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树钱儿

作者:琼仁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在大山里,接一间小房并不难,完全是就地取材。这里人手也够用,榆树和李八门子造房架屋都是行家里手。关键是对房子的要求不高,靠着一面山墙再围上三面墙,扣上房盖就成了。柳毛、钱儿、八门子媳妇都能伸上手。雪儿也手脚不得闲地里里外外跟着忙乎。一天的工夫,房架子就竖起来了。老哥俩又贪黑切了一些土垡子。天不亮,两个人就起来搭炕抹墙。两天的工夫,新屋就弄好了。
      榆树对李八门子和八门子媳妇说:“辛苦二哥二嫂跟我跑一趟,把杨华接来。”
      八门子媳妇问:“三弟自己去还不行吗,为啥让我们俩跟着?”
      榆树说:“我一个人不好意思去,再说了,如果是我一个人去了,杨华也不一定能跟我来。”
      八门子媳妇说:“行!我这个叔子就是面子矮,要不然,眼看到手的媳妇也不能让别人抢了先。”
      “二嫂!说这个干啥?”榆树不好意思了。
      八门子媳妇哈哈笑几声,说:“好,为了三弟,二哥二嫂就跟你跑一趟。”
      榆树对柳毛说:“你和弟弟妹妹在家看家,不许乱跑!想着烧西屋的炕。我们去接你们的杨华姑姑。”
      钱儿站在一旁,用一根手指点着自己的脸羞干爹,还扮了个鬼脸。
      从草龙泡去透龙山,要走出迷魂沟,经过张家湾,再绕过卧龙山,拐到二股。到了二股就能望见透龙山了。榆树、李八门子和八门子媳妇带着旋风从迷魂沟出来,不想经过张家湾,便从张家湾的后山翻山直插二股。
      到了二股,榆树说:“二哥二嫂歇一会儿,我去雇一辆毛驴车。”
      二股是个富庶的地方,这里的石头都能卖钱。日本人专门收这里的石头,说能炼出什么玩意。有人在这里开了一个采石场,于是这里形成一个屯子。屯子里养毛驴拉脚的特别多。
      三个人来到二股的屯头,那里停着几挂毛驴车在等着拉脚的活。车老板们见榆树他们走过来,都围了上来。
      榆树突然想到带着一个生人去透龙山不妥,便改变了主意。高声说:“我们只雇毛驴车不雇车老板。”
      这些人听榆树这么一说,立刻嚷嚷起来。
      “你是谁呀?你把毛驴车赶走了不送回来咋办?”
      “你能交多少压金呀?”
      “快别理他,这个牛鼻子老道是疯子。”
      “这兵荒马乱的,谁信得着谁呀?”
      这些人一下子都散了。
      这时候一个车老板走过来说:“我认识你们。我把毛驴车借给你们。”
      榆树问:“你怎么认识我?”
      这个车老板说:“我不认识你,我认识他们俩。这个是李八门子,这个是李大仙,都是好人。”
      八门子媳妇想起来了,这个人去年毛驴丢了,跑到张家湾去问她毛驴还能不能回来。便问:“这个兄弟丢的毛驴找回来了吗?”
      车老板指着自己的毛驴车说:“就是这头驴。李大仙算得真准,你说毛驴会自己回来,丢了两三天,它自己还真回来了。”
      大伙听这个车老板一说,又都围了上来。
      榆树掏出一把满洲国纸币要给车老板留压金,车老板说:“你们尽管把毛驴车赶走,我信得过你们,留啥压金?我姓彭,你们给我送毛驴车的时候就到这个屯子找我。”
      有人开玩笑说:“到这个屯子找大紫茄子谁都知道。”
      榆树说了句:“谢了!”牵过毛驴车,三个人都上了毛驴车,晃晃悠悠直奔透龙山。
      到了透龙山的山脚下没路了。榆树说:“二哥二嫂,你们跟着旋风从这上去,穿过透窿洞就到了。”
      “那你呢?”八门子媳妇问。
      榆树用手抓抓脑袋说:“我看毛驴车,就不上去了。你们到了山上见了林涛,不要说我来了。”
      李八门子说:“那啥,我留下看车,三弟上去。”
      榆树摆摆手说:“别争了,我不好意思。”
      八门子媳妇说:“这个三弟呀!办别人的事嘎吧多脆,自己的梦不能自己圆!”
      李八门子和八门子媳妇刚要动身,榆树又叫住了他们,叮嘱道:“二哥二嫂,到了那里不要说杨华怀的孩子是山槐的。”
      “为啥?”八门子不解地问。
      榆树说:“山槐是抗日英雄,我们不能往他脸上抹黑。”
      “那啥,那这个黑锅你就一直背着?”李八门子还没有转过弯来,“那啥,那你和林涛不就彻底没戏了吗?”
      “我算个啥,有这样的污点才是我,要不然大家伙怎么都一口咬定是我干的。”榆树无耐地说,“要说林涛,白瞎了二哥的心思,我们俩早没戏了。”
      “那啥,我笨,搞不懂你!”李八门子叹了一口气。
      八门子媳妇说:“既然三弟想要这个孩子,这事瞒着别人也好。省得孩子长大了有人对孩子说三道四。孩子知道不是亲爹该隔心了。”
      他们来到伊吉密河边,找了个水浅的地方,榆树说:“二嫂,我背你过河。”
      李八门子说:“那啥,三弟,你歇着吧,等我们回来的时候你背杨华。”
      李八门子和八门子媳妇上了透龙山。两个人来到透窿洞前,抗联的岗哨拦住了他们,经过一番盘查,把他们带进了抗联的秘营。
      林涛见李八门子两口子来了,立刻笑了,心想,榆树这小子不知道又搞什么猫腻。她热情地迎出来,脸上挂着笑容说:“什么风把哥哥嫂子吹来了?”
      李八门子说:“那啥,进屋说。”
      林涛把李八门子两口子让到屋里。寒暄几句以后,林涛开门见山:“榆树这小子把哥哥嫂子搬到这儿来,啥事?”
      李八门子两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李八门子先开口了:“那啥,妹子,其实你错怪了榆树。那啥,他对你是真心的!”
      “真心?哼!我的大哥,别开玩笑了。”林涛又看着八门子媳妇说:“莫非你们是来保媒的?”
      八门子媳妇说:“不是来保媒,是来接个人。你大哥说话没头没脑的,干啥来了都说不清楚。”
      “接谁?”林涛问。
      “那啥,接杨华。”李八门子说,“那啥 ,这不是吗,杨华不是怀孕了吗,那啥,我兄弟说,部队上总行军打仗,那啥,让我们提前那啥。”八门子媳妇和自己的男人一起在外人面前,她总是让男人打头炮,为的是给足男人面子。别看李八门子净说半句话,但是意思谁都能听得懂。
      “看看,露馅了吧,我说嘛,能干出这种事的没别人。不过,榆树让你们来接杨华还算他长心了。他干的事,他得负责任。”林涛顿了顿,又说,“这事我得跟领导商量,不能你们说要把人接走就让你们接走。杨华毕竟是抗联战士。”
      “那啥,那才不是呢!”李八门子有些脸红脖子粗,“那啥,不能这样埋汰我兄弟,他没有……”
      八门子媳妇碰了一下李八门子,把他的话拦住,回头对林涛说:“我们兄弟啥都没和我们说,只让我们来接人。也真是的,他自己不来,都这个时候了非要到寺庙去当什么老道。”
      林涛说:“那好吧。你们先等一下,我这就去和领导商量。对了,还得先征求一下杨华的意见。”
      这件事抗联领导很快做出了决定,同意杨华到老百姓家生孩子。
      已经过晌,杨华抱着一个花布包跟着李八门子和八门子媳妇走下山。战友们都来送行,依依洒泪而别。
      杨华现在很平静。这一年多,她经历了太多的磨难,把悲欢离合看得很淡。她现在只有一个心愿,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因为这是山槐留给他的唯一念想。她向林大姐表示,生完孩子立刻归队。她生是抗联的人,死是抗联的鬼。
      老楸听说杨华要走,也跑来送行。他一直把杨华送出透窿洞。临分手的时候,老楸齉哧着鼻子说:“你告诉榆树那个臭小子,他要是敢对你不好,我饶不了他。”一抬头,看见了榆树,扭头回去了。
      榆树跑上来接住杨华,小心地搀住,看见老楸的背影,高声喊了一嗓子:“大舅哥!都到跟前儿了怎么不打个招呼?”
      到了河边,杨华坚持要自己趟河。八门子媳妇说:“那可不行,你怀着孩子,不爱惜自己得爱惜孩子。三弟,背着,这时候知道害臊了!”弄得榆树和杨华都是大红脸。
      榆树蹲下来。杨华乖乖地趴在榆树的背上。杨华的眼泪刷地流下来,滴落在榆树的脖梗上,又顺着脖梗流下去。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大砬子山。
      过了河,上了道,杨华和八门子媳妇坐在毛驴车上,李八门子在前面牵着毛驴,榆树带着旋风跟在后面。经过一段很不好走的路,两道马车车辙甩过来又跩过去。八门子媳妇和杨华坐在毛驴车上被掀过来又颠过去。不光杨华受不了,八门子媳妇都受不了了。
      八门子媳妇高声喊:“快停下!快停下!再颠几下把孩子颠掉了。杨华,麻溜地,我们下去走。”
      车辙里有水,路边是泥。杨华吃力地往下挪蹭。
      八门子媳妇说:“三弟,你倒是过来扶一把呀,别让杨华摔着。”
      榆树紧走几步过来搀住杨华。杨华一直用手拽着一个花布包。榆树把花布包拿起来挎在自己的肩上。花布包沉甸甸的,用手一摸,竟然是两个铁圪塔。杨华挺着肚子,用一只手拄着腰。两个人慢慢地在路边往前挪动。
      总算走完了这段难走的路,毛驴车上了警备道。李八门子停了下来问榆树:“那啥,三弟,咱们咋走?”
      李八门子这一问把榆树问住了。顺着警备道走可以一直走到张家湾,然后从张家湾后山进入迷魂沟。可是这段路上,一会儿是关东军,一会儿是警防大队,一会儿又是开拓团和义勇队,在这条路上走实在太危险。翻山吧,相对会安全一些,但是毛驴车用不上了。
      八门子媳妇说:“要我说,咱们还是翻山走,走大道要是遇上麻烦咱们干瞪眼,啥招没有。三弟你别看我,我知道你有两下子,可是你别忘了,咱们这是带着一个大肚子娘们儿!”
      李八门子也说:“那啥,三弟,听你二嫂的!”
      榆树说:“那好吧!我们先把毛驴车还回去。翻山的时候我背着杨华。”
      他们赶着毛驴车进了屯子,找到彭大紫茄子家。大紫茄子是个热心肠,见他们带着一个大肚子娘们儿,就问了一句:“你们这是要去哪呀?”
      八门子媳妇说:“山里,还要走几十里山路。”
      大紫茄子说:“这样吧,你们把毛驴牵着,走山路的时候,让这位身板不利索的妹子骑着毛驴。”
      榆树说:“那可太好了!兄弟,我多给钱。”
      大紫茄子说:“我不要钱。”
      “那我们怎么谢你?”榆树问。
      大紫茄子说:“不用谢。你们的事我听说一些,别看这位大哥打扮成老道,其实是谁,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我佩服你们!其实呀,别看老百姓老实巴交做顺民,谁好谁坏心里明镜似的。我们屯子邓大锯匠的老丫,开始的时候有人给她介绍榆大疙瘩她还不愿意,后来听说榆大疙瘩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她就后悔了,到处找榆大疙瘩。”
      八门子媳妇问:“那个邓美丽现在咋样了?”
      “唉!”大紫茄子叹口气说,“她爹她妈糊涂,硬把她嫁给山外一户人家,男的死了老婆,有四个孩子。家里有几垧地。”
      “唉!可惜了。”八门子媳妇看着榆树的脸说。
      “谁说不是呢?”大紫茄子没明白八门子媳妇说的可惜了是啥意思,继续唠叨,“她妈还说呢,她老丫找的对像好!过门就当家。”
      “她咋不说过门就当妈呢?”八门子媳妇很为邓美丽忿忿不平。
      “就是!”大紫茄子也说,“后妈没那么好当的!”
      “邓美丽愿意吗?”八门子媳妇又问。
      “愿意个啥?”大紫茄子接着说,“邓美丽出门子的时候哭得死去活来的。”
      榆树见八门子媳妇和大紫茄子唠起来没完,叫了一声:“二嫂!”
      八门子媳妇说:“你瞧我,唠起这事啥都忘了,我们还得赶路呢!”
      太阳已经靠近西山。天上飘浮的云彩都燃烧起来。
      时间不等人。榆树他们告别了大紫茄子匆匆忙忙上路了。有了毛驴就好办了,进了山,杨华坐在毛驴上,舒服了许多。榆树把自己的道袍脱下来,折了几折垫在杨华的屁股底下。
      杨华过意不去,说啥也不垫榆树的道袍。
      榆树说:“我不是心疼你,我是心疼你肚子里的孩子!”
      榆树见二嫂跟着他和二哥一起走山路,心里过意不去,便说:“二嫂,你也骑到毛驴背上去,这么大的毛驴驮两个人驮得动。”
      八门子媳妇说:“三弟,你别小看你二嫂,要说走山路,我是撵不上你,但是你二哥他撵不上我。”
      李八门子在前边牵着毛驴,扭头扔过来一句话:“那啥,你忘了让三弟背着的时候了。”
      “那是啥时候?”八门子媳妇急了,“三弟你瞅瞅,你二哥哪会说话。”
      榆树急忙打圆场:“别说,二嫂你走山路真挺行的,看你走路的架式我都未见撵得上你。钱儿跑得快肯定是随你。二哥是怕你累着,所以才这么说,意思是让你骑驴。”
      八门子媳妇对骑在驴背上的杨华说:“妹子,你看我这个小叔子,多会说话。”
      说话的工夫太阳已经下山了。一眼望过去,山山岭岭都失去了色彩,像一个画家在画素描,黑色越来越浓。
      杨华静静地骑在驴背上,心绪却乱糟糟的,仿佛是一团乱麻。她想起了爹娘,想起了哥哥和嫂子,想起了那个和她刚订婚就被她“克”死的财主少爷,想起了小她五岁的瘸子许柞,想起了英俊潇洒,和她仅仅消魂一刻的山槐。她无声地流着眼泪。泪珠不是挂在脸上,而是流进心里。感觉肚子里的孩子蹬了她一脚,她的身体一振。总是一个姿式也累,连肚子里的孩子都在伸懒腰。
      榆树走了过来,问了一句:“怎么了?”
      杨华低声说:“肚子里的孩子蹬我一脚,险些把我蹬下去。”
      “哈哈哈哈——”榆树大笑起来,“这小子,将来一定尿性。”
      天黑了,榆树在旋风的脖子上栓上绳子让二哥牵着,又让二嫂在后面拉着驴尾巴,榆树怕杨华从毛驴背上摔下来,则一直陪在杨华身边,小心地保护着。
      其实,真正搅乱杨华心绪的是榆树。这个粗犷的男人一次次救她,现在她肚子里怀着别人的孩子,他仍然义无反顾地帮她。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她感到特别踏实。
      天越来越黑,已经看不清路径,多亏有旋风带路。山下出现一片灯光,那是张家湾。榆树他们已经来到了张家湾的后山。
      张家湾看似很平静。家家都亮着灯,烟囱冒着炊烟,烟火比原来更旺盛,但是却失去了往日的祥和,因为可以看到屯头路口有人站岗,屯子外围有一伙人背着枪巡逻。
      绕过了张家湾,李八门子和他媳妇都禁不住回头张望。他们家的房子还在,窗户透出灯光,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日本人住进了他们的家。两口子都咬着牙默不作声,心里却响着同一个声音:“总有一天要把小日本赶出去,把家夺回来。”
      突然砰的一声清脆的枪响,打破了这里的“宁静”。正在巡逻的开拓团队员倒下了一个。张家湾立刻炸了窝,叽哩哇啦的鬼话和狗的叫声响成一片。屯子里的探照灯亮了,耀眼的光束扫射过来。
      有一个人向后山跑来。这人像一只瘸腿狍子,跑起来一窜一窜的。他的后面有二十多个日本人追了过来。
      榆树心里一动。对李八门子说:“二哥,你们别停,我去帮帮这个人,把追来的小鬼子拦回去。”
      杨华说:“你赤手空拳,又要跟日本人肉搏。我这有手榴弹给你一颗。”
      榆树说:“太好了,一颗手榴弹保证完活!”
      八门子媳妇说:“男人咋都这样,见到打仗嗓眼伸出个巴掌,三弟,小心点!”
      杨华自言自语地说:“中国的男人要都是这样就好了!”
      榆树拿了一颗手榴弹向山边走去,约莫离追过来的日本鬼子有八九十米,他把手榴弹扔了出去,手榴弹在夜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不偏不斜,正落在日本人的人堆里爆炸了。日本人死的死伤的伤,没死没伤的也都懵圈了,没有人看见手榴弹是从哪飞来的。那个神秘的枪手回望了一眼,钻进了黑暗中。
      榆树拍打拍打手,嘴角挂着微笑,意犹未尽地转回身来,回到毛驴旁边。
      他们回到草龙泡的时候已经半夜了。三个孩子横倒竖卧地睡在炕上。不管狗儿们叫得多么热闹也没有把他们吵醒。
      榆树把杨华扶上炕,又不由分说把二嫂也推上炕。然后用力摇醒了柳毛。钱儿也醒了,躺在炕上故意装迷糊。
      榆树说:“你们都歇着,我去做饭。”
      柳毛迷迷糊糊地说:“饭已经做好了,在锅里。”
      榆树走过去掀开锅盖,哇,还真不错!锅中心坐着搪瓷盆子,里面是玉米馇子水饭,周围是烀的窝瓜土豆。榆树禁不住夸了一句:“这三个孩子,还行!”
      榆树放上炕桌,柳毛和雪儿也跳下地来帮忙拿碗拿筷。
      榆树把锅心上的水饭盆端出来往炕沿上一放,饭盆一歪,要不是榆树手疾眼快,饭盆一定扣到地上了。榆树端起饭盆,举起来,借着灯光一看,盆底竟然跟锅底一个样。他惊奇地问:“咦!二嫂,这个盆子的底怎么是鼓心的?”
      “什么鼓心的,我看看。”八门子媳妇接过饭盆一看,“唉呀妈呀!这是咋整的?这是个新盆,你二哥刚在集市上买来的。”
      柳毛说:“雪儿把饭盆坐在锅里,就到外面跟我们一起玩,不一会儿的工夫,我们就回来了,闻到锅里有糊味,钱儿舀了一瓢水倒进锅里,就听咣的一声,这个盆子就这样了。”
      八门子媳妇照钱儿的屁股上拍了一下,没好气地说:“起来吧!别装睡了。干点活就要工钱!姑姑来了,也不知道打个招呼。”
      雪儿说:“是我弄的,不怪哥哥,我做饭的时候锅里的水添少了。”
      八门子媳妇说:“你才多大,哥哥光知道玩,不说他说谁?”
      钱儿爬起来,对杨华说:“姑姑好!”说完,跳下地。
      李八门子找来一个小一点的盆子放在炕沿上,榆树把尖尖腚的饭盆坐在小盆上,这盆水饭总算放下了。
      钱儿下了地和榆树白呼起来:“干爹,可有意思了,我往锅里添了一瓢水,就看见这个饭盆“嗖——”地一下,盆底就鼓起来了,你说咋那么邪乎呢?”
      八门子媳妇说:“这孩子,闯了祸还当乐子。”
      榆树说:“这里边肯定有学问,要是能上学读书就一定能弄明白这是咋回事。”
      大家匆匆吃了饭,都是又困又乏,哈欠连天,于是都张罗睡觉。李八门子和八门子媳妇都拿眼睛看着榆树。杨华低着头不吭声,像受气的小媳妇。
      榆树绷住脸,憋住笑,说:“二哥二嫂这两天累坏了,歇着吧!让柳毛和钱儿跟你们睡在一起。杨华和雪儿睡在新屋小炕上。炕还没干利索,有些潮,我找几块木板铺上,再多铺几层草帘子,估计没事。”
      “那你呢?”八门子媳妇问。
      “我好说,身强力壮的,在外边草堆里将就一晚上。”榆树用眼睛瞟着杨华,见杨华紧紧地抱着花布包,把头深深地埋下去,他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说,“我明天就回寺庙,杨华的事就托付给二哥二嫂了。”
      杨华一惊,抬起头来看着榆树。
      李八门子说:“那啥,我们倒没事,那啥,这事你——,那啥,不说了!”
      榆树把西屋小炕收拾利索,让杨华睡下,自己走到院子里,躺在草堆上,仰着脸看星星。大山里晴朗的夜空特别清亮,所以显得特别高,特别远,星星也特别多,特别密,喧闹的是天上,静寂的是人间。天地之间留下了无限的遐想空间。榆树的思绪像天马行空,东一头西一头地自由驰骋起来。
      在寺庙里,要压抑着情欲,不敢想女人。现在,离开了禁地,好像大脑也解放了,可以自由自在地想,肆无忌惮地想。他与杨华在一起的一幕又一幕像放电影似地在脑海中闪现。他细细地品味着每一个情节,觉得每一次都是命运安排好的,就连一次次受捉弄都是命运在跟自己开玩笑。现在好了,命运又给他设了个局,让他一步步就范。他喃喃自语:“看来和杨华真的有缘份,大伙也都这么认为,要不,就别硬撑着了。”他觉得身体有些燥热,坐起身来,犹豫了一下,站起来悄悄往西屋走去。他走到门口,站下来侧耳倾听,听见杨华在嘤嘤哭泣。他的心立刻又软下来,僵在门口,好一会儿,又悄悄走回干草堆,一屁股坐下去,马上又像弹簧人似地弹起来,站在那里发呆。他想抽烟,摸出小烟袋,怕在干草堆旁边抽烟弄失火,走到水泡子边上,装上烟,点上火,蹲在地上吧嗒吧嗒地吸着。刚才短路的神经又都通畅起来。这时候,他想起来,今天经过张家湾时遇到的那个夜闯张家湾的枪手,看他那奔跑的姿式特别像许柞。莫非许怀山父子俩也在这一带藏身?如果许怀山和许柞知道杨华和他在一起,又该怎样?……
      天亮了,翻过来调过去折腾了大半宿的榆树反而睡着了,睡得很香。柳毛和钱儿悄悄来到榆树身边。钱儿拿了一根柔草。轻轻地用草尖拨弄干爹的嘴唇。榆树用手背抹一下嘴唇,吧嗒吧嗒嘴继续睡。钱儿用手捂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柳毛也找了一根草梢,去捅干爹的鼻子,干爹的鼻毛长得茂盛,他稍一用力。“啊嚏!”榆树打了一个大喷嚏。
      榆树迷迷糊糊地说:“这两个小犊子,等我睡醒了军法从事。”
      柳毛和钱儿都哈哈笑起来。
      柳毛说:“干爹这里真好,要知道睡在干草堆里这么舒服我就陪干爹睡了。”
      钱儿说:“谁说不是呢?今晚咱俩在这睡。”
      榆树睁开眼睛,嗓子干巴巴地说:“你们俩在外面睡,还不得让狼叼去?”
      柳毛和钱儿见干爹醒了,一人搂住一只胳膊。
      “有啥事?说吧!”榆树笑着问。
      柳毛把上半身探过来,和干爹脸对脸说:“干爹,你咋知道我们有事?”
      榆树笑着说:“就你们那小心眼儿,一撅尾巴,干爹知道你们能拉几个粪蛋。”
      钱儿说:“那干爹你说我们有啥事?”
      榆树说:“你不舍得让柳毛哥走,是吧?”
      钱儿吐了一下舌头。
      柳毛说:“干爹,我也想在这和钱儿多玩几天。”
      榆树用两只胳膊揽着两个孩子的头说:“干爹答应你们。但是不能光想着玩,要知道帮大人多干点儿活。还有,要听大人的话,不许胡来。”
      “知道了。保证不胡来。”柳毛和钱儿答应着。
      钱儿冲柳毛使了个鬼脸。柳毛立刻回了一个鬼脸。钱儿从这边扔过去一捆干草,柳毛马上回敬一捆干草。两个人立刻爬起来,在干爹身上打起干草仗,榆树的身上很快压上厚厚的干草。
      吃了早饭,榆树向二哥二嫂还有杨华告别。杨华挺着个大肚子送到门外,她叫了一声“榆树”,便抹起了眼泪。
      八门子媳妇说:“三弟,你放心,我会和杨华处得跟亲妯娌一样,我会照顾好她的。”
      李八门子说:“那啥,——不是啥,——是啥!”
      榆树牵着毛驴,带着旋风走了。他要先到二股把毛驴还给大紫茄子,再翻山去凌云山。这一次没有人陪伴他,看似形单影只,其实他心里比前些日子充实多了,因为他又和抗联取得了联系,而且安顿好杨华,自己的心里也踏实了。他走到对面的山坡上回头张望,望见杨华还站在门口。他用力摇了摇胳膊。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4428564/68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