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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内唇枪舌战
第二天,冯兰英准时到了县政府的会议厅,刚进来,就看见椭圆的会议桌前围坐着好几个面生的干部。
最前面,正是前几天刚碰过面的云天明县长。
而云县长的左手边,则是手里拿着单子,正慷慨激昂唾沫横飞的毛维。
“各位领导,这件事并非是我小题大做。只是这件事潜藏的问题不容小觑!”
冯兰英一进来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她微挑眉,不以为然,挪开椅子,坐在了毛维的正对面位置。
她倒要听听这毛维,说说她到底有什么问题。
毛维余光瞥向冯兰英,眼里满是轻蔑,随后又恭敬地望着云天明。
“外贸订单涉及的不仅是产品质量,更有样品种类、交期时间以及后续的质量管控。倘若出了问题,责任主体该如何明确?消费者权益该如何保障?”
他语气微顿,甚至带着几分惺惺作态的担忧:“冯同志一个人,哪怕加上几位亲友帮忙,如何保证复杂订单的稳定交付?一旦出现延期、质量问题,或者外商提出修改要求,她个人的精力和能力能否应对?”
“届时,产生的纠纷和信誉损失,是由她个人承担,还是会影响我们整个县乃至更广范围的外贸声誉?这不是小事!我们得为大局负责,为集体负责!”
“更重要的是,是关于价格体系和市场秩序。”毛维继续道,语气更加恳切,“冯同志绣品的定价,依据的是其独特的工艺价值,这点郑老和外商认可,理论上没错。但是,县长,各位领导,我们也要考虑实际影响。我们县乃至地区,不止一家工艺社、绣花厂,大家都在为出口创汇努力。”
“如果个体户的单件精品价格被抬得过高,形成一种风向,会不会导致其他生产单位盲目跟风提价,或者外商以此为标准来压其他大宗产品的价格?这会不会扰乱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相对稳定的工艺品出口价格体系和谈判基础?”
“我们鼓励特色精品,但也要防止因个别案例冲击整体市场,损害大多数集体生产者的利益啊!”
此话一出,云天明脸色微沉。然而抬眼看向冯兰英之时,却面容和蔼。
“毛主任的顾虑,确实切中了咱们县外贸工作的要害。出口创汇,既要抓特色、树亮点,更要守规矩、稳大局。冯同志,你的绣品技艺精湛,能得到外商和郑老的认可,是咱们县的骄傲。但毛主任提到的责任划分、交付保障、市场秩序这三个问题,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冯兰英缓缓起身,神情不卑不亢。
“感谢云县长和各位领导的信任,也谢谢毛主任的肺腑之言。关于责任划分,我早就拟定了详细的订单合同,明确标注了产品质量标准、交付节点,以及违约责任,若因我方工艺失误导致延期或质量不达标,我愿承担全部赔偿,包括外商的违约金;若因不可抗力或外商单方面修改需求产生的成本,按合同条款协商解决,绝不会让县里替我兜底。”
“再说交付保障,我并非孤军奋战。我牵头组建了一个绣娘合作社,成员都是经过郑老亲自考核的老手艺人,分工明确,针法娴熟,完全能承接大宗订单的生产。而且我已经和县城的包装厂、物流公司签订了长期合作协议,从成品验收、包装加固到报关运输,全流程都有专人跟进,效率和稳定性经得起检验。”
“最后是市场秩序。毛主任担心我的定价会扰乱市场,这点恰恰相反。我的绣品走的是高端定制路线,和工艺社、绣花厂的批量出口产品,面向的是完全不同的客户群体。外商买我的绣品,是用于高端礼品馈赠和文化展览;而咱们县批量出口的绣品,主打性价比,走的是大众消费市场。两者定位不同,受众不同,根本不存在跟风提价的土壤。”
“非但如此,我的高端定制绣品,还能作为咱们县的文化名片,向海外展示咱们传统刺绣的精湛技艺,反过来带动批量绣品的品牌知名度,吸引更多外商来咱们县考察合作。这是相辅相成的好事,不是吗?”
绣娘合作社虽还没有成立,但这是她的打算,单子很多,单靠她一个人是做不过来的。成立合作社是迟早的事!
冯兰英的话音落下,会议室里静了一瞬,随即响起几声赞同低语。
云县长微微颔首,眼中的赞许更浓了几分。
毛维的脸色却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温婉的乡下女人,不仅手巧,嘴皮子竟也如此利落,更打出了一堆乱七八糟,什么合作社什么文化名片这些他都没怎么听过的新词儿,句句都戳在他的薄弱处上。
“冯兰英同志!”毛维猛地提高声音,“你说得倒是轻巧!合作社?你说成立就成立?手续呢?审批呢?人员管理章程呢?这可不是你们乡下几个妇女凑在一起做做针线那么简单!这是生产组织,要纳入管理体系的!你一个个体户,凭什么牵头?谁给你的权力?你这是无组织、无纪律的盲目扩张!”
他越说越激动,“还有,什么高端定制,什么文化名片?你才接过几个外商?见过多少世面?就敢在这里大谈特谈市场定位、带动效应?简直是坐井观天,异想天开!”
“外贸工作水深着呢,多少老牌国营单位都小心翼翼,你一个初出茅庐的个体户,凭着一两件绣品偶然被看上,就敢大包大揽,指点江山?你这是把严肃的外贸工作当儿戏!是典型的个人英雄主义,不顾集体利益!”
这些话已经超出了就事论事的范畴,带上了强烈的人身贬低和情绪宣泄。
会议室里的气氛骤然紧绷起来,几位干部皱起了眉头。
云县长的脸色微微沉下,正要开口。
冯兰英不以为然,声音清亮坦荡。
“毛维同志,按照国家新出的政策规定,鼓励有手艺的个体劳动者根据需要,请帮手、带学徒,组织起来合作经营。我牵头合作社,正是响应国家政策,把散落的手艺人组织起来,形成更有力的生产单元,怎么就成了无组织无纪律?”
“至于凭什么牵头,”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毫不退缩地迎上毛维喷火的视线。
“就凭我的手艺得到了郑开山老师傅的认可,得到了外商的真金白银的订单!”
“就凭我愿意把机会分享给更多姐妹,带着大家一起把日子过好!这权力,是政策和市场给的,是实实在在的需求给的,不是哪个人凭空赋予的!”
“说到个人英雄主义,”冯兰英的语气带上了一丝锐利。
“我从未否认集体力量的重要性。但我认为,在新时代,集体和个人不是对立关系!”
“允许一部分人先闯出路子、做出样板,吸引更多资源,带动更多人一起走,这才是真正有利于集体的发展道路!”
她嗤笑了一声,“毛维同志口口声声集体利益,可您所做的,却是在用僵化的条框,阻止一个新的、可能惠及更多人的模式破土发芽!”
“您究竟是维护集体,还是维护某种您习惯了、不愿改变的旧秩序?”
“你……你胡说八道!强词夺理!”毛维被这连番犀利的反问逼得面红耳赤,“你一个……一个离了婚的女人,不在家安分守己,跑到这里来搅风搅雨,还振振有词……”
“砰!”
会议室的门被一股大力猛地从外面推开。
所有人惊愕回头。
“毛维!你个混账东西!刚才放的什么狗臭屁?!”
郑开山怒发冲冠,咆哮声震天动地,如一座山站在门前。
“老子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你他娘的工作上辩不过人家女同志,就开始搞人身攻击?还离了婚的女人?这话也是你一个干部能说出口的?你的党性原则呢?你的基本修养呢?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径直走到毛维面前,犀利的眸子仿若带着利剑,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你不是质疑冯兰英有没有资格、有没有能力吗?好!老子今天就当着县长和各位领导的面,再给你说一遍!”
郑开山猛地转身,面向云县长和众人,声音洪亮,斩钉截铁:“冯兰英的手艺,是我郑开山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的最有灵气、最肯钻研的之一!她搞的那个什么合作社,主意早就跟我商量过,老子举双手赞成!手续?章程?那些玩意儿可以慢慢补!但人才和机会不等人!外商认的是她的手艺,是她的东西!咱们县里要是连这点变通和魄力都没有,眼睁睁看着这么好的机会、这么难得的人才被自己人用歪理邪说掐死在摇篮里,那才是最大的失职!才是对集体利益最大的不负责!”
冯兰英心头一跳。
搞合作社这事,她压根没跟郑开山提过,更没想到他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维护自己。
她嘴角忍不住上扬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这老头子脾气虽然臭,说话也难听,但是个明事理的。
郑开山再次怒视已经吓得脸色发白、冷汗直流的毛维:“毛维,你小子今天到底是来讨论问题,还是来泄私愤、堵人路的?嗯?别以为你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老子看不懂!再敢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老子第一个不答应!别说去市里,就是去省里,老子也要讨个说法!”
郑开山这雷霆万钧的一顿怒斥,如同狂风暴雨,瞬间将毛维那点气急败坏的嚣张气焰浇得灰飞烟灭。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云县长看着眼前这一幕,缓慢又严肃地开了口:“毛维同志,注意你的言辞和态度。郑老的话,虽然直白了点,但道理没错。我们的干部,讨论工作要就事论事,摆事实讲道理,绝不能搞人身攻击,更不能带有陈旧落后的偏见。今天这件事,冯兰英同志的应对和规划,听起来是可行的。具体细节,可以后续由相关部门协助完善。至于你……”
他目光如炬地看向瘫软在座位上的毛维:“先回去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工作方式和思想问题!”
毛维如同斗败的公鸡,脸色瞬间惨白。
冯兰英眯眸,心中有几分嘀咕,自己不过是在展会上和毛维有几分口舌之争,犯不着他为了那几句话,在县长面前,处处为难自己。
眼下自己刚刚起步,订单还没完全落地,实在不宜树敌过深,尤其对方还是个有些职权的干部。
冯兰英向前一步。
“云县长,郑师傅,毛维同志可能也是一时情急,出发点或许还是担心工作出纰漏。我年轻,又是新手,有些规矩可能确实需要多学习、多注意。今天各位领导能给我这个机会说明情况,我已经很感激了。关于毛维同志提到的一些顾虑,我一定会严格按规定落实,绝不拖县里的后腿。”
这番话,给了毛维一个台阶,也表明了服从管理的态度,更将焦点拉回到解决问题本身。
云县长见她如此识大体懂进退,眼中的欣赏更深,同时也顺着这个台阶下了。
“嗯,冯兰英同志有这个态度就好。具体问题,下来可以再细化。毛维同志,你的提醒也有一定道理,但要注意方式方法。这件事,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毛维如蒙大赦,脸上青红交加,再不敢看郑开山几乎要喷火的眼睛,连忙起身,声音干涩:“县长说得是,是我考虑不周,方式欠妥。局里还有事,我先告辞了。”
说完,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会议室,背影狼狈。
郑开山对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转头对云县长,又换上了那副极力推销的口气:“县长,你看这丫头,手艺好,脑子活,还懂分寸!这样的苗子,咱们不扶持,还扶持谁?她那合作社要是搞起来,绝对是咱们县工艺品出口的一张新招牌!您可得给开开绿灯……”
会议室内,气氛渐渐缓和。
与此同时,崔国栋刚完成手头的工作,飞速朝会议厅而来,没想到刚到走廊,忽然耳畔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
“国栋哥,救我!”
随后,怀中便多了一团软玉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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