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第一反赌司女官

　　翌日，庆功宴。

　　我们姚少卿亲自包了宣城最好的酒楼（某不愿透露姓名的沈某赞助），便是为了举办这场宴席。

　　而正式开席之前，总免不了领导讲两句话。

　　在姚祝安并不激昂也不详尽的述说中，台下人大致拼凑出了这起案件破案的全貌，林芷也从他后续的描述中得知，这两日他们是如何将监牢查抄，据说还借助了卫所的兵。

　　大抵是知道大势已去，又或者见对面人数众多，当时监牢的狱长和狱卒没什么反抗，就被他们带的人马一举拿下了，救出了里面所有被冤入狱的罪犯。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大家相聚于此，便是宣告这场旷岁持久的替罪案的结束。

　　众人纷纷举杯，觥筹相碰间流光溢彩，纷纷诉说着自己内心的激动，有些人为了这案连轴转了好几十日，也终于得了空，借着酒精将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因为陌生的人太多，林芷显得有些拘束，她沉默地缩在角落里，一边夹菜，一边注视着旁人的动作。

　　沈墨正坐于她对面，此时姚祝安正从别处过来，举着酒杯与他碰了一下。

　　见他们有话要讲，林芷竖起了耳朵，装作低头喝水的样子。

　　是沈墨先开的口：“刑部尚书严沄死了，大人可知晓？”

　　“什么？这也太快……”姚祝安吃了一惊，后又冷静分析，“这替罪案有刑部参与，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尚书虽然权力大，但万不能凭一己之力操控全局，很有可能整个刑部都有问题。”

　　沈墨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他这一死便是死无对证，再往后查便难了，而且他背后必定有人，这人官位还不小……大人觉得会是谁？”

　　“青蚨？”

　　“我猜也是他，毕竟当时便是他出面见的林姑娘，而且还和太子有瓜葛，我是好奇，他的目的是什么？”

　　林芷听见“青蚨”二字，手没拿稳，差点将水杯打翻了，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恰时董利带着一身酒气来到了他们这桌，看到在发愣的林芷，朝她面前递了递酒杯。

　　“林先生，一起喝点？”

　　林芷处于呆滞状态，便没想这么多，机械地点了点头，刚举起自己杯子给董利递过去，手中蓦然一空，竟被人直接从中间截去了。

　　“不好意思，她不能喝酒。”

　　董利虽然喝得有些醉了，看清来人，红着脸恭敬道：“原来是沈公子，失礼失礼。”

　　沈墨将那一盏茶杯重新放在林芷面前，而林芷也这才回过神来。

　　董利还是有些不死心，皱眉道：“我看林先生方才是答应了，如何不能喝得？沈公子会不会管得太多了。”

　　余光中，他看见姚祝安对他疯狂摇头，心中更是疑窦丛生。

　　沈墨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侧头问身旁的林芷：“你想喝酒吗？”

　　林芷眨了眨眼睛，她知道方才是自己走了神，才误答应的，张嘴刚想回绝董利，但一想对方后面还要送自己回去，舌头立马打了个结，吐出一个字。

　　“想。”

　　“不，你不想。”沈墨瞧她这迷糊样，几乎是磨着后槽牙说话，“林姑娘，你莫不是忘记上回，是谁醉的不省人事？又是谁将你带回去的？”

　　林芷这才惊觉自己喝酒会断片这件事，忍不住将青蚨在心里骂了几回，误了她神智。

　　她面向董利微微垂首：“抱歉董兄，你也听见了，我想归想，但心有余而力不足，你的好意领了。”

　　董利听了有些失落，干巴道：“好吧，那我找周少卿去。”

　　语毕，便迈着摇晃的步子，一步步走远了。

　　“你刚刚是真想喝？”沈墨在林芷身侧又问一遍。

　　林芷听了，扁了扁嘴，不答。

　　“搞得像我不给你喝一样。”

　　沈墨勾着嘴角，拿起酒壶，找了盏空杯给她斟上一杯，然后递到她面前。

　　“拿着。”

　　林芷看着面前的酒杯，里面的酒液晃动，折射出破碎绚丽的光影。

　　“沈公子这是何意？方才还说我不胜酒力，这会又给我递酒了？”

　　沈墨品出她这话是拒绝的意思，笑了一下，仰头将这一杯里的酒一下饮尽。

　　“你！”

　　林芷差点当众站起来，她看了看周围，小声嘟囔：“也不喝慢点……告诉你啊，你喝了的这杯我可不回你。”

　　“无妨。”沈墨将空杯盏放下，眼底笑意更深，“这杯算我替你喝的。你若真想，在我这儿浅尝一滴也行，去了别处，一滴都不许。”

　　她觉得今日的沈墨奇奇怪怪的，抬眼瞧见那双笑眼弯弯、被水汽氤氲的桃花眼，心里头又有点理解了。

　　毕竟一个醉酒的人做出什么，都不会让人意外。

　　林芷身旁位置本是空的，沈墨就坐下了：“等你看完姐姐，随我一同去蓟京见圣上？”

　　“去做什么？”

　　“受封领赏。”

　　沈墨借她的筷子给她夹了一块羊排。

　　“怎么？”林芷瞧向他，“这会改主意了？”

　　“这青蚨都知道你了，你说呢。”

　　“哦，那我便不去了。”

　　“随你。”沈墨又给她夹了一片牛肉，“我只是听闻，圣上见与赌相关案件频发，影响恶劣，有意成立一新司，专职治赌，只是人选还没敲定。”

　　林芷见他还要往自己碗里夹菜，扯住他的袖子：“你说什么？”

　　沈墨动作一顿，又将筷子递给她：“没什么，看方才你没怎么吃，想让你多吃点。”

　　林芷迟疑地接过筷子，陷入沉思中。

　　“林姑娘先吃着，那边还有一堆人等着我喝酒，我先过去了。”

　　沈墨起身，正要走。

　　“等一下。”林芷喊住他。

　　见他回头，林芷低声说了句“我会考虑的”。

　　沈墨慵懒地朝她挥了挥手。

　　待他走后，林芷便一直思考这事。

　　不过这一状态没有持续太久，有很多人知晓她亲入敌后带出线索的英雄事迹，便纷纷过来排队找她敬酒。

　　当然林芷都是以茶代酒回敬的，杯影交错间，当看见众人向她投来或羡慕或敬佩的目光，心底忽起一种陌生的抽离感。

　　——过去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经历的那些种种，真的都是她所经历的吗？

　　尤其是当宴席散去，回到熟悉的小院，鬼使神差地，她爬上了屋顶。

　　她躺倒在房檐上，眺望漫天变幻的星斗，听着远处的山头传来佛寺铎鸣，忽觉天地苍茫万古意，人生如大梦一场。

　　不知何时，她身侧躺下一人。

　　“在想什么？”

　　“我在想，未来往哪方向去。”

　　“天地之大，还有林姑娘所找不到的容身之所吗？”

　　林芷侧头看了眼说话的人，道：“是啊，若只是容身，实则只需要一张床铺足矣。”

　　她甚至用手比划了一下大概的大小。

　　“但是我想说的，是这里。”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它可以是这么大。”

　　林芷比了个拳头。

　　“也可以是这么大。”

　　她将手臂完全张开，几乎要将整个世界都包揽进去。

　　沈墨轻笑：“想不到林姑娘想的还挺多的。”

　　林芷：“年少立志，终不为此移。我一直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只是苦恼于如何实现。”

　　“——所以，我会和你去蓟京。”

　　忽有一阵晚风吹拂过她额头上的发梢，也吹来沈墨身上的酒香。

　　“还有酒吗？”她忽问。

　　“带来了。”沈墨道，“方才宴席上，我就看得出你想喝，只是人太多，怕你开了这个口不好收场。”

　　林芷：“你还考虑的挺多。”

　　沈墨从身后拿出一坛酒，林芷瞧见，没控制住表情一笑：“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林姑娘的心都能装这么大了，喝酒不得海量。”

　　林芷接过，将那酒坛盖打开，霎时酒香馥郁，沁入肺腑。

　　“好香。”

　　她忍不住感叹道。

　　沈墨又给她递了空杯：“这是上回没喝完的‘醉花间’，知道你喜欢，一直留着。”

　　“上次我喝了几杯醉的？”林芷回忆了一下，想起来了，“好像是三杯。”

　　她伸出食指和中指：“这次就喝两杯。”

　　说干就干，林芷给自己满上一杯，痛饮一盏。

　　烈酒入喉，灼烧着她的口腔，但并不是很刺激的痛，反而给她了一种畅快感，让她忍不住长长叹出一口酒气。

　　沈墨勾唇瞧着他：“如何？”

　　“是记忆中的味道。”林芷细细品尝着余甘，舌尖泛起丝丝的甜味，“明明时间没有过去多久，但如今反而有点怀念那时候。”

　　沈墨用戏谑的语气道：“林姑娘才多大，怎么活得像老人一样，我是不是应该叫你一声林奶奶？”

　　嘴上这么说，其实他知道是因为她经历了太多，所以才会有这种世事无常感。

　　“奶奶便奶奶吧，过去的我还是天真了些。”

　　林芷将空酒杯递给他：“再来一杯。”

　　“你悠着点。”

　　沈墨又给她斟了一杯。

　　林芷这一次是改为小口的品，喝到一半，听到沈墨忽道：“我跟你讲讲我的故事吧。”

　　林芷手里的动作一顿。

　　沈墨躺下去，用手枕在脑后：“想听吗？”

　　林芷打趣他：“不收费就听。”

　　沈墨笑了下，也看着天穹上那轮皎洁的圆月，缓缓道：“故事，大概要从十年前说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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