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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一连几日，凝晨只要有闲暇就会到浣纱院陪清月姑姑，虽然清月说自己没病，她却有意识地在拉清月手时为她切了脉，身体的病是没有，心却是病的。她日渐憔悴，是心病。
凝晨总是有意无意地和她说一些陛下的日常琐事，清月总是静静听着，静静笑着，可她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样长久下去只怕会郁郁成疾。
让她想不通的却是，姑姑在浣纱院住了好些年了，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为何会在这段时间突然精神不振起来。
一次和红菱的闲聊中，她听到了一个让她震惊的消息，“晨姐姐被羽林卫带回敬法殿那天早上，是姑姑写了封信让亲手交到韩大人手上，想必是韩大人见了信才去救得你。”
红菱的话像是在她心上投了一颗石子，荡起层层涟漪。回想起上次韩鄢的反应，她大概猜得到这三人之间必定有一段过往，可姑姑心中所爱的人分明是陛下，韩鄢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这一切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姑姑过了这么多年置身事外的生活，是因为她才又牵扯进红尘俗世中，换句话说，是因为她，才让姑姑又想起前尘旧事，才会郁郁寡欢吧。思及此，凝晨一阵难过。
在宣室外徘徊了许久，凝晨一而再再而三地犹豫，心一横走进室内。
刘彻埋首在一堆似乎永远也批不完的奏章中，神色已略显疲惫。
“陛下，您该休息了。”凝晨轻轻开口。
“嗯，朕把这几份公文看完。”刘彻缓缓应道，却连头都没抬。
“陛下……”她再度开口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看刘彻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得站在一旁静静等候。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彻看完手上的最后一份奏章，才伸了个懒腰，一侧头看到凝晨一脸怔愣地站在原地，轻轻一笑，“凝晨，你是不是有事要跟朕说。”
凝晨抬头，很诚实地点头，却说道：“奴婢不知从何说起。”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在朕身边有些时日了，朕有那么可怕吗？”
听他这么一说，凝晨突然在他面前跪下，郑重其事地行了个大礼，刘彻有点纳闷却依然轻笑，看来事情还不小。
“陛下，恕奴婢斗胆，请陛下移驾浣纱院。”
“为何？”
“奴婢不知道陛下与清月姑姑之间究竟有何过往，可现在姑姑病了，奴婢知道她是思念陛下所致，所以斗胆请陛下去探望清月姑姑。”
“清月？”刘彻若有所思，脸上的神情有些迷茫，竟与当日清月姑姑脸上的神情如出一辙，凝晨心中升起一丝亮光。
“清月，她可好？”
一句淡淡的问候让凝晨鼻子有些酸酸的，陛下并没有忘记姑姑，“姑姑她不好，当日姑姑也像陛下一样问了句‘陛下可好’，奴婢想，这句话姑姑闷在心中多年了吧，一旦说出，思念便如洪水将她整个人吞噬，所以她才会一天比一天憔悴，一天比一天消瘦……”
凝晨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已看到刘彻眼中的不舍和怜惜，甚至有一抹伤痛。
“不是朕不愿见她，是她不愿见朕，十年了，整整十年了，她从没有在朕面前出现过，朕却在想念着她。”刘彻有些沉痛地闭上眼睛，似在回忆往昔。
“陛下，奴婢不知道你们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可奴婢知道，姑姑也在思念陛下，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虽守在那清冷的浣纱院，可心，从来都在陛下身上。”
刘彻有些动容，轻轻一叹，“你说，她不会将朕拒之门外吧？”
凝晨闻言，一阵欣喜，连连说道：“不会，绝对不会，姑姑看到陛下该高兴地说不出话来了。”
暖暖的午后，刘彻换了一套便装，随凝晨从侧门出了万岁殿，连从不离身的春陀公公也没带上。
一路上，心随着曲曲折折的廊道也百转千回着，时间仿佛一下子回到十五年前，他不过二十出头，她也不过是刚及笄的年纪，一个十六七岁的美貌少年心急火燎地跑到他面前，不满地嚷嚷道：“九哥，九哥，你快去看看月儿，她又被他爹打了。”
那日一如今日，少年皇帝刘彻迅速冲出宣室，跑向太傅居所，一进院子便看到小小的清月横趴在木凳上，卫太傅手中那根藤条一下下打在她稚嫩的身体上，打人的人一脸怒气，被打的人一脸委屈，却自始至终咬着牙不愿叫出声。
这个倔强的丫头！刘彻走上前制止，卫太傅狠狠地又甩了两下才扔掉手中的藤条，恨恨地说道：“都快要出阁的姑娘了，还是一点规矩都不懂，早晚有一天得把老夫气死。”
看着卫太傅转身离去，刘彻似笑非笑地解下她身上的绳子，说道：“皮又痒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惹你爹生气。”
清月呲牙咧嘴地下了地，还蛮不在乎地笑道：“不是我惹他，是他自己迂腐。”说完还不忘瞪一眼一旁立着的美貌少年，“一定又是你去通风报信，让九哥来看我出丑的吧。”
美貌少年一脸的不屑，刘彻则是哈哈大笑……
往事一幕幕，年少的青葱岁月一去不复返，想起这些，刘彻眼角微润，一步步走近浣纱院，心却禁不住跳动的厉害，这样的反应，让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陛下，到了。”凝晨回头看他，不期然在他眼中看到一丝怯怯的情意，以为自己眼花，再看时，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看来真是自己眼花。
推开沉重的院门，院中的姑娘们三三两两在洗衣，看见她开心地叽叽喳喳打着招呼。
凝晨微笑着叫过红菱，“姑姑呢？”
“在房内，今天一天都没出过房门。”红菱边说边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刘彻，虽不言不语，可那浑然天成的气势让她不敢多问些什么。
凝晨笑道：“这是宫中最好的太医，来给姑姑瞧病的，我保证，姑姑吃了他的药，一定会好起来的。”
“真的？”红菱不疑有他。
凝晨点点头，之所以敢带皇上来这，就是料定了这些足不出户的宫女们虽进宫多年，却从没有机会见到陛下，果不其然。
穿过一条回廊，凝晨直接将刘彻带到清月的房门前，轻轻叩了叩门，唤道：“姑姑，我进来了。”
“是凝晨吗？进来吧。”有些飘渺的清冷声音飘进刘彻耳中，他浑身一震，是清月，隔了十年，他居然还能记得她的声音。
凝晨看他怔愣，轻轻推了推他，示意他进去，自己则往后退了两步。
刘彻伸出手，在门上搁置了片刻，却迟迟没有推门，凝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那样的犹豫让她的心悬到了嗓子眼，生怕他一个转身就这样走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真恨不得自己走上前去替他把门推开，却又不敢造次，却也明了，即便是高高在上的陛下在面对感情时，也是一个普通人，也会“近君情怯”。
门“吱呀”一声开启，伴随着清月含笑的嗓音，“怎么不进来？”
四目相对，皆是一愣，一瞬间，清月眼中的泪水便如珠般串串洒落。
“月儿……”刘彻的嗓音有些暗哑，是苦苦压抑过后的哽咽，“月儿……”
“九哥……”一声呼唤带着数不尽的心酸和委屈，带着饱含思念和煎熬的沧桑，让刘彻为之深深触动，情不自禁地握住她同样颤抖的手。
凝晨看着这一幕，禁不住留下泪水，忽然想到什么，往四周看了看，走至刘彻身后将他轻轻一推，将门紧紧合上。
屋内的空间属于久别重逢的一对有情人，她深深吸了口气，坐在门外的走廊上，抬头看天，云淡风轻。
视线一转，便看到韩鄢立于对面的屋顶，一身白衣，静静矗立，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可那一身的静谧，对凝晨来说是陌生的。屋顶，韩鄢，凝晨笑了，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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