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渊源

作者:死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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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课


      日光穿透枝叶,细细碎碎洒落下来,有一枚落在我脚腕,嘶嘶声响,烧掉几块皮肤,痛得我从昏厥中苏醒过来,蜷起腿费力地躲避这烧灼。
      我被锁在这棵大树下已经第七天了。
      被拉出房门才发现,这里是落樱庄园,粉红樱花飞舞的美丽仙境,可第二次来的际遇已与上次相比大大不同。
      这棵树高大挺拔、枝叶繁茂,可再怎么绿荫浓密,也会有光斑落下,七天下来,我身上布满了鱼鳞状的烧伤。七天不进食,嘴唇和喉咙也干裂成了酷日沙漠的焦土。
      我睁不开眼,对阳光的恐惧一天胜过一天,对食物的渴望一天比一天强烈。
      那天问答时间过后,兰古斯-温德诺斯派人送来一个年轻处子,他让我吸干她,他说这是我成为吸血鬼的第一课。
      我当然拒绝了。
      我明明可以吃凡族的食物,为什么非要杀人?我明明可以吸食动物,为什么非要杀人?我明明可以只吸掉她一小半的血,为什么非要杀人?
      他冷笑着问我,动物与人有何不同,不都是食物么?
      不同,当然不同。
      人和动物永远不一样,人有自我意识,人会思考,人有爱恨会心痛。最重要的是,人是同类。
      我昨晚还是凡族,吸干一个人,无疑是同类相食。如果我生来就是血族,可能心理压力小一些。可血族也是人类,血族难道就可以毫不在乎地吃掉与自己相貌相仿的人吗?有的动物都不会同类相食,难道血族连牲畜也不如?
      还是你不屑于“同类”这种伦理道德的说法?可人若是没了自我束缚的伦理道德,又和牲畜有什么区别?你认为人和动物没有区别,莫非是你把自己也放到了动物同等的程度?没错,在大自然面前万物平等,可人始终与动物不同。
      我这么质问,他沉了眼色。
      “看来,第一课就需要费些功夫了。”他森然微笑着,想击掌唤人。
      “现在就要用王云晴来要挟我吗?兰古斯亲王,您的本事只有这一个?”我在他下命令前打断他的话。
      他笑意更深了:“真是不错的激将法。不过,我也愿意换个方法,也算给你热热身,让你对以后的时光有所准备。”
      接着,他就下了把我锁在大树下的命令。
      第一天过去,他抚着我被烧得痕迹斑驳的脸,笑眯眯道:“改变主意了要记得告诉我。”
      之后的六天,每天傍晚睡醒了出棺材散步的他都会给我带来一杯水,问我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只是自嘲地笑笑。
      夏季日光转浓,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有时我会觉得自己已经死了,灰飞烟灭的恐惧和身体的伤痛折磨着我,饥饿、焦渴、精疲力竭、身心俱损,我又怕自己会疯掉。
      又过了七天,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每每恢复理智,树上都是我挠的爪痕。
      兰古斯-温德诺斯提醒我,像我这样由初拥转化而来的低等吸血鬼,再不吸血,会变成嗜血兽。
      我的理智愈发混沌,感官却愈发敏锐。我能听见很远很远之外人们的心跳,每一个节拍,清晰入耳,偶尔经过我眼前的佣人,我都能清清楚楚看见他们皮肤下蛛网一样的血管脉络,嗅到他们血液的香气……
      但我不能。我不能一开始就输,我不能任由我自己沦陷。饶是知道反抗不了他,我还是要牢牢抓住自己。最可悲的不是落入深渊,而是放手任自己坠落;不是失败,而是连抗争都没有的失败。
      逼近疯癫的时候,我用力咬自己的手背,咬得出了血掉了肉,换得短暂的清醒。
      兰古斯-温德诺斯看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冷。
      又两天过去,在一个朝阳尚未升起的清晨。我虚软地靠着树干,等待新一轮折磨的降临。
      我听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庄园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近。
      这棵庄园最大的树立在庄园中心,人们出入总要经过这里。
      是一群黑色西服的日本男子……
      他们波澜不惊地看我一眼,因我惨兮兮的样子皱眉,却也见惯不怪了,经过我向深处走去。
      不一会儿,又是一群人。
      我忍着蠢蠢欲动的血牙,把头埋进怀里,像只季冬缩在巢里取暖的雏鸟。
      是□□的人吗……他们来开会的?对了,澈是岩崎家族的领头人,世界排名第三的□□……
      我还一次都没见过他,但想来,这些也都是他许可的。
      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了片刻,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从车里下来一个步履生风的人,听他血液的流动和心脏的跳跃,应该是个年轻男子……
      我正这么想着,舔了舔干裂的唇瓣,就听见一个粗鲁野蛮的声音在不远处炸响,打破了清晨庄园的静谧:“岩崎澈真是欺人太甚!我安藤家在那块地上几十年,他凭什么说收就给我收走?!今天非得给我一个交代!”
      “安藤少主,您消消气……”
      “是啊,少主,岩崎家我们已经动不了了,您最好……”
      “都给我闭嘴!嗯——?这女人怎么回事?”
      脚步声在我近处停下来。
      “少主,氏井管家提前打过招呼了,这女孩因为对岩崎澈不敬,被锁在这里受罚,叫我们不要多管闲事。”
      呵……对岩崎澈不敬?澈啊,这黑锅你倒真情愿背……
      “……岩崎澈这混账东西!”
      “少主!您不能去!”
      “滚开!当年就是他把我绑在树上,让我眼睁睁看着我整个家族的人一个个掉脑袋!这么多年了,他倒是不肯换一招!”
      这狂妄中深藏着凄楚的语气……
      我忍不住睁开疲惫的眼睛,抬头看向这个人。
      火红衬衫黑色长裤,黑眸霍霍闪亮,气焰嚣张跋扈,张狂极了。
      他对上我的眼,正迈着大步走过来的动作一顿。
      我在他眼中看见我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蜷在树下方寸处,银发银眸都不见光彩,气息虚弱得犹如泡沫,给人一触即碎的可怜印象……
      他走到我面前,突然张弛着火焰的粗蛮消失了,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
      我偏开头,努力克制着即将喷发的嗜血欲望。
      “你……饿了吗?”
      我抿着唇,低低地“嗯”了一声,那是奄奄一息的小猫才有的软弱声音……多可悲。
      他浑身上下掏了掏,从裤兜里拿出块皱巴巴的巧克力来,犹豫着递过来:“我只有这个。”
      我眼角有些湿润。残酷的折磨无法使我动摇,这世上最熹微的薄暖却能让我泪如雨下。我伸手去接,冰凉的指尖触到他火热的掌心,他一颤。
      我望着他,喃喃地小声道:“谢谢你。”
      他惊怔的眼眸倒映着我湿漉漉的眸子,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转头大步逃也似的走了。他手下跟着一起离开,转眼这里又剩我一个。
      我不喜欢吃甜,可求生时刻不再有喜不喜欢了。宁静保留了我的味觉,浓郁的甜味在唇齿间化开,我干呕了好几次,才勉强把巧克力吃完。
      饥饿感没有消减多少,但今天失去理智的时间好像缩短了。
      傍晚他们离去,那个人看了我一眼,眉头皱得死紧,被他的手下们拉着坐车离开了庄园。
      他的手下们没错,离我远一点比较好。
      兰古斯-温德诺斯晚上才来,手端着水杯,站在旁边,无奈地摇着头笑了笑。
      “巧克力好吃吗?”
      他笑着问我,把水缓缓倒在树下,留下一道湿湿的弧线。
      “没关系,我会等你的。”他蹲下身握住我一只手,“看你的手,何其美丽啊,既纤细又修长,肌肤雪白娇嫩,柔软得不像吸血鬼,是天生为钢琴而生的艺术家之手,对不对?等它变成了丑陋可怖的兽爪,等你的脸颊撕裂出獠牙,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崩溃。”
      他起身,月光下宛若英武的神圣君主。
      “我很期待你变成美丽野兽的样子。”
      那天后,他派人把那天要我吸干的女孩绑在了我身边。
      我的异化加剧了,甜美的血香近在咫尺,我血牙屡次抽出,身体在烈日下烧灼着、沸腾着,血瞳死死盯着她。
      女孩恐惧地拼命蹬踹着手脚打我,尖叫着让我滚开。
      我觉得自己就像只野狗,被人丢石头,大骂着驱逐。
      我也愤怒过,为什么她不能体谅我,如果不是我,她早就死了,我何必还苦苦挣扎着克制我的血欲?
      她骂得确实也很难听,生死面前,也没有了日本女孩一贯温婉的形象,一天后濒临疯狂的她,还用长指甲戳破了我的眼。
      反而,这让我冷静了。
      仔细想想,事实上,我不仅是在救她,更多的,是在救我自己。
      不让自己掉下去,即使明知是输也要抗争——就像我先前想的那样。就像我曾说过的电影里的那句台词……
      我们的战斗,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为了不被世界改变。
      而我,也已经渐渐习惯痛楚了。
      我咬开树皮,吸取树木的汁液,轻声跟生活在它里面的小精灵道歉,没有灵力,我还是看不见它们。但微风吹拂,一片绿叶落下来亲吻了我的脸,我知道那是它们善良的安慰。
      兰古斯-温德诺斯看着伤了一只眼的我哭笑不得,直叹气。
      “你绝对是有史以来最狼狈、最丢脸的吸血鬼,真不想跟人说初拥你的人是我,”他啧啧道,“太丢人了。”
      我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是么……我还以为我是最‘高尚’的吸血鬼呢。”我嘲讽他,也嘲讽着自己。
      他沉默了片刻,蹲下身,灵力灌入我眼睛,为我复原了被损坏的眼球。
      “记得我说的么,你的眼很美,璀璨如繁星,清透如溪涧,灵动得像一头刚出生的小麋鹿,你怎么能不好好保护它们呢?”在我耳边很亲昵地低语着,他笑意入眼,还吻了吻我的眼,“要我帮你报仇么?弄伤你的那根手指,要我帮你把它折断么?”
      幽暗诡异的语调,把少女吓得挣扎着向后退,绳索割伤了她的皮肤,血香四溢。
      我突然搂住他的脖子吻住他凉薄的唇!
      他一怔,下一秒就反手按住我,噬咬一般疯狂地吻回来!用力纠缠着碾磨着吸吮着,在我唇齿内寻找寥寥无几的润泽,把我深深地揉进怀里,肉与肉挤压着,像那天最后一个倾尽血泪的吻……
      这般激烈深吻良久,他一把推开我,伸舌舔去被我咬出血洞的唇瓣,阴郁地冷冷盯着我。
      我撞到树上,细碎地笑得几乎要断气。
      很卑鄙吗,亲吻你的时候偷偷吸取你的血?这点小伎俩比起你的差得远了,不是吗?
      不过,兰古斯亲王的精纯之血,想来肯定能帮我多撑过几个炎炎夏日吧。
      真可惜,只吸到了几小口,不愧是大贵族的纯血,味道棒极了,我简直想用世界上最高贵的美酒来形容它。
      亲王的威严被挑衅,他一手扣住我脖子,沉声道:“困兽之斗,很光彩么?”
      我笑道:“只可惜尊贵的亲王大人还被困兽咬了一口,实在是不小心。”
      话音未落,他五指骤然收紧!
      我还没来及反抗,就硬生生昏死过去。
      再醒来,是被阳光灼醒的。脖子传来剧痛,我把自己缩紧,摸了摸留在脖子里的手指印,结了五个小小的痂。
      接连两天都安然度过,我没有异化,女孩也没再发疯。她怪异地打量着我,试图跟我搭话,我只是躲在阴影下不语。
      第三天的清晨,天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我张开口接从叶片滑落的雨珠,还捡了几片叶子伸到树荫遮不住的地方接雨水。
      不知何时,澈立在阴雨中凝视着我。
      阴雨绵绵,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单薄的深色衣衫,黑发和浓密的睫毛都沾了湿气,神秘莫测的黯紫色眼眸,氤氲着浓浓的悲悯。肤色白净得透明,几乎要被晨曦的光穿透了。
      我躺在湿淋淋的粗糙地面,没看他,专心地接雨水。
      他站了有二十分钟那么久,食指画了个符文,雨水汇成一注落进叶子里,接满了。
      我把雨水喝掉,焦土终是湿润了些。
      那女孩傻傻地盯着这倨傲又绝美的单薄男子看。
      澈又站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问我:“明嘉,你为什么不吸血?”
      我道:“我不是不吸血,我是不吸干人的血。”
      他似乎释怀了什么,对我道:“坚持这一天,夜晚来临时你就能回去了。”然后顺着樱花小道离去。
      他说准了,当晚兰古斯-温德诺斯蹲在我面前看了我良久,眼中是夹杂着宠溺的无奈,那是曾经我很熟悉的神情,如今想来也不过是做戏而已。
      “澈要接他的心上人暂时过来住,我得把你藏起来了。”他手一挥,法术锁链应声而断,打横抱起瘫软成泥的我,“对方是个单纯的女孩,记得不要被她发现你的身份,把她吓坏了也许会逃掉呢……你不想澈伤心对不对?”
      单纯的女孩……是啊,不像我,堕入淤泥里,早已肮脏不堪。单纯这个词离我已经很远很远了。
      我回头看还捆在树下的少女。
      “不用担心,她是我为你准备的食物,我会保留着她的。”他说着,忽然俯下脸,蹭了蹭我的脸颊,“这样也很好,你还像凡人时那般柔软和温暖……无论何时,手感都不错呢。”
      我当场抽出血牙要咬烂他的脸!
      他一退,哈哈大笑着,唏嘘道:“哟,好像比先前更野了。不过,这样才有乐趣。”手指收紧,箍痛了我的骨头,“越是这样,我才越期待。等你弯下高傲的脖子,等你眼里再无生机而是溢满痛苦,等你跪在我脚下乞求我的宽恕……呵,只要想想那一天,我就会兴奋得难以自已。”
      我咬紧唇撇开头不看他邪肆的眼神,我在他怀里,他这般亲密地抱着我,可我却无时无刻不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恶意。
      那种……恨不得将我剥皮吸髓的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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