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今天也不想负责!

作者:桐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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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七章



      玄关的感应灯亮起时,屋里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

      黎雯把包挂在门后的挂钩上,脱掉高跟鞋。木质地板冰凉的触感从脚心一路蔓延到脊椎,她打了个轻颤,穿上拖鞋走向客厅。

      吐司不在。

      平日里只要她回家,不管睡得多沉,那个毛茸茸的小东西总会从某个角落冒出来,软软地「喵」一声,用温热的小脑袋蹭她的脚踝。

      可此刻客厅空荡荡的,沙发上的抱枕摆得整整齐齐,地毯上没有滚落的玩具,空气里甚至没有猫粮的气味。

      好半响,黎雯才想起来,前两日她不在家,万禹宁办公时总把吐司带在身边。今早她出门前,小家伙扒着门框不肯松爪,琥珀色的圆眼睛里写满「带我走」三个字。

      黎雯被气笑了,只能拜托万禹宁带着吐司去公司。

      现在「吐司不在家」这个事实,却让她胸口某个地方微微塌陷下去,似被抽走了什么填充物,留下一个隐约的空洞。

      黎雯站在客厅中央,灯亮着。光线把每件家具的轮廓勾勒得安静而朦胧。沙发、地毯、她,还有他。

      昨晚,吹风机嗡嗡地响声似乎还在耳侧,他的手指梳过她的湿发,橙子味的洗发水味道绕在两人之间。他掌心热热地贴着她的小腿肚,在她身下烙下滚烫的痕......

      那些画面清晰得如刚刚发生过。

      可现在,只有她自己。

      黎雯走到沙发前坐下。

      她不是那种会沉溺于温暖的人。或者说,她太知道温暖这东西的质地,像捧在手心里的雪,再美也会化掉。

      所以她早就学会了不去依赖,不去期待。有人靠近的时候就好好享受,抽身离开的时候就专心工作。

      反正人生就是这样,好的坏的,不过都是体验而已。

      只是每次有人从她生命里抽身,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她都会有一瞬间的钝痛。

      那种感觉很奇怪,不是撕心裂肺的悲伤,更像是某个习惯被突然打破后,身体和心灵需要重新校准的失衡感。

      黎雯允许自己感受这种失衡,体味这种刺痛。

      这是她对那段温暖的尊重。

      享受了,就要承担失去后的空落。就跟小时候吃糖一样,甜过之后总要面对满口的空虚。

      她想,她和吐司,和万禹宁之间,大约也是这样。

      所以,她不拦着那些难过涌上来,任由心口被细细密密的痛感填满。毕竟万禹宁对她是真的好,而她也是真的要走了。

      黎雯在分离的伤悲里泡了一会儿,等那阵情绪慢慢沉淀下去,才从包里抽出那份印着「CONFIDENTIAL」的文件。

      翻开第一页,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英文上,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可那些字母像是在跳舞,左摇右摆,怎么也进不了脑子。

      她的视线飘向茶几旁那个牛皮纸袋,乔治昨天塞给她的那幅画。当时她心乱如麻,随手就放在了那里,到现在还没拆开。

      黎雯伸手将纸袋拿了过来。

      牛皮纸的触感粗糙而温厚,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了。她解开系着的棉绳,小心翼翼地抽出里面的画框。

      画布不大,也就A3尺寸。可当她看清画面的瞬间,呼吸微微一滞。

      那是一个被漩涡吞噬的身影。灰蓝与暗红交织成混沌的背景,肢体被拉长、缠绕、变形,似是无声的呐喊凝固在油彩之中。面孔只留下朦胧的轮廓,没有五官,可痛苦却从每一道扭曲的笔触里渗透出来。

      最让她心悸的是眼睛。

      乔治在那里留下两处刻意的空白,只用极细的笔触勾勒出空洞的边界。那里什么也没有,却仿佛盛满了所有未曾说出口的话语。

      黎雯柔软的指腹拂过画面。油彩早已干透,凸起的肌理在下压中形成细密的颗粒感。她能想象乔治画画时的样子:琥珀色的眼睛蒙着雾,嘴唇抿成固执的线条。

      他画画时总是很专注,乔治曾说,那是一种丧失现实世界真实感,一只脚踏进虚空的体验。

      黎雯中指触到一处凸起,她翻过画框,看见背面贴着一张便签,上面是乔治歪歪扭扭的中文:「Lily,我想用你的眼睛看世界。」

      便签下面粘着一个U盘,小小的,银色的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黎雯盯着那个U盘看了一会。

      她起身,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

      开机音在寂静中格外突兀。屏幕亮起,她把U盘插进接口,等待系统读取。

      文件夹里只有一个视频文件,命名为《当她行走时》。

      黎雯点开。

      画面起初是晃动的,大概是手持拍摄。镜头对准的是一条普通的街道。梧桐树,人行道,偶尔驶过的车辆。然后画面稳定下来,镜头转向了一个「女孩」的背影。

      那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孩」,穿着一条简单的米白色连衣裙,裙摆到膝盖上方,露出一截修长的小腿。她有一头及肩的栗色卷发,发尾在风里飘摇。

      「女孩」开始往前走。

      起初一切正常。她只是安静地走着,偶尔看看街边的橱窗,如同寻常的散步者。

      但很快,镜头开始捕捉到一些别的东西——

      路边咖啡馆里,一个中年男人放下手机,目光追随着「女孩」的背影,从她的肩膀滑到腰肢,再落到腿上。他的眼神黏腻而赤裸,如蜗牛爬过玻璃留下的痕迹。

      公交站台旁,几个年轻男孩聚在一起说笑,其中一个突然朝「女孩」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其他人跟着看过去,眼神里混杂着评判、打量和某种令人不适的兴奋。

      十字路口等红灯时,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站在「女孩」斜后方。他的视线没有落在红绿灯上,而是落在「女孩」的脖颈和裸露的肩膀上。画面甚至捕捉到他喉结的滚动。

      视频没有声音,只有街道的环境音。可正因如此,那些目光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它们像无数根看不见的针,从四面八方刺向那个行走的身影。

      「女孩」始终没有回头。她只是继续走着,步伐甚至没有变化。

      可黎雯能感觉到,那个背影正在一点点僵硬,一点点收紧,似一只被逐渐捏紧的陶罐,随时可能碎裂。而她的心脏也随着熟悉的感觉,陷入滞痛。

      然后,视频切换到了另一个场景。

      还是一条街,「女孩」换了一身衣服,紧身的黑色吊带裙,勾勒出明显的曲线。这一次,那些目光变本加厉。

      一个骑电动车的男人甚至特意放慢速度,从她身边缓缓驶过,扭头看了整整两分钟。

      便利店门口,两个正在抽烟的男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其中一个朝「女孩」的方向吐了个烟圈。

      最让人窒息的一个镜头是,「女孩」走进一家面包店。柜台后的男店员微笑着问她需要什么,可他的视线却在她胸前停留了太久,久到超出了礼貌的范畴。

      「女孩」匆匆指了一个面包,付钱,离开。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可那个店员的目光膏药一样贴在她身上,直到她走出店门。

      视频还在继续。

      「女孩」又换了几套衣服。宽松的T恤牛仔裤,职业感的衬衫半身裙,甚至有一套运动装。

      可无论穿什么,那些目光从未停止。它们如影随形,无处不在,构成了一张无形的网,将那个行走的身影牢牢困住。

      最后一个镜头,「女孩」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站在一座天桥的中央,背对着镜头。

      晚风吹起她的头发和裙摆,那个背影在渐暗的天色里显得单薄而孤独。

      她就那样站了很久,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塑。

      然后,她缓缓转过身来。

      镜头拉近,黎雯终于看清了「女孩」的脸——

      是乔治。

      他脸上化了淡妆,五官被柔化,那双蓝色的眼睛戴了黑色美瞳,依然清澈得惊人。此刻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破碎的理解。

      他对着镜头,无声沉默,但黎雯从他痛苦的眼神,读出了他想说的话。

      视频在这里结束。

      黑屏上跳出几行白色的字:

      「这个行为艺术持续了七天。
      我穿了七种不同风格的衣服,
      走了七条不同的街道。
      我记录了287次凝视,
      其中146次带有明显的性意味。
      Lily,你说你曾经因为这些目光痛苦。
      我现在明白了,
      那不是‘目光’,
      那是无声的暴力。」

      电脑屏幕暗下去,缩成一个小小的、微弱的光点,最终熄灭。

      客厅的灯依旧亮着,白晃晃的,有些无情地照着空荡的屋子。黎雯坐在沙发上,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很久没有动。

      她感觉自己的一部分被抽离了出来,悬在半空,冷静地看着沙发上这个僵硬的自己。

      周围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被一层看不见的膜隔开。

      然后,那冲击的余波才真正抵达。

      不是剧烈的疼痛,而是某种更缓慢更深沉的东西,从胸腔深处一点点漫上来。

      如同一块冰被捂在胸腔,渐渐化成温水,然后那温水开始发烫,热流顺着喉咙往上涌,直逼眼眶。

      她眨了眨眼,视线里,天花板的灯光晕开一小片模糊湿润的光斑。

      她知道,这是乔治用他的方式,笨拙地、执拗地,走进了她曾经描述过的那个世界。

      他把自己扮成女孩,走上街头,去承受那些她从小承受到大的东西,那些黏腻的、评判的、将人客体化的目光。

      他本不必这样做的。

      他们之间已经结束了,他说了「我们不合适」,她说了「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按照成年人的规则,这就是句号,从此山高水远,各自珍重。

      可他回来了,带着这幅画,这个视频,和一句「我现在懂了」。

      黎雯闭上眼睛,眼泪无声滑落。

      就在这时,玄关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轻巧、克制,带着熟悉的齿轮咬合感,穿过空旷的客厅,准确无误地钻进她的耳朵。

      黎雯睁开眼,看见门被推开,万禹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手里提着超市的购物袋,另一只手臂弯里抱着吐司。小家伙大概是刚睡醒,在他怀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露出粉嫩的舌头。

      看见黎雯坐在客厅里,他愣了一下,随即弯起唇角。

      「这么早回来了?」他的声音很温和,有一点下班后的松弛感,「我以为你会加班。」

      他换鞋,把购物袋放在玄关柜上,然后把吐司放到地上。

      小家伙立刻朝黎雯跑来,跳上沙发,钻进黎雯怀里。

      万禹宁走过来,在沙发边停下。他的目光落在黎雯哭红的眼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移向她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和旁边那幅画。

      「在看什么?」他问,语气自然,含着探究的意味。

      黎雯下意识把画扣过来,屏幕也合上了。

      「没什么。」她说,声音比想象中要干涩。

      万禹宁点了点头,没有追问。

      他在她身边坐下,沙发因为他的重量微微下陷。他身上的气息漫过来,清冽的橙香混着室外微凉的空气,还有一点淡淡的、属于吐司的奶味。

      「我赶着回来放吐司,」他说,伸手摸了摸她怀里的猫,「怕你回来没有它迎接,会觉得冷清,没想到你比我早回来。」

      他的指尖擦过她的手背。温热的触感,干燥而稳定。

      黎雯低头看着吐司。小家伙仰着脸,琥珀色的眼睛圆溜溜的,里面映出她的倒影。

      「万禹宁。」她开口,声音很轻。

      「嗯?」他侧过头看她。

      客厅的顶灯明晃晃地亮着,将一切都照得清晰而直接,连同她微红的眼角和尚未褪尽的湿润。

      万禹宁的视线停留在她脸上,眼睫轻轻垂了下来。看见她为旁人这样难过,心口似被什么细小的东西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

      「公司......」黎雯艰难开口,觉得喉咙有些发紧,「公司有个外调的机会。」

      万禹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去纽约。」黎雯继续说下去,「GM总部,高管轮岗计划。至少要待两年,回来之后......职位会升。」

      她说完,房间里陷入短暂的寂静。

      彼此的呼吸变得格外清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车流声,如这个城市永不停歇的脉搏。

      万禹宁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他只是看着她。过了几秒,他喉结蠕动了一下。

      「纽约很好。」他说,「机会难得。」

      黎雯的心往下沉了沉。

      她不知道自己期待什么反应。

      可万禹宁只是说「纽约很好」,就如同在评价一道菜或者一个旅游景点。

      「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她补充道,像是非要强调什么,「一万两千公里。」

      「嗯。」万禹宁从胸腔里挤出一声闷应。

      「工作强度会比现在大很多。」黎雯又说。

      「我知道。」万禹宁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但那笑意最终没能成型,「纽约嘛,不拼命怎么活。」

      他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点就事论事的分析意味。

      可搭在膝盖上的手,不知何时已悄然握紧,手背上绷出狰狞的骨节脉络。

      这不是一个轻松的表情,也不是一个全然放手的姿态。这是一种清晰的认知带来的、压抑着的沉重。

      「你怕吗?」万禹宁刻意忽略自己的感受,抬起头看她。

      这个问题很突然。黎雯愣了下,然后摇头。

      「不怕。」她说,「我只是......」

      她只是觉得,需要划下一个句号。

      应该结束这段关系,结束他短暂的追求,和她短暂的、毫无负担的享受。

      万禹宁似乎看懂了她的欲言又止。他伸出手,掌心覆上她的手背。他的手掌很暖,熨帖着她的手背肌肤,热度一点点渗透进来。

      「雯雯。」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而沉,「还记得在丽贝岛,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黎雯看着他。

      「我说,你可以不必对我负责。」他缓缓说,「这句话,现在依然有效。」

      「你想去纽约,就去。那是你的前程,你的选择。我不会用‘我们的关系’这种理由,绑住你的脚步。」他望进她眼里,「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完全没必要。」

      「至于距离......」万禹宁嘴角勉强牵动一个弧度,「纽约又不远。飞机十三个小时就到了。」

      他说得那么轻松,仿佛横跨半个地球,不过是去楼下买杯咖啡。

      「你......」黎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觉得隔着这么远,我们还有必要......?」

      说出口的瞬间,她看见万禹宁神色郑重起来。

      「是我在追你。」他看着她,目光不偏不倚,「所以‘有没有必要’,是我该评估的事。你只需要决定,最后要不要答应。」

      黎雯忽觉鼻子发酸。

      她不是爱哭的人。从小到大,无论多难过,她都能把眼泪憋回去。可是现在,眼眶热得厉害,视线开始模糊。

      她今晚哭太多了。

      万禹宁抬起手,指腹很轻地蹭过她眼角,抹掉那点湿痕。

      「我送你去纽约,」他嗓音温温的,带着点安慰,「吐司先放在我这里,等到纽约那边公寓办理好养猫的手续,我就带吐司过去陪你。」

      黎雯发现,万禹宁有一种魔力,再大的事,到他这儿都能变成轻描淡写的小事。

      「万禹宁。」她又叫他的名字,压着一点没藏好的哽咽,「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怎样?」他问。

      「总是这么......」黎雯找不到合适的词,「这么......好说话。」

      万禹宁沉默了几秒。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又好像穿过她,看向很远的地方。然后他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很淡,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味道。

      「不是我好说话。」他坦承,「是我不想你背负太重。」

      「你习惯扛很多事,」他望着她,眼底有什么东西在安静地涌动,「我不舍得再往上放任何一点重量。」

      「那你不怕,」黎雯吸了吸鼻子,忍不住逗他,「你不怕我在纽约,遇到了别人?」

      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万禹宁的神情空白了一瞬,很短。

      很快,他又看向她,眼神很深。

      「雯雯,」他说,「我从来没要求你对我忠诚。我要求的是,你对自己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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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3星期前 来自: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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