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不解言

作者:org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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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献身


      偌大的宫殿里,正中是一池几乎覆盖住整个室内的温泉,水汽缭绕。温泉正中一条白玉铺成的通道将其一分为二,通道直通尽头的白玉台,台上放置着各式各样的佳肴玉酿,台后一位体型敦实的男人席地而坐。
      他上半身斜倚在玉台上,看样子大约只有三四十岁的年纪,锦衣华服也掩饰不住的颓靡。
      虽说保养得当,但眼角眉梢的老态依旧遮掩不住,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大限将至的气息。他背后站的是年轻貌美的侍女,衣着美艳,手托美酒杯盏,一举一动的端庄中透露着刻在骨子里的妩媚。
      男人三只手指虚端起玉台上的酒杯,旁若无人的朝后一伸手,侍女便立刻动作娴熟的给他斟了一杯酒,随即悄无声息的退了回去。男人仰头细细的品了几口,一手支起侧脸,慵懒道:
      “国师可算回来了,我可等着国师回来救命呢。”
      温泉另一头一个削瘦的剪影逆着光,单膝跪在地上,闻言不动声色的将后背挺得更直,语气不卑不亢:
      “臣下失职,未能完成国主重托。”
      杨肆丝毫没有惊讶,依旧是保持着懒洋洋的姿势,状似不经意的随口应道:
      “哦?”
      “北蛮内部大乱,狼王之位恐怕已经易主。臣下前去探查时,狼王早已不见踪影,只剩失散的低阶狼族在荒漠中寻生,内丹并不足以入药,臣下无法,只得……”
      “无妨,我这毛病啊,时间久了都快吃习惯了,狼族内丹做的药也没多大效用……只是,国师啊,既然没有寻到内丹,如何耽搁了如此之久?”
      杨肆一口喝尽了杯内剩余的酒水,笑道,
      “我可是日日担心国师被外面的大千世界迷昏了头,不愿意回来了啊……”
      门口那人闻言一怔,立即双膝跪地,言辞恳切:
      “臣下不敢!”
      杨肆愣了一下,随即更加大声的笑了起来,一直笑到微微喘气才堪堪停下,语气中仍然带着几分笑意:
      “看把国师吓的,我不过开个玩笑,国师还是一如既往的……惧怕吾。”
      杨肆没有给他否认的机会,接着说道,
      “国师还没告诉吾,从东海之滨脱身以后,都发生了些什么新鲜事?”
      时矜微一定神,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
      “臣收到密信以后便即刻动身前往北蛮,当时距服药已近一年之期,臣下又重伤未愈,遭到游民袭击,被劫持入北蒙边境一处小镇。臣下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疗伤并与探人取得联系,深入北蛮未果,半途碰上了……起微弟子。”
      杨肆的嘴角提起了一个明显的弧度,并未出声,时矜微微提眼,视线立马又落回地上,
      “那人起了疑心,未免节外生枝,臣下只好一路跟随,又碰上天婴谷之乱,这才耽搁了不少时日。”
      “凭国师的本事,若是不想让人认出来,即便是吾,也要花不少功夫才找得出来吧?”
      时矜没有答话,片刻寂静后,杨肆突然收起了漠然,恢复了一开始的慵懒,
      “国师怎的还跪着?让宫人见了又要传吾的谣言了……你既觉得顶着这幅皮囊行动受阻,不若换一个?”
      时矜并未推脱,在他后半句还没出口前已经站了起来,仿佛时刻都在准备着。他神色不改,微微躬身:
      “有不便也有利处,还有几处用的到的地方。”
      “不愿意吾便不强求了,国师路途劳累,先下去歇息吧,探人带着的药只有一月的效用,余下的吾已经让人备好,国师不要忘了。”
      “臣下告退。”
      杨肆摆了摆手,一直看着时矜退出了殿门,他的背影逆着光站直,比在殿里的时候高了半个头不止。杨肆朝侍女举起酒杯,侍女再次上前斟酒,杨肆靠近她耳边轻声道:
      “吾的国师和吾以前很像,私心隐欲,想保护的东西太多了……”
      侍女面露不解:
      “吾王?”
      杨肆伸手将侍女一把拉近怀里,不顾酒壶跌落地上,叮当落进了温泉里,温柔的拈起侍女的一撮长发,调笑道:
      “人呐,不能贪心,尾巴太多就容易露出来……比如你,隗沉真是没有人了啊。”
      侍女脸色一变,伸进衣袖的手还没来得及拿出来,杨肆已经一手按住她的胳膊,一手将手中的头发迅速在侍女的脖颈上绕了一道,收力勒紧。
      侍女在他的怀中剧烈挣扎,衣摆已经落入不远处的温泉水里,溅起不大不小的水花。温泉里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最终随着侍女动作的停止渐渐平息。
      杨肆松开了手,任凭美艳的侍女在他盘坐的腿上安静的躺着,一手继续与乌黑的发丝温柔缱绻,另一手执起酒杯,缓缓转动把玩:
      “爬上吾的床便能一世无忧,美人儿对吾可真是冷淡的让吾不习惯……你们还挺像的,时卿也是嘴上说着不敢,却把所有事都做遍了呢。”

      血色在四面风幕上晕染开来,众人的眼前满是刺眼的鲜红还有少年人或惊恐或呆滞的视线。擎云台上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石天佑红着一双眼睛,几欲暴走。方盏率先打破僵局,一伸手将风幻珠收入掌心:
      “听闻狐岐向来以公正不阿,不偏袒不包庇规戒弟子。此等暴戾之人算得上逆徒了吧,不知苍时前辈的话现在还作不作数?”
      他又一挥手撤走了风幕,眼前瞬间恢复成清明静谧的擎云台顶,
      “立而不能承其责者,受千门讨伐。”
      苍时脸色巨变,一双眼睛看向从方才起就一直很积极的弟子。此人正是当日与狐族王子在一起的弟子之一。
      他一口咬定是起微的弟子动手在先,自己一方只是言语上激了几句,不曾与之争斗。
      如今一看,这情况自然是没有争斗,只是比争斗更严重,乃是单方面的欺压羞辱。
      虽然没有看到事件起因,但是但凡有些想法的人都能联想到,狐岐定然是想要杀人夺宝,搜寻不得所以以多欺少,置人于绝地。
      那名弟子早在看到皇子拿出匕首的时候,一身嚣张气焰就消失无踪了。他未曾想到那人死了还不省心,身上竟然带了这么个要命的东西。
      这位皇子仗着长辈的关照,恃宠而骄,常常对他们这些普通弟子颐指气使,资质平平却偏偏是个天生富贵命。他早就看不惯这人的嚣张做派,无奈仍是不敢开罪。
      那日目睹起微弟子杀人的时候,他甚至有几分畅快,只是心知回了门派后必定会因为保护不力被惩罚,只好联合其余几名弟子,坚持嫁祸给起微弟子。谁知门派正有抹杀起微的意图,索性任由其余门派挑动,做出一副上门讨要说法的表象。
      “怎么回事?”
      苍时的声音中充斥着怀疑和颜面尽失的恼怒。那名弟子被他突然的一声呵斥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到了地上,手中剑柄抵在地上才堪堪稳住身形,结结巴巴道:
      “长、长老,不不不是这样的!你看那个人,他分明就是走火入魔了!师兄不过是拿他一个帕子,他他他他、他竟然生生……生生捅穿了师兄的肚子!”
      苍时转眼一道视线射向方盏,似乎在让他解释,方盏一耸肩:
      “不是吧,苍时前辈,什么事都得分个前后因果,他就算真是走火入魔,也是你门里的人逼出来的吧?”
      苍时无言以对,再次怒视那名弟子:
      “逆徒!竟然妄图挑动仙门内斗!你究竟安的什么心思?”
      那人已经直接跪倒在地上,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眼下这种突然逆转的局势,自己莫名其妙就被拽出来,成了万夫所指的替罪羊。
      “我我我我我、我没有,长老,前辈,你相信我!”
      方盏刚想打断这段俗套至极的戏码,心里讽刺道:
      “堵了起微一月有余,盛势凌人的紧,如今这样就想蒙混过去,皆大欢喜了吗?”
      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先有人出声反驳:
      “前辈现在就下结论,恐怕为时过早。起微的名声大家有目共睹,数年前那场儿戏般的擎云试我可还是历历在目。他们以为驱逐一个长老就可以息事宁人,我们可都还没瞎呢!”
      方于木松开拦着石天佑的手,冷声道:
      “阁下什么意思?”
      “我还没说完,诸位,他们那位传言在终试里丧生的大师兄,几日前,我门中有弟子在天婴谷亲眼目睹本尊……你问我什么意思,不若先跟诸位解释解释,死人要如何复生?”
      他直视着方于木,目光充满戏谑与攻击,
      “宁愿背负恶名也要隐藏的到底是什么秘术至宝?从何得来又要用于何处?”
      方于木一直平静的面色逐渐裂开,他已经对这种最终总会转回来的局面失去全部耐心。不管如何解释,起微私藏秘术,心怀不轨已经是深刻在人心里的事实,至少是这些借着一个根本无法成立的理由欺辱起微一月有余的正道心里的事实。
      其余门派的人也开始附和起来,借刀杀人的失败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的计划,有一人出声,这群人便立马又生一计,仿佛今日不得到结果绝不会罢休。
      方于木叹了一口气,正打算最后再解释一遍,方盏伸手拦下了他,反手张开,掌心里的风幻珠再次出现。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方盏已经将手送到了嘴边,一口吞下了那颗风幻珠。苍时一惊,脚步不由自主的迈了过来:
      “你!你做什么!”
      方盏没有回答他,捞过方于木手里的剑,闭眼御剑,升入半空。众人以为他要跑,正要拔剑,方盏的声音突然响彻了整个停芜山。
      他没有开口,而是使用灵力同时与山上几十个人通灵。他的声音不算响亮,但却掷地有声,莫名的让人产生一种安定的情绪。就像旅人在茶馆里听到说书先生拍板,不论他在说什么,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要去听。
      “我乃方回舟独子,这座山上如果真的藏有不传之宝,我作为继任掌门,没有理由不知道,诸位可有异言?”
      没有人回答他,他们都抬头看着古木映衬下,方盏意气风发的身姿,仿佛这一场浩大的通灵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这样强悍纯粹的灵力,在这种情形下给众人的震撼,让他们觉得方盏此刻就算是说他会问鼎仙门,位列仙班,他们也会相信。
      “如此,现今幻珠在我体内,诸位所见即是我眼中所见。”
      “风幻珠,珠如其名,死人所见才是幻象。”
      苍时生冷的接道,回应他的是方盏灿烂至极的笑容:
      “正解,所以,我会死一回,让你们看看起微到底有没有这么个东西。”
      起微的弟子被他一句话惊得五脏六腑具是一颤,方于木首先冲了出去,斥道:
      “你疯了吗!快下来,我们没必要跟任何人证明清白!”
      “九师弟,方盏!不行,我们没做错,凭什么?”
      “方盏!方盏!”
      底下想起了众弟子此起彼伏的呼喊,方盏没有理会,他左手凝起一支灵箭,眼看着就要往自己胸口里戳。方于木快要被胸腔里压抑的悲愤淹没,他全身颤抖着,连追过去阻止他的动作都想不到,只是凝足了一口气:
      “方盏,你听到没有,我让你下来!”
      恍惚间,方盏仿佛看到了那个站在树下仰头看他,满脸憋屈还是连哄带劝的少年说:
      “快下来,那上面危险……”
      “掉下来就不好了……”
      “摔着了掌门又要问我责……”
      方于木曾经无数次的让他下来,却没有一次像这次一样,压抑至极,仿佛有千钧的怒气却还是强忍着,无数句怒骂都凝聚在这一句“下来”里。不过方盏依旧没有乖乖听话,他对着苍时道:
      “看完了就请你们收拾好东西离……不,滚开,起微不受千门庇护,从此也不会再看谁脸色。希望今日之后,诸位都记着一件事。”
      他手里的灵箭已经贴上胸口,
      “只要有我方盏一天,这片山,再有人敢不长眼往里踏,我就能叫他有来无回。”
      说完,他朝着方于木看了一眼,几不可察的眨了一下眼,快到方于木都没来得及反应,心里就闪过一道声音,随即就看到方盏一把将灵箭刺入自己的身体。
      他的身体迅速后仰,被灵箭戳在当空,竟然也不下落,只是漂浮在半空,四周景象迅速变化,大概是风幻珠开始作用了。之后的事,方于木也记不大清了,除了师父突然出现抱走了“陈尸”空中的方盏,并且嘱咐他处理好后续事宜。
      他只是心不在焉的放了几句狠话,关于山下的禁卫军,关于盗圣尹无明,关于谣言解除以后起微对众仙门的态度,那群人便非常自觉的滚走了。毕竟……起微确实没有隐藏什么,除非那个愚蠢懦弱的方回舟连自己的儿子都骗。
      方于木同手同脚的领着一众弟子回了知交堂,先是禀报掌门,虽然没什么必要,但也要走个过场;再来就是整顿一番山上的萎靡之气,将弟子们重新安置回苦所,再派人接回林桃和小沫;之后……去找方盏。
      他此刻内心的愤怒已经到了即将爆发的顶点,就像个点了引线的烟花,随时可能气上天。不是因为方盏的自作主张,而是因为方盏不仅自作主张了,而且贱兮兮的跟自己通灵说了一句话,那根快要将他炸成烟火的引线:
      “放心,我还没见着时矜,我舍不得死,想哭也忍着啊,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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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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