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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7 章
“若是如此——我终生不会再见你,哪怕去死也行,”晏困柳手背绷出青筋,甲缝掀起溢血,细指地扒在阿荼身上,生生拉住了人,“听到没有!阿荼,现在停手,我们继续约定,我跟你走。”
有几只魔物被强大魔息滋养,新生的羽翼突出尖锐骨刺,按捺不住地袭去!
阿荼顿了顿,冷厉地扫了眼那边,转手一把箍住晏困柳,向裂口退去。
呲啦。
然也只是几息,仇欺雨带着抱影,自包围圈中浴血而出:“晏困柳,回来。”
晏困柳不明这人怎么就执着至此,阖眸喊道:“你别管我了!”
“……别管你?”
仇欺雨扯下嘴角,喉咙滚下一口血沫,墨眸紧盯着血口之下的那道身影,眸光沉浮,仿佛在重复着那句——
从你主动招惹我的那一刻起,就该做好了纠缠到死的准备。
他眼瞳溢出妖异的淡金,猛地将抱影劈入脚底山峰之中。刀刃上黑鳞浮现,经络迅速遁入山峰向下,连接天地灵脉!
他要拼着体内残缺的妖丹,现真身法相。
一瞬间,天地风云骤变,于中央聚成漩涡,沉闷而远古的吟啸传来,仿若木撞金钟,地上所有人皆不由自主地抬头,屏息看向雨云之中游荡的影子,神识受撼。
“你疯了!我说了别管我!”晏困柳胸膛的心脏狂跳,两人之间的联系将断不断,让他模糊感知到了那头的危险状态,“仇欺雨,停手,没有用的,我不会跟你跟你回去!这里面有我的冤孽,我不能——”他要清算晏府一夜灭门的帐,要阻止道界被提前百年的灾祸淹没。用他换裂天渊闭合是眼下再便宜不过的交易,也是他的机会,他必须跟阿荼走。
隆隆。天雷降。
“停下,仇欺雨!”晏困柳看着,呼吸急促地喊了声,呛进的空气割痛着他的心脏。
疯子,疯子。都疯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一开始他就不该听到仇欺雨声音,停那一下。
“哥哥……”阿荼眯起眼,却被晏困柳打断,一把往后拽去。
“闭嘴,走。”
晏困柳唇间漫上铁锈味,话语狠厉而有气无力。他狠下心,回头快步,一脚踏进了裂天渊之中。
隆隆!
云间青雷滚下,一道真龙吟响彻天地,山顶通体的青龙法相乍现,古老遒劲的长身盘上,划出瑰丽曲线,向着即将闭合的天裂而去!
最后一线,锋利鹰爪勾上那条天裂,两势相冲,竟生生在那处天裂之上撕出了另一道裂痕!
但魔域之眼终究沉重阖上,天际熟悉的霞光血线回归,这次,上面多了一道浅红的新生疤痕。
外围逆流的血海俶然静止,千万卷流于空中凝固片刻,紧接着扑簌簌落下,死气沉沉地化入地面。
劫后余生的人们在道界各处,呆呆地仰头看天,低头看地,被骨肉恶臭熏得回神,下意识拧起眉后又倏然松开,茫然而惊喜地试探道:“……没事了?”
“关上了。”“真的关上了。”“发生了什么?”“它们都回去了,没事了!”“太好了……”
“……但师兄他还是死了。”
“……”
云海翻涌,雷雨倾盆,山峰上,仇欺雨撑刀在地,雨珠颤巍巍地坠着那对低垂眼睫上,眼底沉黑,他喉中血翻涌,再也压不住,一口咳了出来。
……
魔域。
晏困柳踏进裂天渊的刹那,就面冲着无垠血海软倒了下去。
心脏仿佛一只大手不断撕裂又重组,他耳边尽是尖锐鸣声,抽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两界之隔加上魔尊烙印在身的禁锢,成功使同身咒失效,让这具单薄身躯独自承受痛苦。
这痛苦很熟悉,像是他在上辈子地下室独自一人发病的时候,他不禁冒出一个念头:
他不会又要死了吧?
阿荼应该是拉住了他,没让他栽进成分不明的血海之中,喊了他几声,但他什么话也没听清。
所有画面在扭曲,逐渐泯入黑暗之时,一线光隙中涌出渊外的光景。
奇怪的是,他背向闭合裂口,其实并没有看见传说中的青龙,但那双金色龙眼的虚影重叠着出现,仿佛凭空烙印到了他的视网膜,伴随着耳鸣缓慢变色变形,钉入脑中。
眼看他要开始走马灯时,脑海忽地叮一声,冰冷的电子音犹如一针强心剂扎入他的魂魄:
‘叮!记忆彩蛋启动,正在传输形成记忆……’
漆黑的视野亮起,猛地将他从痛苦中抽离,得以喘息。
咚的一声,耳鸣消散,毛笔搁到青玉笔托上,发出清脆悦耳的轻响。
晏困柳抬头,又是一贯的旁观视角,檀香清雾中,他一眼便见厅堂下跪着的小公子,身姿端正清雅,衣袍不染纤尘。
裴小公子的面容稚嫩,瞧起来约莫十一二左右,但那眉眼间已见几分成年后的疏离清冷。
他不知犯了什么错,也不知在此跪了多久,眼睫低垂,手埋在袖中,在视线不及之处,他的拇指正缓解似的在食指侧边划了一道、又一道。
前方卷起竹帘下,裴净台坐在案前,方才那声响便是他搁笔发出,掀眸看向对面的小少年。
没有言语的视线无疑让人下忐忑,半只脚悬在台阶外,下意识想要去揣摩上者的意思。
而裴净台正像是有意停了这一会儿。鉴心苑春光明媚,洁净的乌木地板反射着有些刺目的光,若隐若现的鸟鸣透过屋内凝固的死寂,树叶沙沙,清风穿堂而过,裴无心感觉周身空旷无依,又似乎拥挤极了。
他裹挟于上方的目光,一动不动,焦灼的血液也停止了。待炉中一截香灰俶然掉落,裴净台才终于开口:
“想得如何了?”
——想得如何了?
裴无心其实什么都没想。他脑袋空白,浸在春日暖阳中的身体发冷,脚上细软的锁链松松缠着,一挣便破,却仿若千钧地坠他没入井底。
刺骨的水灭顶,他肺中的空气挤压殆尽后一张口,便吐出一串无声的晶莹气泡:
“……无心知错。”地上骨架青涩的少年身躯僵硬伏下,呆板道。
又是如此。
裴净台看着面前宣纸一处晕开的墨痕,叹道:“知错便改,知道么。起来罢。”
这轻轻的一声叹息,咚地压在了背上,脊骨咔嚓断掉。
这座明媚雅致的院子,没有致命的陷阱,没有凶猛的妖魔,没有尖利的恶语,里面却死了许多人。
大道历一百零九年。
血魔灾祸堪堪过去半年,万叶皆枯之际,裴家诞下了一名代表新生婴孩,更令人惊喜的,这孩子竟是五代中唯一的天生剑骨。
要知,上一位天生剑骨正在大道历之前,也就是上界陨落前的最后一位无情道飞升之人。
一时间,道界所有目光皆投向了巽风峰。
在刚刚经历灭顶灾祸的道界,他们劫后余生,伤痕累累,百废待兴,这个孩子像是一株开在了废墟的嫩芽,鲜绿,仿若希望。
这是注定成大道的孩子。所有人都这么想。
巽风偏院中,一盆盆热水端出去,屋内还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襁褓中的婴孩被抱离母亲后哭闹不止,直至侍女抱他到一处,终于感受血脉相连的温度,他才止声,安静下来。
事实上,裴净台没有抱他,只是伸指点在了他眉间,神识探了一圈他的体质,随后看了看婴孩的脸,取了名后便命道:
“将他放到苑中偏房养着,任何人不得抱他,除了清洁喂食之外,哭闹一并置之不理。”
侍女听得惊异,顿了顿,才咽下疑惑低头应道:“……是。”
裴净台走了。
等走到偏房,侍女将婴孩放到小小的架子床中,一放下,婴孩便又开始哭,呜呜咽咽,泪珠一颗颗砸在柔软床被上。
侍女却不敢再将他抱起,她可怜地瞧他一眼,便转头走了。
房门轻轻阖上,不大的偏房中回荡着这啼哭声,有人来喂他,他停下一会儿,走了,便又开始哭。
三日后,婴孩这次哭得格外厉害,粉雕玉琢的脸蛋都是泪,稚嫩的嗓子扯得变声,几近泣血,凄切得像是被夹住腿的鸟雀,懵懂地想要寻求温暖。
那哭声实在叫常人不忍,门外侍女终是不禁走进来,看了看他,犹豫地伸手,他也似有所感,改为小声啜泣,这一下让侍女心尖塌陷,抱起他,轻拍了拍:“乖……乖。”
泣声渐止,她一低头,看到小孩唇弯着,当真乖得可怜。
这个抱不到几息时间,但婴孩就这样乖了一整日,过了夜,那怀抱的温度褪去,他又啜泣起来。
但这次,侍女没在门外。她被责罚一通,收到退回的卖身契,下了山,她背上满是杖痕,躺在了密林深处,喉咙被野狼咬破,四肢被分食,两眼睁得大大,看着天上月亮,一动不动。
再没人敢抱这偏房中的婴孩了。
昏暗房中,月光撒到屋内的架子床上,婴孩啼声骤止,像是哭死了一次,彻彻底底地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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