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B]渡罗

　　当夜，四人受邀，留宿红叶山庄。

　　原本孙客尘以为他们大概会在此耽搁上几天，不说别的，好歹让瞿清仔细看看浩山绫的情况，争取别让这么个好苗子稀里糊涂报废了，他可还指望着往后还能再跟人尽兴打一场呢。

　　然而，鉴于浩山绫此番伤得极重，当务之急是先养好伤口，目前还远未到考虑后遗症的时候，而如果只是治疗外伤调养身体，虞宵月早已经派人请来了双月岛好几位名医，养骨的、食疗的、甚至祛疤的都各有所长，根本不需要瞿清再多余插手。

　　来这一趟没能帮上什么忙，反而还借机学到了不少东西，瞿大夫心里过意不去，想到自己针灸方面确有过不少蕴养经络的经验，便主动留下了人间境苦峰所在，表示日后若有需要，她们尽可去人间境寻他。

　　原本按瞿清的性子，哪怕多留两天以安人心也没什么，给予安慰本就是行医的一部分，只是人分亲疏，事分轻重，眼下他的确希望自己这边能尽快动身出发，有些事情一经他知晓，便仿佛无形之中看到了关钰生命的倒计时，难免叫他心中焦急。

　　彼时这一趟旅程还归期未定，但他心中已是打定主意，等关钰把手头的渡罗刀交代出去，他们就马不停蹄赶回人间境，虽说山海境海域辽阔不乏能人奇人，未必就全无线索，可到底人间境才是他熟悉的地方，多年来经他救治结交者遍布十二州，只要广为撒网，他就不相信打听不到一点关于“消魂”之症的消息！

　　大夫行医治病，本就是在替人挣命，如今就算关钰想认命，也要先看他瞿大夫答不答应！

　　于是隔日一早，一行人便辞别了山庄主人虞宵月，再度启程往双月岛西岸而去。

　　当疾驰的马蹄逐渐奔离红叶湾，也是这一日，几百海里之外，一艘无名海船却悄然驶近了绿山岛的码头。

　　清晨的海雾散去，岛上守岸队已然注意这是一艘“白船”，整条船上没有任何可供辨识的、能表明身份的标志，搁人间境，这就等同于迎面遇上了一个遮头盖脸的人，毫无疑问会引起警惕。

　　明山洛行事历来贯彻一个信念，那就是聪明人绝不主动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除非有利可图，他固然相信他这久违的东家不是个蠢货，否则当初也不能折服心高气傲的自己为之离乡潜伏，可他大约是在尹镇手底下干得太久了，已经养成了不盲目听从的“好习惯”，以至于对于眼下这个情况，他心中始终保有一丝疑虑。

　　恕他眼拙，他实在看不出他们有什么必要来招惹绿山氏族。

　　那日在双月岛离开南港，他带着宗周与人会合后，没过多久便登上了这条船，本以为自己这边既然要关注关钰的动向，想来是要一路跟着走水路西行，谁知船是往西边走的没错，却直接越过了双月岛，直奔海域边界。

　　现如今浩山海域共有十三个辖域，各有主岛统领，双月岛辖域本就是位置最西边的一个，而其辖域之内的绿山岛所在则更为边缘，它在整个辖域的西北角，极限逼近分域线，再往北去将进入相邻的秀岛辖域，往西则续接了四大自由海之一的绮罗海。

　　可以说放眼整个浩山海域，这都是极少数的具有特殊危险性的地方，海船行径这附近一带，倘若遇上风暴或洋流偏航迷了路，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进入自由海领域。

　　或者即使撇开这些意外不提，明山洛虽多年不在山海境走动，对于秩序海的很多规矩仍旧烂熟于心，比如绿山岛作为一座私属岛屿，未经岛主一方首肯，擅自登岛者很有可能直接遭到武力驱赶乃至格杀，哪怕事后闹到辖域主岛那儿，也是无可厚非的。

　　而从此刻围拢过来的守岸队那气势汹汹的样子来看，自己这边显然并没有在访客名单里。

　　船未停稳时，身边之人已信步自甲板跃下，点水借力轻盈上岸，明山洛的身法却还差得远，只能等船靠岸，老老实实走下来。

　　“来者何人，本岛不接待外来客船。”对面守岸队领头人佩刀指来，上前质问。

　　那名最先登岛的男子看着和和气气：“我姓白，称我白公子即可，劳烦通禀绿山族长，我有事相商。”

　　绿山成板着脸喝道：“非亲非故，无缘无故，如何就能见我们族长？阁下请回吧。”

　　“若说要个缘故，我祖上与你族也算有些渊源。”
　　白公子面上笑吟吟的。
　　“何况绿山族长难道不曾交代过，近期将有人间来客？”

　　绿山成闻言一愣，迟疑起来，无他，前阵子族长还真有这么吩咐过，只是他分明记得对方应该是一位姓“关”的女客才对。

　　若是个贸然登岛的无礼之徒，身为守岸队队长的绿山成必是不会客气，可未免弄错怠慢了贵客，此事的确不适合由守岸队擅自处置。

　　跑腿的卫兵前去岛内传话，大约一炷香之后，卫兵疾奔而归。

　　绿山成听了他耳语回话，收起佩刀，示意周围人散开。
　　“族长同意见你们了，跟我来。”

　　话虽如此，他脸色并未缓和多少，据卫兵所言，方才传话后族长面色有变，只怕事有蹊跷，来者非客。

　　船理所当然被扣下，绿山成留了个心眼，要求其余人员一律留在船上，只站在最前面的白公子和明山洛允许入岛。

　　对此，白公子看起来并无意见。

　　经由守岸队护送，他们穿过岛屿外围大片葱郁的山林，目光所及一座座方塔错落林中，古藤攀上石墙，绿萝自檐边垂落，像翠色的屏障将之隐蔽其中，一眼望去浑然一体，行走其间的明山洛不禁后背发凉，因为这实在是个很适合伏击的“好地方”。

　　队伍还在前进，他有些心不在焉，想着一些尚未明朗的来龙去脉，自觉应是缺失了什么重要信息。

　　对于绿山这一族，明山洛所知甚少，今日之前也只是虚闻其名，但见先前那码头的旧损模样，绿山家俨然少有访客，他们似乎也并不欢迎客人，而穿行许久，一路上除了山林他只看到两种类型的用地，岛民的居住生活区，以及药材种植的药田试验区，此外全无商业痕迹。

　　一个封闭的、排外的、守旧的族群，如果对方不是绿山氏族，明山洛会作如此判定。

　　然而事实是，绿山家的游医船会定期巡航四海，声名远播少有不知，对于很多人而言，倘若看见了“绿山”家的双叶标，通常都会觉得十分亲切。

　　作风神秘的本岛，以及行事张扬的游医船，若非要将这两者联系在一起，难免让人觉得十分割裂。

　　前方层林围拱，一座高耸塔阁坐落在那尽头，同样是藤蔓攀爬绿意遍布，与其说是建筑，整体看上去倒更像一棵立于这林间的巨大古树，肃朴又威严。

　　卫队留在了门外，只他二人踏入这一方塔阁，此前深林清寂，这古阁之中则更是森凉，前方主位有人审视而来，将他们打量过后，缓缓出声：

　　“幽王罪裔？”

　　对方声线凉润，好似沁着林中晨露，自带一股镇定人心的效果，然而此刻在场明山洛根本无心体会。

　　他太吃惊了，他没想到对方竟真的会说出这四个字。

　　明山洛自然清楚自己这东家的来历，可他吃不准对方之前在码头说的那些话，究竟是托词还是实情，如果是后者，那他实在不明白，出身人间境的幽王血脉，为何能与山海境土生土长的绿山氏族有什么“渊源”？

　　隔岸观火就会事不关己，尽管当年人间境一片惨淡，可在山海境，确实没有几个人知道幽王旧事。

　　此时此刻，若是换成尹镇被人冷不丁如此道破身份，必然已经慌得六神无主，但白公子依旧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只是面上笑得更明显了些。

　　他当然不会慌，他甚至不觉得意外，倘如对方没能想到他的身份，他大概还会觉得很失望。

　　白公子不喜欢跟蠢人合作，好在，这位绿山族长看来并不是。

　　不过虽说她的表现还算令人满意，事情却要一码归一码，要知道在山海境这许多年，可是已经很久都没人敢给他冠以“罪裔”这个无礼的称呼了。

　　他目光上下一扫，秉持着礼尚往来的礼仪，笑道：

　　“需要我给你证明一下吗？六臣后人？”

　　他话音落下，对面女子目光顿时凌厉起来，阴沉了脸色。

　　海外绿山，人间六臣。

　　不得不说，这是明山洛完全没有想到过的一种可能，以至于这一刻他风度尽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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