窜出,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得意时,樊笼外巡逻的士兵看见我们这个角落那么热闹,随即恶狠狠地警告道:“干什么!”

      予儿吓得抬手将小蛙按住,连忙低下头乖巧装鹌鹑。

      我也低头轻笑了起来。

      (三)
      幽香萦绕的行宫廊道外候着几个翔地朝臣和使者,一阵冬日寒风过,几人不安地搓着手,心里七上八下的。

      “大人,我们送了那么多财帛美姬,雁王都给遣回了,完不成殿下的嘱托,我们要如何是好?”

      年纪稍长的那位朝臣闻言淬了一口:“难搞的哪是那个少年雁王,帝师才是真的难对付。”

      众人突然沉默了一瞬,不消说万军无兵,亦不需要提及策天凤三字大名,光是帝师二字就已经知道大人指的是羽国中哪位人物。

      “雁王尚在翾地当质子时,帝师就已经伴在他身侧了,如今雁王彻底吃下翾地,站稳脚跟,背后可都是帝师的指点。少年雁王又尊师重道,对这个创业之初就陪在身边的师尊可谓是言听计从。”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随从们旋即附和,“看来在翾地军民中,帝师才是真正能拿主意的人。”

      “翾军云骑兵力可观,这一年修生养息,物富民丰。帝师和雁王在羽国又是贤明德满,三位殿下其中一人若是能得两位大人的支持,想必承袭翔地爵位不是难事。”

      “是是是,大人英明。”又是一阵吹捧。

      但当廊道的尽头过来寥寥几个身影缓缓隐现时,方才还在小话的使者们立刻住了嘴。

      众人首先关注到前头那位一袭兰苕青衫的帝师,他们原以为这位传闻中的帝师长得是什么凶神恶煞模样、或者如菩萨般圆满。

      却不曾想来人浅发淡肤,身量极高,眉宇颇生得好看。只是他面上神色淡淡的,琥珀色的眼眸瞥过众人时,有一种冷意。

      “殿下、帝师大人——”朝臣方才一开口,又被策天凤身侧的同样容貌俊美的玄衣少年拦了。

      “阁老且慢,本王应该已经说明白了。”雁王抬手轻轻示意,袖袍上片片暗金云纹。

      “雁王殿下,翔地近日冬疫来势汹汹,扰了殿下一行的迁都大事。幸而我家殿下按图索骥,现已抓到歹人。”

      “同为羽国王族,本王也是念及与三位世子的堂兄弟之情,才多说两句——莫要再拿无辜百姓来糊弄我与师尊。”雁王已有了一些愠色。

      带头的翔地阁老还想争取点什么:“殿下…”

      方才不置一词的策天凤又突然出声道:“回去警告你家殿下,蠢事莫要再作。若是再让我见到一次,我不介意替翔地早亡的先王好好管教一下他三个儿子。”

      他说得很缓,语气疏淡,低沉的嗓音甚至有一丝温柔的绵软。但他这一番话中的震慑力听得众人有点汗流浃背起来了。

      “…是。”朝臣们只好满口应下,继续候在原地目送两人离开。

      “大人,晨间的时候士官又去抓了一批来,帝师如今这般说了,要如何处置才行?”又有官位稍小的一些连忙请示。

      翔地阁老此时正是一个头两个大,皱了眉又大骂道:“区区几个人而已,原地处决掉!还要来问我?!刚才帝师的话你们都没听见吗?再舞到他跟前去,咱们几个人头都不想要啦?!”

      “小的愚钝。”又是一阵此起彼伏请罪声。

      这边雁王和默苍离走得远了,才稍微散去了一点嘈杂。原本僻静的行宫里有侍女在来回忙活布置、准备宫宴。

      虽然两人都不是铺张的性格,但入乡随俗,翔地的冬耕节还是要庆祝的。

      方才翔宫来那么多朝臣,便是意在请雁王和帝师去宫里贺节议事——意在得到翾地的助力。

      雁王这头拒绝之后,他们也便在行宫草草办起自己的冬耕节。

      两人方才过了一道垂花门,一阵梅香萦绕着寒凉袭来。行宫花园栽种考究,绕是入冬了,还有时令花开得繁盛。迎在面前的正殿檐廊方方正正,围出一块四角尖尖的天空,此时天色晦暗。

      霓裳公主似在等人,怀中抱着玉髓色的绒氅站在檐下看天空。等到銮铃覆了一层霜,凉凉的冰晶从天空转悠悠盘旋下来,这时默苍离和上官鸿信正过来——

      ——一切都显得刚刚好,她忽而兴奋地眸中一亮:“先生!落雪了!”

      羽国有个传统,遇到初雪便要许愿,诸愿顺遂。

      公主这一声是在叫默苍离,他便闻声停了脚步,也抬头去看檐外半带暮色的天空,这时疏疏微雪下来了。

      这瑞雪下得是好时节,正好在冬耕前夕。雁王也心情舒畅,几步过去笑着数落公主:“好妹妹,看雪只叫师尊,这便忘了你哥?”

      “哪有?当然是先注意到最英俊帅气的哥哥啦!”少女又嗔怪道。

      王族兄妹俩还在一旁互相打趣,默苍离没有参与其中,却是罕见地对着这场羽国初雪静静地出神。上官鸿信只纳闷往日从不多心气候时令的师尊今日为何对一场雪情有独钟。

      或许这场初雪勾起了什么埋葬久远的记忆,或许默苍离本人也不知道,又或许他只是有点怀念遥远中原的那一场初雪了。

      (四)
      我又昏沉地不知道睡了几觉,高热的时候,睡眠就好像是死亡的预演。

      当我再一次被予儿叫醒时,她兴致勃勃地一手拍着我,一手指着樊笼外的天空:“渠姐姐!下雪了。”

      我顺着她的指示浅浅看了一眼,确实是点点微雪,寒风更烈了。我只觉得冷,不晓得予儿那么兴奋的原因。

      “快许愿啊!”予儿又开始催我,“啊你是外境来的,估计还不知道吧,在咱们羽国,冬天的第一场雪许愿,一定会实现的!”

      随后她满怀期待地闭眼开始许愿,我是将死之人,有什么愿望呢?所以只是看着她许完愿:“你许了什么愿望?”

      “嘿嘿,我想活下去,然后继续变戏法赚钱,赚很多钱!”她眯着眼笑,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又有些些愁容爬了上来,“唉,也不知道咱们还要被关到什么时候,你说翾地雁王殿下不会杀了我们吧?!”

      “不会的,你的愿望一定能实现。”我看着她的眼睛,坚定地说,“翾地雁王和帝师远道而来、驻军在此,多少都要涉手翔地朝堂事,本就有一些民生怨言。若是不察真相、胡乱草菅人命,不是明智之举。纵是做戏,也会做给我们看的。”

      她费劲地理解了一会儿,大概是听得一知半解,但相信我,“我觉得姐姐说得都对!”

      予儿又眼睛亮亮地急着问我:“姐姐许了什么愿望?”

      我摇了摇头:“我没有愿望。”

      “这样啊……”她有点失望地又回到自己的位置去了。

      予儿这只是随口一问,但不知道为什么搅得我心神不宁的。直到樊笼中其他人睡得沉了,我还清醒地看着笼外正在飘雪的夜空。

      羽国的初雪下得柔和,气温并没有降很多,雪晶落在指尖顷刻就化了。

      我想我大抵是快死了,否则为何我突然开始疯狂思念一个人、一个我于神蛊峰久居樊笼一年都不敢再想起的人。

      如果真的可以实现———我抬头看冷霜的月亮———如果真的可以、我想再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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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平旭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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