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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人
靖王谢沅的继位大典定在下月初五。
他有样学样也给东都蔡翊昇去了朝天子的诏书，不过想也知蔡翊昇不会来。双方心知肚明，若他真来了，便是在边境屯兵震慑，谢沅也定不会叫他活着离开。与蔡翊昇的一战是必定要打的，早晚罢了。
越临近大典，宫中各部朝臣越忙得脚不沾地。
谢北川领了礼部的差事，帮着焦头烂额的礼部尚书筹备大典诸多事宜，起早贪黑连给谢沅请安都顾不上，谢北辰自然全无机会同他深谈。
与谢北川的忙碌相比，谢北辰可算闲到了平生罕见的程度，都想起来给他娘请安了。才迈进皇后所居的厚德殿，便见一个矮小身影从门边窜出来，一把抱住谢北辰的腿便开始嚎：“大哥你总算来了！弦儿等你好久。”
谢北辰弯身将谢北弦抱起来，笑着说道：“说了时辰的，谁叫你一早来。”
谢北弦扭头看见他大哥身旁还有一人，一时睁大眼好奇地打量了那人片刻，然后脆生生地说了句：“哥哥生得真好看，抱。”
说着便朝风清晏伸出双手，倾身向前要他抱。风清晏微愣片刻，下意识抬起手想接他过来。
谢北辰抬脚便往殿内行去，径自将他抱走了。
殿中只霍谨云端坐主位，身旁伺候的人已尽数屏退。她正在品茶，见他二人进来，便缓缓放下手中茶盏，面露笑意。
“母后。”谢北辰将谢北弦放在地上，躬身行了一礼。
“拜见皇后娘娘。”风清晏微撩下摆跪地叩首。
“起吧。一家人，不必行此虚礼。”霍谨云笑着说道，“坐。”
“谢皇后娘娘。”风清晏起身，在谢北辰下手位坐了。
“无人时，倒是随稷安唤我一声母后？”霍谨云逗他，果然见他略窘迫地看了看谢北辰，一时无措的模样。
“您别逗他了，回头恼了还得我哄。”谢北辰浅笑道，虽然很乐意他跟着这么叫，但若不留神被旁人听去易生事端。
于是风清晏越发讷讷不成言，只得端起茶杯喝茶，掩饰尴尬。
“为何？”谢北弦趴在霍谨云腿上，仰起头满脸疑惑，“他也是弦儿的哥哥吗？”
霍谨云拍了拍他的脑袋，说：“就当是吧，横竖满皇宫的人你都叫哥。”
闻言，谢北辰挑眉道：“他到处叫人哥？”
“是啊，见着比他大的就叫人哥，吓得伺候他的太监脸都白了。”霍谨云无奈道：“不受教，在北都府时便如此，怎么都改不过来这习惯。”
于是谢北辰意味深长地瞥了风清晏一眼，道：“你俩合得来。”
风清晏便想起谢北辰曾说过“谁都是他哥”的话，一时无语，又不好当着霍谨云的面表露端倪，只得沉默着喝茶，心中给他记了一笔。
“阿晏这些年变化着实大，本宫那时见莫怀安还说过像你，可还记得？”霍谨云笑道。
“记得。”风清晏放下茶盏，说道：“欺瞒娘娘，还望赎罪。”
“这算得什么，真正将本宫骗得好苦的人可不是你。”霍谨云瞥了谢北辰一眼，抚在自己膝头说道：“我这双膝啊，跪了那一夜后至今隐隐作痛。”
谢北辰顿了顿，只得起身朝霍谨云跪了，拱手行礼道：“儿臣不孝。”
风清晏侧过头抿唇忍笑，心里暗道，不可一世的燕定侯也有今天。没白来！
“看在你带了如此俊俏秀美的半子给本宫的份儿上，姑且饶你。起来吧。”
这下换风清晏不自在了。
将这二人好一番调侃戏弄，霍谨云心满意足地道了一声乏，便叫他们退下了。
出了厚德殿，风清晏才问道：“为何三殿下会在皇后娘娘处？”
“皇上有意将谢北川与谢北弦都记在皇后名下。”谢北辰答了一句便不再多说。
风清晏转眸一想，顷刻明白谢沅用意。一为抬谢北川身份，二为牵制谢北川。眼下谢北辰不打算与谢北川一教高下，谢北川身处吏部便极易一人独大，一同抬了谢北弦的身份，算是给谢北川上了一把锁。
帝王心，果然深不可测。
十月初五，靖王谢沅继承大统改国号为羲，尊号文德元宗皇帝。祭天地圣祖后便大赦天下，封诰群臣及后宫。
虽为后宫，其实也不过皇后与翎妃二人罢了。天下离乱初定百废待兴，四十五岁的文德帝无心纳人入后宫，心思依旧尽数放在朝堂。膝下三子也足够封住诸臣的口，且他多年武将之身毫无病弱迹象，精神矍铄之态便无人催他立太子。
谢北川协礼部办差有功，得封平章侯，入吏部领尚书之职。
谢北辰毫无封诰，依旧做他的闲人燕定侯，干吃皇粮什么差事都没领。
朝中那些意属谢北辰为下一任储君的大臣们便多少心生不满。燕定侯马革裹尸一路南征北战，赫赫战功之下得以封侯。谢北川就协办个登基大典也配封侯？这是多着急往他脸上贴金。
朝中一时流言四起，尤其武将一方更为愤愤不平。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多年战场杀伐的残酷与痛苦，那些血与泪浇筑出的国泰民安，岂是一个祭典能相提并论。
谢沅也知此时封赏谢北川是有些急了，但他先前假意与谢北辰反目时不小心戏有些过，十有八九伤了这孩子的心，不安抚一下怕会心生怨怼。而这理由又无法宣之于口，只能硬生生将朝中不满往下压。
吏部掌天下文武官吏任免、升降、调动等事务，谢沅将谢北川安在这个地方用意显而易见，为叫他培植自己人脉，尽快消弭谢北辰在军中的影响，以便在朝中站稳脚跟。
谢北川并未叫他失望，短短半年便使那些不忿之声消失殆尽。他手段凌厉杀伐果断，任人唯贤不论出身，放得下身段也下得去狠手。未及弱冠便已通身沉稳内敛的气质，行事进退有度礼贤下士，那时时挂在唇边的笑意极易让人心生好感。
原本对他颇有微辞的文臣武将慢慢不再表露不满，接受了这位并无实绩功勋的平章侯。且他手中掌着大家伙的升迁任免，犯不着总为个闲散燕定侯去给他添堵。
又过半年，文德帝纳新人入宫，同时赐婚谢北川，依旧绕过了谢北辰。
这下若还有不明白谢沅打算的，怕不是瞎子就是傻子了。
时至今日，已无人再上书替燕定侯报不平。
“委屈不？”风清晏笑眼弯弯地看谢北辰，撑着下巴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意料之中，何屈之有。”谢北辰淡然道，“有你在，天大的委屈都心甘情愿。”
风清晏撑身向前，抬手勾起谢北辰的下巴，道：“小嘴儿真甜，日后爷养你。”
谢北辰笑出声，一把握住他的手将人拽至身前。风清晏低呼一声拂乱了一盘棋局，黑白云子散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弹得四处都是。声未落，他已封住他的唇。
片刻后，风清晏气得一拳袭上他的肩，“要脸吗？此局我要赢的！”
谢北辰抬手格挡，顺势伸出脚欲将他绊倒。风清晏恼得踏地便旋身而起，跃过他头顶飞身去他身后，屈膝便要攻他背心。
二人在这一方飞花院落过起招来。
“这不比在朝堂尔虞我诈来得痛快？”谢北辰大笑着喊道，接下迎面袭来的攻击。
风清晏身轻如燕地避开了谢北辰的拳脚，绕去他身后便勒住他脖子将人翻倒在地，却一时没来得及退开被谢北辰仰天压了个正着。
只听他闷哼一声，骨头快被他压散架。
谢北辰立即翻身移开自己的重量，蹙眉道：“你这使的什么功夫，伤敌一百自损八千。太久没活动筋骨了么？”
确实很久不动武了，风清晏坐起身揉了揉有些痛的肩背，“谁像你这般闲，没事就去军中找人打架。梁大哥被你烦得找我哭诉好几回，直叫我劝你领点差事解解闷。”
“呵，梁岑皮痒了。”谢北辰冷笑一声，“下回找他单练。”
风清晏啧一声便抬手将他耳朵捏住，说：“少给人添乱。”
谢北辰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小指上摸索片刻，道：“再去打个指环给你吧，只我一人戴着怪没意思的。”
闻言，风清晏顿了顿，掌心隐隐有些痛。
那一夜，他那只指环被他生生握碎在掌心，割破皮肉时的痛觉依旧残留在记忆中，至今未能忘却。
“算了，不戴了。”风清晏移开目光，“你若也能不戴，最好。”
过往已逝，可以不再介意，却无法当作未发生。再戴指环总难免忆起前尘，还是不提为好。
谢北辰仰身躺下，阳光下抬手看着自己左手小指，渐握成拳道：“死都不摘。我要戴它入土。”
这是他一生唯一的定情之物，风清晏的指环碎片他也妥善收好了，并未丢弃。只这话他不打算说，他自己心中笃定的至宝，无需他知道。
“稷安。”风清晏探身过来，抬手抚在他脸庞，说道：“你可会后悔？”
谢北辰思考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指什么，遂笑道：“不会。战场磨砺十五年，早见够了生死，也流够了血泪。如今只想与你槐花院落度余生。春水烹茶，松花酿酒，只想想都恨不能立即同你去。”
风清晏俯身低下头，目光落在他闭目浅笑的脸庞，他垂眸在他唇边深深落下一吻。
“可我总觉对你不起。若无我，今时今日你依旧是意气风发的大统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
谢北辰翻身将他压下，揽在怀中捏了捏他的腰，道：“好说，肉偿就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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