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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城7
晚间客栈里,萧缙在楼下的桌案旁,手里拿着一副泛着古旧的画像,上面的女子站在春日的垂丝海棠花下,一剑惊了满树的落花,娇媚得意……
此时,一个端着小菜和热酒的老仆,看到了画像,吟疑片刻道:“这不是江姑娘的画像吗?”
萧缙眉眼划过惊诧,问道:“您认识江轻眠?”
老仆古树皮的脸上浮上一丝对往事的回忆和喜悦,道:“何止是认识,我曾经是乔家二十四院的马夫,常常见到江姑娘。后来啊,受了些伤,便离开乔家落脚在这虞城了。”
“小公子是江姑娘的故人吗?竟有这样的一幅画。”
萧缙莞尔一笑,可惜道:“我并不认识江轻眠,只是对她有几分好奇罢了。”
“唉——说起来,这江姑娘还真是可惜可怜,这次虞城举办武陵盟到处都能听到在讲她的事情,就连茶馆戏台上,也是轮番地演着她的故事。”老仆擦着桌面,哀叹唏嘘道。
“当初江轻眠为何要在与乔闻笛定亲之后,离开乔家二十四桥院?”萧缙突然问道。
老仆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在江湖上,也不是什么秘密,说起来,原本两人般配极了……”
江轻眠在乔家度过了很美好的两年,直到乔闻笛从扬州带回了一个女子茉潇湘,长得我见犹怜,哭得梨花带雨。她就像是一块娇滴滴的贻糖,每天都黏着乔闻笛。
江轻眠真的很讨厌她,她便总是一副任江轻眠欺辱斥骂,半咬唇瓣,轻蹙烟眉,只要江轻眠怒瞪一视,她便眼眶噙着大颗的泪珠,欲落不敢落的模样,饶是这世间再铁石心肠的人,都要化作绕指柔。
一边是坦率鲁莽,任性骄纵的江轻眠,一边是泫然欲泣,善解人意的茉潇湘。
“刚开始江姑娘怎么闹都好说,可日子久了,男子身上压力大了,变心那都是早晚的事情。”说这老仆人调侃了一番萧缙道:“便是小公子以后,也不免心仪一朵披风沐雨,为君解忧的解语花。”
萧缙失言一笑,低着眸子没有说话,老仆人自顾自继续讲述着。
在乔家二十四苑里,江轻眠欺负茉潇湘是常有的事情,虽说茉潇湘的柔弱是刻意为之,但江轻眠的蛮横也是有目共睹,有些时候,乔闻笛难免偏帮了茉潇湘几句话,却也惹得江轻眠更加伤心生气。
年少的爱情本就如暖渠芙蓉,不必多凛冽的寒风刮来,便会谢败了。后来导致江轻眠和乔闻笛感情破裂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江轻眠陪着乔闻笛去沐城收账,乔闻笛年少丧父,经营多年才终于在武林盟站稳了脚步,出行上难免讲求排面了些,打造了沉香木的马车,并重金购入了两匹神驹。
马车里的装潢和细节处处精致,都是按着江轻眠的喜好来做的,绣着梨花的帘子,海棠花的雕花。那时候,尽管茉潇湘是再美的一朵解语花,可乔公子对江姑娘的爱意当真是炽热又没有丝毫遮掩,一物一件都是合乎她的欢心。
可是江轻眠从乔家出来,一路上对乔公子都脸色不好,任乔公子如何温柔示好,她都不以为意。
美人难哄,男人也总是有几分脾气的。江轻眠因为路程颠簸晕了马车,路经斜阳城时吐得厉害,马车里的污秽一时不好清理,乔公子忍不住发了脾气,和江轻眠吵了几句。
“眠眠,你将马车吐得这样脏,还怎么坐人?”乔闻笛脸上浮上一层嫌弃之意。
“乔闻笛,我又不是故意的!”少女苍白着脸色,语气不善道。
“你知不知道,打造这辆马车我花了多少金子,便是你座位上的织花锦垫子,便是织锦山庄千金一匹的缎子!如今你吐成这样,我那里面所有的东西都要换一遍!包括那沉木香打造的车厢!”
乔闻笛越说越烦躁,脸上的神情深深刺伤到了一旁身体不适的江轻眠。
“不过就是一堆俗物,你就这么在乎吗!”
“俗物?江轻眠,这样的马车全天下又能有几辆?”
江轻眠愤怒地瞪着他道:“乔闻笛你听好了,别说一辆马车,这世间再千般好万般好的东西,我江轻眠都配的上!”
说完,江轻眠便负气独自离开了,而这次,乔闻笛也没有再像以前那般跟上去哄她。反倒是一旁跟着茉潇湘捧着一杯温热的茶水,细声宽慰乔闻笛,并亲手擦拭了马车上的污秽,放置了乔闻笛喜欢的熏香。
那日,乔闻笛醉酒伤心道:“我这马车上的一切都是依着她的爱好来,她喜欢什么,爱吃什么,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可笑她连我喜欢的熏香都不知道。竟还不如短短相识的你。”
借着酒劲,乔闻笛推翻了满桌的空酒瓶,蹲在地上委屈地哭了起来:“每次都是我哄她,她就不能哄哄我!我在乎的是一辆马车吗,我只是受不了她总是那样对着我!”
不巧的是,在斜阳成里,乔家的仇人埋伏刺杀,乔闻笛受了重伤,茉潇湘一直不离不弃地陪伴着他,温柔上药,伺候汤药。
客栈里,那老仆对萧缙道:“都说女人总容易被男人的温柔打动,可男人何尝不是如此。”
等到江轻眠生完闷气,自个回来的时候,乔闻笛心里已经对她生出了嫌隙,他对江轻眠态度冷冷的,反倒对茉潇湘柔情似水起来,江轻眠自然非常生气。
回到山庄的很长的一段时间,乔闻笛和江轻眠都各自较着劲,不肯原谅彼此,乔夫人在旁边急得团团转,这边哄了江轻眠,那边又哄着乔闻笛,结果两个小祖宗都不肯先低头,连吃饭都不肯在一个屋檐下。
“最后,江姑娘将一切的过错都怨在了茉潇湘的身上,用了很多手段想要将她赶出乔家,也不知道是受人怂恿,还是江姑娘看话本想出的主意,便命令山庄的马夫毁掉茉潇湘的清白,便可让乔闻笛抛弃她这个不洁之人。”
说起这些事来,老仆人连连摇头,觉得江轻眠当真是嫉恨蒙眼昏了头。
“不可能。”萧缙道:“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小公子又不认识江姑娘,怎么如此断定?”老仆人反问道。
“人心都会有无意识露恶的一面,但她不敢为恶。”萧缙吹了点风,咳嗽两声后回答道。
老仆人继续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可是!后来此事败露,还是江姑娘的师兄亲自揭穿的。”
“江城?”
“是啊!”老仆人回忆道:“那马夫当场承认是收了江轻眠给他的好处,去奸污茉潇湘,但事情没得逞,还反被来乔家探望江轻眠的江大侠抓住了,那马夫求着乔闻笛放过自己。说一切主谋都是江轻眠。”
“江姑娘当时语无伦次地辩解着,但却没人肯相信她。毕竟江大侠救下了茉潇湘,这件事她是被自己师兄揭穿的,所以赖不掉,纵然是老夫人有心,也没法偏袒替江姑娘说话的。”
“后来呢?”萧缙问道。
“只记得当时桥盟主非常的生气,怀里抱着瑟瑟发抖的茉潇湘,失望地斥骂着江姑娘。”
一句话,仿佛让萧缙便回到了那十年前泛黄的光阴里,看到院子里每一个人的神情和目光,他们都失望和带着厌恶的围着江轻眠,就连旁边的无数仆人侍女都面上染着愤怒和不喜。
乔夫人站在一旁无奈叹气,又心疼地看着被众人攻讦的江轻眠。而江城神情冷漠,立在一旁看着江轻眠哭泣和委屈愤怒的眉眼,似乎一点都不打算维护。
而乔闻笛刺耳的话一句跟着一句扎来,狠狠扎进江轻眠的心里。
“江轻眠!像你这种心术不正之人,难怪走邪魔外道,如此蛇蝎女子,我乔闻笛是断断不敢娶进府中的!”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江轻眠,你果然是不值得被同情!”
那一句句话,让江轻眠对乔闻笛的爱一点点消散,哀莫大于心死,她眼里的光也一点点破灭,当初情深义重时,说得那样好听,如今却在她的伤疤上又狠狠插了一刀。
“后来呢?”萧缙继续问道。
老仆人挠了挠脑勺,为难道:“后来的事情,我就不大清楚了,只记得江姑娘的师兄带走了她,此后乔家的山庄里,江姑娘再也没有来过了……”
夜间寒风起,虞城昏暗狭巷里有一处不知名的酒肆,寒无衣醉眼望着北风猎猎吹起的旗子,一个人抱着酒坛子苦笑着。
一旁打着哈欠想要早点关门的小二催促道:“客官,你都喝了好几坛了,该付的酒钱还没付,这时候也不早了,您要不赶紧回去歇着吧!”
寒无衣趴在桌子上,目光呆滞涣散,却迟迟不肯说话,这边惹得小二忍不住嘟囔:“客官,看你样子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跟少年人似的,受点情伤就彻夜买醉啊,天底下哪有这么多情情爱爱,我看恩恩怨怨还差不多,你们这些江湖人都不挣钱攒钱踏实过日子吗……”
身后响起脚步声,有人替她披上了一件御寒的披风,又替她付上了酒钱,坐到一旁默默陪着她。
小二看了来人一眼,心里连连称奇,现在的世家公子真难理解,不爱年轻貌美的姑娘,反倒贴上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还真是世风日下啊……
寒无衣等了很久,不见萧缙说话,便回头问道:“你也觉得,我很恶毒?”
萧缙轻轻一笑道:“江大侠不是眼盲心盲之人,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小师妹,究竟是什么样子。”
寒无衣释怀地笑了笑,替萧缙满上了一杯酒道:“技不如人,我认输。”
“可是我难过的是,他怎么能骂我是邪魔外道……”
寒无衣抬头望着夜色苍穹,可萧缙还是看见那快速划过脸颊的泪珠。
萧缙压住了眸中的心思,轻轻递出了一块素色的帕子。
寒无衣洒脱揩掉几滴泪水,看向萧缙:“萧缙,我问你,如果是你,你会选谁?”
寒无衣眼里满是认真,她想听到一个真实的回答,不需要为她藻饰。
“如果是我,我不会带回那个女子,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清楚……”
“我的眠眠会生气。”
萧缙认真的回答,在最后眠眠二字前,特意加了一句“我的”,他是站在乔闻笛的位置上,说出的那句“我的眠眠。”
他的这句话说完,寒无衣苦涩一笑,眼里的泪水似乎再也不受控,她一时之间用手撑着额头,又撩上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丝,泪水缓缓落下来的时候,她别过头望着别处,不想让人看见这一刻的狼狈……
萧缙眼里的落寞才敢慢慢流露出来。这一路,我见过你太多的狼狈,你又何必,不敢露一刻的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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